73 相遇

今天的路況很好,哪怕是早晨也不算擁擠,許呈開車送那女生回了家,看了一眼時間,發現才剛剛到早上十點。

他在路邊停了好一會兒,也不做什麽,就是随便找個地方呆着。

他半靠在駕駛座上,夏天裏的日頭還是太耀眼了,照得他眼睛生疼。

他的頭已經不痛了,也沒有剛剛那種昏昏沉沉的感覺,但他一閉上眼,眼前就浮現出許多碎片般的畫面——他看見了十八歲的方汝清,穿着黑色的長大衣,明明是極為冷峻的一張臉,寫滿了生人勿近,卻耐心地排着隊,不知道是替誰買一杯奶茶。

許呈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含糊的嗚咽聲。

他半閉着眼睛,但睫毛卻被從眼縫裏流出的一點眼淚弄濕了,粘成了好幾束。

他剛剛在機場裏看着方汝清走遠的那一刻,腦子裏突然湧入了許多東西。

就像潘多拉的魔盒被打開了,從裏面飛出了許多本來被掩埋,深藏的記憶。這些記憶并不完整,像是被人摔碎過又黏合上,拼成一個醜陋又斑駁的鏡子,許多關鍵部分都缺失了。

可卻已經足夠讓他拼湊起一段往事。

他想他終于明白了,刻在方汝清胸口的那個“許真”到底是誰。

他也終于知道,為什麽兩個月前方汝清要問他,你去沒去過烏檀鎮,有沒有和誰戀愛過。

而他那時候滿臉無辜地看着方汝清,說他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

誰都沒有。

連初吻都還在。

一直到現在,他才明白,為什麽那一刻方汝清的臉會變得如此蒼白。

許呈咬住了嘴唇,沒有發出聲音,但是眼淚還是忍不住地流了下來。

他在座位上呆呆地坐了好一會兒,他回想起了許多東西,卻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麽辦,又該去哪裏。

他想他也許應該去找他哥談一談。

又或者,他應該不管不顧地去找方汝清,去抱住他,跟他說對不起。

但他還沒想好自己該做什麽,他手邊的手機鈴聲就突然響了起來,在安靜的車內格外刺耳。

許呈看了一眼,發現屏幕上居然是方汝清的名字。

他慌亂地抹了一把臉,按下了接聽鍵,盡量讓聲音聽上去沒有異常。

“喂,怎麽了?”

“許呈,我這邊快登機了,但是老師剛剛突然讓我把一份資料帶上。你能不能回一下我的公寓,到我的書房裏,第三層,把上面的資料拿出來。不用寄給我,把前面兩頁拍了發給我就行。”

方汝清的聲音不急不緩,但是他說完,卻停了一下,奇怪地問道,“你怎麽了,我怎麽聽到你好像在抽鼻子?”

許呈從來沒覺得自己的腦子轉得這麽快過,迅速地胡說道,“我剛剛去吃了一份特辣的小吃,被辣到了。我在開車,正好快到你公寓附近。我先挂了,你趕緊登機去,我把東西拍給你。”

他沒再給方汝清說話的機會,飛速地挂上了電話。

挂上電話以後,車內又恢複了安靜,只能聽見許呈自己的喘息聲。

他拿手捂住了臉,愣愣地想着,方汝清是去比賽的,是有正事。

他又沉默了幾秒,才擦了一把臉,重新發動了車。

許呈很快就到了方汝清的公寓。

方汝清的公寓對他來說并不陌生,在方汝清搬到他家以前,他也經常在這裏過夜,所以他有方汝清家裏的鑰匙。

他打開門,走進了書房,按照方汝清的指示找到了那份文件,是一份裝在牛皮紙袋裏的資料,許呈把資料抽出來,拍好了照片又塞回去,準備發給方汝清。

但他全程都心神不寧的,塞回去的時候手沒有注意,一不小心就把旁邊一個置物架給掃到了地上。

那置物架是藤編的,裏頭卻裝着不少東西,這下子嘩啦啦地全倒在了地上。

許呈傻眼地看着撒了滿地的東西,愣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蹲下來,準備把東西給方汝清收拾好。

但他把這些東西一個個往置物架裏撿的時候,動作卻逐漸慢了下來。

他在這堆東西裏看見了一個綠色的盒子,上面覆蓋着精美的圖案,是陶瓷的,外頭帶着一個鎖扣。但是因為剛剛摔在地上,這個盒子的一個角已經完全被摔碎了,裏頭的東西隐隐約約地掉了出來,可以看出最上面是一張照片。

