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撞破
刻意在胡同裏繞行了一段,避開了先前那座酒樓之後,雲姝才轉回到主街之中。
比起清冷的胡同,長長的主街不禁熱鬧無比,就連氣溫都因擁擠的人群而升高了數度。雲姝袖着手,徐徐地穿行其中,目光看似也在不住地欣賞着沿街的花燈,焦距卻缥缈地不知投在何處。
我于萬人之中,陪伴我的卻只有孤獨。一句也不知從哪本書上讀過的酸句,忽然浮上了心頭,将眸中的神采掩蓋了幾分。
若是此刻有人正好望入她的雙眼,必定會訝然于其眼底所隐藏的那一種成熟和冷漠和她的外表年齡有多麽地不符。
醒一醒,少傷春悲秋了,如今可是大冬天的大冷天!
絲毫沒有獨自玩耍的念頭,就連那些裹着錦衣華服、腰系荷包玉佩的有錢人不斷地從她身旁經過,無數次都近的只需輕輕一碰,就能将那些值錢的的物件都收歸自己的囊中,雲姝只是目光微冷地加快了腳步,不久後就拐進了一條胡同,再橫穿胡同來到一堵長長的高達一丈的圍牆下。
若是此刻有人能從高空俯視,便能一眼看出這條圍牆所包圍的是正是大興城中赫赫有名的威國府。而且不用看那朱紅色的大門,也不用瞧那門前兩座威猛高大的石獅子,只看游玩的人們一經過門前時就自動放低了聲的情景,就能感受到這座府邸縮蘊含的威嚴和霸氣。
雲姝沒有從大門前經過,只沿着威國府的圍牆一路小跑,直到跑到一段既沒有門戶也無半盞燈籠的陰暗所在,才停了下來。
雲姝在一條斜對着圍牆的小胡同角裏藏了一會,确定沒人經過,這才從牆根的積雪下刨出一根嬰兒胳膊粗的竹竿來,支在牆上。而後像猴子似的十分敏捷地順着竹竿爬上了圍牆,再用同樣的方法借着竹竿滑下,并複将竹竿藏在積雪之中。
牆內,是一片小花園,雖然偶爾有幾株雪梅隐隐地散發着暗香,可規格和精致都遠遠無法和主花園相比,就算要雪夜賞梅,那些高貴的主子們也沒有人會舍棄大花園,放着吃飽了撐着來這裏聞香尋梅。
借着雪光,雲姝熟門熟路地悄然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前,一邊叩門,一邊探手入懷,準備乳娘一開門就給她來個驚喜。
院門吱呀一聲開了,被燈光映照的卻不是乳娘那張熟悉的面容,而是一張仿佛時時刻刻都在拘謹怯弱着的小臉。
小杏!她怎麽在這裏?目光往門內那燈火通明的客廳掠了一眼,方才的雀躍猶如一下子化成了沉重的巨石,咚地一聲沉向深深的湖底。
雲姝緩緩地收回探入懷裏的手,這種時刻,她本該在大房獻媚的,現在卻是出現在她這裏,難道是特地來侯自己的?
“你是誰?”看到一個陌生的男孩子站在門口,小杏一愣。
雲姝不語,只擡起袖子大略地擦了下面頰,一副雖然稚嫩卻秀麗動人的五官便展現在小杏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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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先前在小院中的放松開朗、自在歡樂截然不同,更沒有酒樓前的裝瘋賣傻的無賴狀,昏黃的燈籠下,她的雙眸猶如寒星一般,晶瑩透徹,同時卻也冷漠無比。
“七……七小姐?”小杏只訝然了一瞬間就意識到有些東西自己最好當做沒瞧見,趕緊打開門讓到一邊,熟練地低眉順眼。
庭院中鋪滿了掃也掃不盡的皚皚白雪,只中間打掃出一條小道,被白雪一襯,顯得暗影沉沉,仿佛預示着她的未來命運一般。
一進屋,雲姝就看到了自己的乳娘朱氏和她的女兒芳兒,正頭發散亂,雙雙地跪在一個身穿桃紅色錦緞,神态妝容都很妖豔的美婦面前。盡管這是在大冷天,像雲姝和朱氏母女都裹着厚厚的棉襖,臃腫的幾乎沒了腰身,可美婦卻仍身段妖嬈,而且不但妝容精致,頭上亦插滿了光閃閃的珠翠,宛然一副貴婦人的模樣,和院舍的簡陋格格不入。
聽到聲音,朱氏母女齊齊扭頭回望,臉上赫然都是一片紅腫,眼中卻滿是對她的擔心。
“哪來的臭小子,吃了熊心……”美婦看起來正自在大發雷霆,乍然看見一個陌生的小厮跑進來,正要大聲喝斥,瞧見那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極度震驚之下,反而忽然笑了起來,“好啊,我說這大半夜人會上哪兒,原來我們的七小姐竟然這般有出息有膽量,竟敢私自溜出府了!”
