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府試

抱着對楚清露嚴重的誤會,傅青爵到底與楚清露告別。他這時對楚清露的絕情有深刻不滿,意欲短期內不再同楚清露聯系。這只是分別第一天的想法。

第二天清晨醒來,傅青爵與自己的手下已在百裏之外,思想發生了變化。叢林過夜一晚,早上鳥鳴啾啾聲中,許翼飛興高采烈地去向傅青爵彙報情況。之前傅青爵為了和楚清露獨處,特意把許翼飛這個第三者派出來,不要攪和自己的好事。可憐在盛京風流倜傥的許小公子望眼欲穿,才将将把表哥盼過來。

結果他與表哥彙報自己幾日的行程,傅青爵手扶在膝上,神色淡漠高遠,讓人覺得他在思考大事。太過熟悉傅青爵的許翼飛卻能看出他家表哥正處于一種放空的發呆狀态,他略有怨念,“表哥,你有沒有聽我說?你就這麽不願意見到我嗎?”

傅青爵沒說話,低垂的眸眼望着自己的手,看起來有些寥落孤零。傅青爵只看相貌,膚色白皙,睫毛纖長,斯文雅致,他平放膝上的那只手修長秀氣,說他工于繡花,都比說他殺人的信服力大。

就是這樣極具欺騙性的長相,讓傅青爵平日在肅殺冷面王和文弱貴公子的形象間自由轉換。眼下,他不過漠然垂坐,是這樣一個幹淨纖細的美少年,讓人生了憐惜保護*。

許翼飛便試探地說些傅青爵高興的事,“你和楚姑娘的進展怎麽樣了?”

傅青爵不言語的表現更為戚戚然,他心裏想着,若露珠兒陪在自己身邊,多好啊。

他早忘了前一天對楚清露的不忿,心裏為楚清露找好了千百個足以說服自己的理由。一早上醒來,想到見不到露珠兒,他心中難過;再想到要幾個月見不到露珠兒,他更是提不起勁;再是許翼飛主動提起露珠兒,傅青爵居然生了生無所戀之感。

露珠兒不在身邊,活着好無趣啊。

他冷冷看着許翼飛,口氣頗為費解,“我為什麽要和你說話,浪費時間?我的時間寶貴,應該留給露珠兒。”他為自己找到了動力,只要快點完成現在的任務,就能想辦法見到露珠兒了!

“……”許翼飛被自己最喜歡的表哥當胸插一刀,臉色其臭:他總算知道自己在表哥心裏的地位有多低了!直接說跟自己談話是“浪費時間”,實在太傷人了。他跟着表哥出生入死,楚姑娘能麽?

她能麽?!

本來就對楚清露不喜的許翼飛,當下更是厭惡了。

傅青爵無視表弟的難看臉色,他已經又為自己和露珠兒的将來計劃開了:他原想露珠兒呆在盛京,等自己回京後,就能着手準備婚事。現在看來,一年內,露珠兒是不可能進國子監大門,他也娶不到露珠兒了。

端王原來對自己的安排是坐鎮盛京,謹慎聚攬人才,培養自己的勢力,把自己的手滲入到朝中上下。他的主戰場在盛京朝堂,那裏需要他時刻留意。因太子、四皇子、定王,皆是虎視眈眈,随時等他不留意時準備反撲。

但現在,為了常見到楚清露,傅青爵不得不對自己的路子加以修改。露珠兒是個寡情的人,又有個許文容加以蠱惑,再加上時間和距離這兩大殺器,傅青爵若坐鎮盛京,他擔心一年後,露珠兒會把他忘得幹幹淨淨。

最好的選擇,要麽是他能把楚清露說通嫁給他,要麽是他經常在她跟前晃一晃。楚清露之前對他多陌生多不耐煩,在傅青爵持之以恒、死皮賴臉的常日晃悠中,楚清露已經習慣了他。傅青爵希望這種習慣,不要改變。

那麽,也許他可以把盛京的勢力放一放,從地方上入手。

端王殿下開始看地圖:他的封地?不行,離青州有些距離。江南三省?和青州之間仍隔着兩個州,也不妥。唔,還有雲州,與青州相鄰,且是戰略重地,作為邊關防線,常年和鄰國隔水相望……