一張雙人照片。

許呈在看清楚那張照片上露出的人像的時候,心髒陡然間砰砰跳了起來,他像着魔了一樣盯着那照片的一角,顫抖着手伸過去,從盒子的裂縫裏把這張照片抽了出來。

很薄很薄的一張照片,拍得也很随意,完全談不上什麽藝術性。

可許呈抓緊了這張照片,抓得太用力了,手背上都爆出了青筋,一滴眼淚落在了照片上,随即又有更多眼淚掉下來。

在這張照片上,許呈看見了十六歲的自己,笑得神采飛揚地靠在了方汝清的懷裏,而在他們背後,是烏檀鎮蕭索,寂寥的冬景。

許呈捂住臉,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

他全都想起來了。

他終于知道為什麽他自從三年前從烏檀鎮回來,就總是夢見關于那個小鎮的一切,而在他的夢裏,永遠有一個看不真切的人陪在他身邊。

那人和他牽過手,在樹蔭底下接過吻,交換過誓言。

夢裏他很喜歡很喜歡這個人,卻始終不知道他是誰。

而今天他終于想起來了。

這個人叫方汝清,是他的初戀。

三年前的烏檀鎮。

許呈坐在搖搖晃晃的大巴上,身上揣着一張假身份證,他縮在厚厚的羽絨服裏,好奇地往窗外看。

窗外雖然是冬日,陽光卻很好,古樸的江南小鎮,到處是黑瓦白牆,在一個巷子口旁的小店門前,還擺着好幾個竹子編的大籃子,裏頭整整齊齊地碼着白色的紅豆奶糕。

許呈貼在窗子口看了一會兒,又縮了回去,心裏頭有點不安又有點激動。

這還是他第一次一個人出門,他哥對他總是保護欲和控制欲都強得過分,連他出門和朋友看個電影都要派保镖盯着,生怕他在街上又被人綁架了。他抗議了無數次,他哥都當沒聽見,他一氣之下就趁着他哥去國外出差的功夫,偷摸辦了個假身份證,随便搭上了一輛巴士,來到這個小鎮子。

許呈心想,他也不是真的要離家出走,實在是給他哥逼得,去哪兒都行,他就是想不在他哥眼皮子底下過幾天,等這幾天過完了,他哥估計也從國外殺回來了。

想到這裏,他心裏又安定了一點,也理直氣壯多了,默默地又罵了一遍他哥獨裁專制。

他在車裏轉了下頭,車子裏很多人都在睡覺,只有和他隔了一排的一個高個子男生醒着。

許呈好奇地打量了那人幾眼,從剛剛上車的時候,他就注意到這個男生了,沒別的原因,實在是他長得太出挑了,那眉毛眼睛跟畫出來的一樣好看,整個人又清冷又漂亮,即使是個男生,也讓許呈忍不住多看兩眼。

如今車裏就他倆醒着,許呈往旁邊移了個座位,相當自來熟地戳了戳這個男生的胳膊,等這個男生轉過頭看着他,許呈心裏又忍不住跳了一下,相當花癡地想,這人的媽是怎麽生他的,這眼睛也太勾人了。

“同學你叫啥啊?也是一個人來這旅游的嗎?”許呈喜滋滋地問道,“咱倆應該差不多大吧,你是哪裏人啊。”

方汝清淡淡瞥了這個自來熟的人一眼,不是很想搭理。

但是許呈天生長了一雙無辜天真的眼睛,臉也很嫩,看上去特別顯嫩,讓人情不自禁地心軟。

方汝清皺了下眉,還是回答了,“方汝清。一個人來的。”

許呈愣了兩秒才意識到,方汝清是面前這人的名字,他咂摸了兩下,覺得還挺好聽。

既然對方回答他了,他怎麽也要禮尚往來回複一下,但許呈話快出口的時候,突然想到自己包裏那張假身份證,舌頭險些打結,“我叫許,許真。”

像是怕方汝清不信,他還畫蛇添足地加了一句,“真心實意的真。”

但是方汝清根本不在乎他叫什麽,冷淡地嗯了一聲,就沒再多話。

許呈也看出人家不想聊天了,只能憋屈地縮回了座位上。

他心想,長得好看的人果然都高冷。

不過他也沒在意在,這個小鎮子雖說不大,也不是什麽熱門的旅游景點,但好歹常駐人口也有幾十萬,下了車誰還認識誰啊。

許呈掏出耳機,默默聽起了歌。

但他沒想到的是,五個多小時以後,他就和方汝清就在酒店大堂重逢了。

許呈剛到烏檀鎮沒多久,天上的雪就越下越大,他一開始還溜溜達達地在鎮子裏頭瞎轉悠,但沒多久,就在手機上收到了雪災預警。

而等他按照查好的攻略,來到鎮上唯一一家星級酒店的時候,前臺甜美溫柔的小姐姐遺憾地告訴他,“對不起,因為天氣原因,我們酒店的客房已經全都滿員了。”

許呈“嗷”得發出了一聲悲鳴。

他來得時候可是仔細查過的,鎮上就這家酒店還不錯了,其他的酒店要麽安全性不好,要麽住宿環境太差,總之都不是他這個嬌生慣養的小少爺能承受的。他對于自己是個戰五渣這件事是有深刻認識的,他只是叛逆一下想放飛自我,可不想真的上社會新聞。

他頓時也顧不上面子了,趴在前臺上,眼巴巴地看着前臺小姐姐,“真的沒有了嗎?我好不容易才趕過來的,外面雪太大了,我不想重新找酒店了。”

他天生就會撒嬌,可憐巴巴地趴在那兒,前臺小姐姐被他萌的六神無主。

但是酒店是真的客滿了,爆滿。

前臺想了想,偷偷摸摸地壓低了聲音,往旁邊指了指,“雖然這不符合規定,但是吧,旁邊那個男生,剛剛訂走了酒店最後也是最貴的一個套房。”

許呈沒明白,眨巴眨巴眼睛。

小姐姐急了,“套房裏是有兩張床的,他要是同意的話,你倆可以住一間啊。”

許呈的眼睛唰的一亮,往旁邊看去。

這一看,他不由抽了抽嘴角。

那句話咋說來着,人生無處不相逢啊,這不就是下午他在大巴上遇見的那個帥哥嗎?

方汝清下午就提早定好了房間,現在不過是來辦理入房手續的。

他正把房卡接過來,卻突然伸出一只白白嫩嫩的小爪子摁在他的房卡上。

他臉色不善地轉過去,卻看見了許呈那張下午就見過的,無辜又可憐的臉,讨好地沖他一笑。

“這位帥哥,咱們商量個事行不行~”許呈拼命裝出一副可憐的樣子,手卻把方汝清那張房卡摁得死緊,拽都拽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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