“我只是出去看了一下花燈而已。”雲姝立在進門處,面無表情地道。
“看花燈?這倒是個好由頭。”美婦冷笑,冷銳的目光故意從上掃到下,再從下掃到上的打量了她好幾遍,“尤其是今日這般的打扮,可真真地出挑啊!想來你的奴才們必定是費了不少心思的,該要好好賞賜賞賜才是。”說着,極是熟練快速地各扇了朱氏母女倆又一個大耳光,打得母女倆忍不住低聲慘叫。
“只不過出去看了一會花燈而已,又不是和什麽野男人偷偷地私會,姨娘何必如此大驚小怪?”雲姝瞳孔一縮,反而真正鎮定了下來,一邊緩緩地走向火盆,一邊淡淡地吩咐道,“芳兒,給我打盆水,我要梳洗一下,乳娘,我渴了,幫我倒杯茶來。”
“你……你你……什麽野男人?這話也是你一個大家閨秀該說的嗎?”美婦仿佛被觸到痛腳一般霍然而起,聲色俱厲,可只稍稍一瞧,就能發現她的目光其實又慌又驚。
“姨娘息怒,姨娘息怒,一切都是奴婢的錯,您就饒了七小姐吧!”乳娘朱氏以為她又要像往日一般動手打雲姝,想也不想地忙撲上去抱住美婦的大腿。
“滾開。”她這一抱,美婦似滿腔驚怒都找到了出口般,擡起腳就狠狠地踢了一下,可因朱氏抱得緊一腳并沒踢開,更是怒及,一把抓住乳娘的頭發就想用力揪開!
“乳娘!”眼見朱氏就要再次受罪,雲姝冷不防地一聲厲喝,“我要水要茶,你們難道沒聽見麽?還磨磨蹭蹭個什麽?難道其他人都不把我當主子,你們也不把我放眼裏了嗎?”
說着,目光直視被她喝得一哆嗦的美婦,冷冷地道:“我只是如實禀告,免得姨娘擔心而已,姨娘這麽激動幹嘛?”說着,又喝了乳娘一句,“還不快去做事?是不是我真沒資格使喚你們了?”
“是……”朱氏哪裏不知雲姝的本意,不由微微擡頭偷看向美婦,見她雖然一臉暴怒,手上的力道卻似松了開來,忙借磕頭認罪的動作擺脫了美婦的魔爪,跪着倒退了兩步,拉着女兒爬起來。
美婦緩緩地收回手坐了回去,臉色極力地鎮定,目光更是仿佛要鑽出一個孔來似的盯着雲姝:“要不是我今兒個親眼瞧見,我還真不相信你如今倒是如此能耐起來了,難怪竟然有膽子一個人往外跑。”
“我要是有機會堂堂正正地出去賞燈,姨娘本不必操這個心的。”雲姝雖然轉開了目光不再和她對視,可那穩穩伸手烤火的動作卻分明說明了她的鎮定。
“嗬,聽你這口氣,倒是我這個當親娘的不對了?”
“不敢。”
“不敢?我看你可是很難敢的狠!”美婦譏諷地道,心中驚異卻是更甚。
這個死丫頭,雖說自從上次失去記憶後,性情就有些變化,不再像從前般只會唯唯諾諾懦弱哭泣,可見到自己還是像耗子見了貓似的從不敢忤逆頂嘴,可幾曾何時居然敢用這般态度來對待自己了?而且瞧她剛才那氣勢,竟像是有幾分威國侯夫人發怒的樣子,尤其是那話裏有話的樣子……在極其疑惑的同時,平生第一次,美婦對自己的親生女兒生出了一種莫名的畏懼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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