在傅青爵為他與楚清露的未來想辦法的時候,楚清露正乖乖随着爹娘返回故土,回到青州義亭縣。這一路風平浪靜,再無波瀾。

楚清露并沒有太多心思去想她和傅青爵的事,她回到家中,便要拿起自己之前丢了很久的課業,回到學生生活。

這由不得她不上心,去年堂哥楚恒初試秋闱告敗,十三歲的楚清露卻試着在二月份考了一次縣試,沒想到居然一舉通過。因為她年紀尚幼,自己也知道自己那點兒水平,通過縣試後,并沒有接着去考府試。而今年,楚清露定下的目标,就是府試一次通過,秋天去參與院試,成為秀才;明年過秋試,為舉人;再之後的春闱,也可以試一試,雖然一次便過的可能性極低。

楚清露不一定會拜許文容為師,但科舉之路,她是一定要試一下。

府試的日子就定在四月份,現在已經沒幾天,楚清露哪有心思去關心傅青爵帶給她的兒女情長?

她進入了頭懸梁、錐刺股的攻讀階段,甚至為了節約時間,跟家中說好住在書院。因她的父親楚曦就在她上學的書院供教,這點兒特權,還是能為女兒争取到的。

韓氏對女兒的上進很欣慰,不敢打擾女兒用功,只每天變着花樣給小姑娘補身子,每日丈夫去書院的時候,定要給小姑娘帶上三層食盒。

楚曦卻對女兒的刻苦極為不解,左看右看,他楚曦的女兒也不應該有這麽用功啊,畢竟他自己是那麽的吊兒郎當、得過且過,他家閨女卻和他的随意完全不同——小小一個府試,楚曦當年都是玩着考過的,女兒卻這麽嚴陣以待。

韓氏一邊為女兒的認真欣喜,一邊又擔憂女兒壓力太大。她私下跟楚曦嘀咕,“雲姐兒據說今年的院試十拿九穩,她娘見天兒跟我炫耀。你說露珠兒這考不上,她姑姑不得天天拿出來說笑啊?”

楚曦滿不在乎道,“你當沒聽見好了。”

“她那個人就喜歡攀比,露珠兒要是被她說得多了,真的考不上了怎麽辦?”

“莫氣莫急,世上同名同姓的人那麽多,你就當她說別人好了。”楚曦依然不重視這個問題,笑呵呵答。

“……”韓氏氣瞪丈夫,卻也知道根本指望不上。她婆婆和公公還在的時候,因為分家的原因,自家得了大宅院,沒少被她那個小姑子說酸話,楚曦仍然每天無所謂的樣子,那心态好的,讓韓氏望塵莫及。

楚曦未免想得太開了些,在他眼中,露珠兒不管考不考上,只要快樂開心就行了。自己家有這麽大的院子,百歲之後,全是露珠兒一個人的;別家姑娘需要考個秀才好談婚事,他們家這麽有錢,大哥還是義亭縣的大官,楚曦覺得露珠兒的婚事根本不用愁,有錢有底,誰敢給露珠兒氣受?

當妻子絮絮叨叨跟他嘆氣露珠兒的婚事時,楚曦也有了想法,“你有沒有想過讓人入贅到咱們家?”

韓氏大驚,“為什麽要入贅?!”

楚曦理所當然,“只有這樣,露珠兒才不會被人欺負啊。你不是總擔心她生得太好,不少人看上嗎?就入贅就這一條,就能把大部分人排出去。”

“……”韓氏的臉黑黑的,堅決反對,“不行!絕對不行!”

她想讓閨女風風光光嫁出去,嫁個好夫君。要是入贅,男子的條件那就差了一大半。再說,韓氏一直有些擔憂:大嫂、小姑子經常言語嘲諷她生不出兒子,日後家業不知道要便宜給誰。這些年,韓氏飽受壓力,卻也一直沒熄滅想生兒子的決心。

若真如楚曦所言,招婿入贅,那不就是明着告訴大家,他們家不會有兒子繼承家業了?當年公公婆婆偏心之下,把大部分家業給了楚曦,小姑子從頭到尾腹議不斷,大哥雖然不說,但也不可能心裏一點疙瘩都沒有。若楚曦真沒有兒子,那得讓人笑話一輩子啊。

