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小小的報複

又是一個不見日頭的陰天,濃濃的暗雲無邊無際,密密地罩在山林的上空。路上的冰凍,兩旁的雪野,近處遠處那高高低低半黑半白的山林子,無不像被抽取了所有生機一般黯淡沉默。

而就在這沉默之中,忽地有一縷笛音傳來。

這笛音絕對稱不上動聽,甚至,還壓根兒就不成調,低的時候幾不可聞,高的時候又響的突兀,斷斷續續,毫無節奏,且雜噪無比,如此重重複複,簡直堪比魔音。

樹枝上本來有幾只疲倦的麻雀正在歇腳,陡然聽到這笛音,已吓一跳,再被反複摧殘,終于忍無可忍,幾乎同時拍打着小翅膀急忙忙地逃離。

撲梭梭聲中,有滴滴答答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一列車隊從一個林子裏轉了過來,那魔音顯然正是來自那隊人馬中。

走在最前頭的是前後兩排一共四匹的駿馬,馬上之人無不戴着面罩裹着厚厚的鬥篷,就連馬匹身上也覆着毯子,裝備的十分齊全。再看三輛馬車中間以及後頭,也具是同樣裝扮,看起來一個個都相當臃腫。不過,在這樣一個雖在皇歷上已過立春,實際上卻仍是一片寒冷蕭殺的康朝東北地區趕路,這樣的裝備還是極有必要的。

“嗚……嗚……”高低不平的尖銳笛聲再次響起,騎士們雖說看似依然個個脊背筆挺,一副訓練有素毫不為之所動的樣子,可面罩之下的嘴角有沒有再抽搐卻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

要是可以,只怕人人都想塞上耳朵,只求不要再被這高分貝的單調的刺耳噪音給繼續摧殘。問題是,有了白虎山莊那一場夜襲,除了馬車裏頭坐的主子,還有那個正在虐待大家耳朵的小姑娘,整個隊伍裏沒有人敢放松一絲警惕。倘若塞上棉花,耳朵是落得輕松了,但如果敵人陡然來襲反應不及那怎麽辦?這個罪責哪個能擔當的起?無法。衆人都只能繼續忍受這仿佛永無止境似的的噪音。

這隊人馬,正是已經離開白虎山莊數天的古岳曦和辛韻他們。

“嗚嗚……嗚……嗚嗚嗚……”

時高時低、斷斷續續的笛聲依然在山林間和耳膜間穿梭,終于,在經過一陣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眉目會議之後。眉毛像條蟲的段廣宣被推出來做代表,被迫來到中間的馬車旁,敲了敲窗戶,硬着頭皮開口:“公子?”

“什麽事啊?”車廂中,古岳曦掏了掏耳朵。取下一團棉花,懶懶地問道。

“公子啊,辛妹……”仿佛看到主子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段廣宣立時及時改口,換上一臉谄媚,“您看辛姑娘一天到晚都在吹呀吹的,兄弟們的耳朵實在受不了啊!”

“這就受不了了?看來回去後得給你們加加餐了。”古岳曦悠然地道,忽然笛聲陡然又尖銳地呼嘯了一下,他立刻情不自禁地抖了一抖,馬上把棉花塞回去。

問題是大家都情願加餐也不要被這樣的噪音虐待呀!段廣宣哭喪着臉又喊了聲公子。發現這一回裏頭再沒回應,知道主子必定是兩耳早塞的緊緊的,再請求也沒用,只得無奈地向同伴們攤了一下手,表示我是真的沒法子了。

侍衛們齊齊地向他做了個鄙視的手勢,又齊齊地指了指前頭。

靠,為什麽這種得罪人的事情都需要他出頭?

誰讓你和她的關系最好!你不去誰去?

又是一番“眉目傳情”,段廣宣最終還是頂不住群衆的壓力,不過,在找上辛韻之前。他還是抱着一線希望先蹭到了司馬重的旁邊,殷勤地遞上酒葫蘆:“我說重兄弟,喝兩口驅驅寒吧!”

司馬重接過,拉下面具喝了兩口。

“重兄弟啊。你看,有沒有辦法讓辛妹妹休息一下啊?”

“有。”

“真的?”段廣宣大喜,“什麽辦法?”