有個凡事不上心的丈夫,韓氏覺得自己好辛苦。

更讓她難受的是,回到家後,因為謝雲應考是大事,她跟着大嫂一起去了小姑子一家看望。結果小姑洋洋得意地跟她炫耀,為了女兒的考試把握更大,她已經把謝雲轉去州學讀書。

州學是要有官員推薦,才能入讀。謝雲能入州學,明顯是楚暄幫妹妹家的孩子做了保。這讓韓氏更加坐立不安:她也想讓大哥說一說,讓露珠兒一塊入州學。

現在幾個孩子中,只有她家露珠兒還在私人書院中念書。輸了什麽,也不能連起點都輸了啊。

楚曦依然不以為然。

反正他不當一回事也不是第一天了,韓氏不問他,特意去請問楚清露的意見。女兒若不反對,她舔着臉,也要跟大嫂一家求求情。

結果韓氏去了書院,根本沒見到女兒的面——“伯母,楚姑娘去小樹林背書了。”

韓氏只好悵然若失地回家去。

楚曦跟女兒笑着說起妻子的緊張,好像要考試的是妻子一樣。

楚清露淡定道,“那我考完試先在書院住兩天,爹你在家幫我擋着啊。”

“……為什麽要我幫你擋?”更習慣坑女兒的楚曦很不适應。

楚清露深深望着他,“我叫您一聲‘爹’,總不能白叫吧?”

便是在韓氏這種日夜擔憂、提心吊膽中,楚清露參與了府試。此事毫無一點過渡與波折,韓氏還糊塗中,就從丈夫口中聽說,女兒得了府試第一名。

府試第一名?!

感覺什麽也沒做,母愛還沒釋放,人家就考完了……

楚清露回家後,韓氏都不知道有什麽可問的。更讓她神思恍惚的是,她沒有去求大哥一家讓露珠兒入州學,縣令親自托了同知楚恒傳話,讓露珠兒入州學讀書,還關切詢問,“你家小姑娘今年參不參與院試?”

楚清露當然參與,她一定要全力以赴,去拼每一次機會。她本來也打算今年參與院試的。

院試三年兩考,和秋試時間相重合,算下來,基本上有院試的一年,便不會有秋試。院試是為得到秀才文名,秋試則是為了舉人文名。

楚清露并非完全沒想過她和傅青爵的未來:和端王殿下要考慮未來,自己家境不行,只能靠自己地位的提升。自己地位越高,才越有可能和端王站在一起。以皇帝陛下對兒子的喜歡程度,如果她只是一個小小秀才,皇帝絕不可能給兒子挑中自己。

起碼,也得是進士翰林那個級別吧?

楚清露希望自己即使沒成為進士,也有足夠的籌碼,現在的府試第一名,便是她給自身鍍上金光的第一步。

再說去不去州學讀書,楚清露的感觸沒那麽深。她這裏還留着許文容給她準備的題目,國子監今年招收學子的時間已過,便有許文容推薦,也得等到明年的三月份。對于許文容的拜師答複,楚清露有整整一年的時間去考慮,時間很充裕。

而這期間,楚清露終于收到了傅青爵給她的信。傅青爵的時間卡得很好,信到她手上時,正好府試時間已過。

按說這個時間,楚清露應該有了空閑機會,可以跟傅青爵在信件往來,談談情說說愛。但不妥的是,收到信的那天,正好是楚清露去州學報告的日子。

她才和一衆同窗們互通有無,丫頭阿文就在門外悄悄喊她,說驿館那邊送了信過來,厚厚一沓。

信件送到了州學來,楚清露只好和阿文一起去取信。她之前有過猜測,傅青爵肯定會給她寫信。但她沒想到,居然這麽厚一摞的信。她和阿文一人抱一沓,高度都超過了眼睛,看不清眼前路,走得搖搖晃晃,很辛苦。

天氣涼爽,春雨細如牛毛,淅淅瀝瀝,楚清露沉浸于甜蜜的煩惱:傅青爵到底攢了多少話要給她說啊。

她忽然被前面行來的人撞到,懷裏抱着的信小山一樣,轟然倒下。

“抱歉。”來人聲如金石相撞,态度極好,與她一起蹲下,幫她收拾信件。

一只修長勻稱、骨肉分明的手落在楚清露眼中,關節構架極美。

楚清露不覺擡起了眼看去——

十三骨紫竹傘,男子溫潤,面容掩在重重煙雨後,低眉斂眸的剎那,時光凍結,仿若聽到滿盆雨落如珠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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