“親自去跟她說你吹的太難聽,就不要鬼叫了。”

“……”段廣宣悲憤地搶回酒葫蘆。他當然知道這笛聲難聽,可辛妹妹好歹也天天叫他段大哥哎,又是剛剛初學。怎麽能用這麽殘忍的話去打擊她呢!

你不打擊誰打擊?見段廣宣磨磨蹭蹭地企圖蒙過關,也不知是誰忽然捅了一下他的馬屁股,駿馬頓時發出一聲慘叫,要不是素來訓練有素,早就噠噠噠地往前沖了。

哪個王八蛋這麽缺德啊!段廣宣急忙安撫了一下愛騎,又是心疼又是憤怒地回頭,結果反而對上一堆威脅的目光。

我去!我去還不行嗎?

段廣宣怨念之極地只好去找罪魁禍首,語未出,臉先笑:“辛妹妹!”

“嗚嗚……嗚……”車裏頭的人兒好像正吹的興起,一時沒有聽見。

段廣宣只好加大了嗓音,高聲喊道:“辛妹妹,辛妹妹!”

“啊,段大哥呀!”惱人的笛聲總算停下了,接着,厚厚的窗簾被拉了開來,再接着,糊着上好窗紙的窗格子被打開一條縫隙,露出半只烏黑的眼眸。

“嘿嘿,辛妹妹,段大哥是不是打擾到你了?”段廣宣嘿嘿地笑,一副再憨厚不過的樣子,雖然那憨厚的神情浮現在他線條兇猛的臉上總是顯得很不協調。

“沒事沒事,”辛韻縮了一下頭,似是被一逮着機會就立刻鑽冷空子的寒風吹得一個哆嗦,不等他的請求說出口就先嘟着嘴抱怨了起來,“這天氣可真冷啊,害得我整天只能呆在車裏,窗戶都不敢怎麽開,悶也悶死了。好在殿下真是好人,教我吹笛子……對了,段大哥,你覺得我今天有沒有比昨天進步一點啊?”

段廣宣的嘴角抽了抽,卻還得陪着笑點頭:“辛妹妹天資出衆,自然是每天都有進步的。”

“真的嗎?”辛韻立時對他綻開了大大的甜甜的笑臉,“真的有進步嗎?我總覺得自己太笨了,先基本的發音都吹不準,這樣下去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吹一首完整的曲子給段大哥聽。對了,段大哥,我天天練吹笛,沒有打擾到大家吧?”

“沒有沒有!這荒郊野外的,能打擾到誰呢?”段廣宣下意識地擺擺手。一臉的開心得意。瞧瞧瞧瞧,這個小姑娘多可愛啊,都沒說要吹笛子給殿下聽,反而還一心惦記着自己。總算沒有辜負他一路來對她的特別照顧啊。

“那就好。”辛韻笑的比他還燦爛,“謝謝段大哥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一定争取能早點吹曲子給段大哥聽。!”

呃,他不是這個意思啊!見小姑娘還揮舞了一下小拳頭表示練習的決心。段廣宣這才反應過來,趕忙補救:“那個那個,聽曲子啥的,段大哥不急不急,辛妹妹你還是不要太拼命了,要多多休息休息,不然要是傷了嗓子可怎麽好。”

“沒事沒事,我有分寸的,累了我就會休息的。”辛韻甜甜地笑,“對了。段大哥找我有事嗎?”

“啊?哦……也沒什麽特別的事……我只是……怕你一個人呆在車裏頭太悶,所以找你說說話。”段廣宣有點結巴地應付着,一遍飛速地轉動着少的可憐的腦細胞,想要再勸勸她。

“我也想和大家多說說話來着,可是窗戶這樣開着真的好冷啊,你們又不能上車來陪我。”剛好一陣風吹過,辛韻立時打了個冷顫,小臉越發地縮到鬥篷裏,一副十分可憐兮兮的樣子。

“那……那你趕緊把窗戶給關上吧,別凍着了。”見她一副再被寒風吹就會凍死的樣子。明知她沒有這麽脆弱,段廣宣也只能佯裝體貼地道,同時不死心地又加了一句,“千萬記得休息啊。笛子什麽的慢慢練沒關系的。”

“嗯,知道了,段大哥,那我們再聊哈!”辛韻自言自語地又說了一句,沖他擺了擺小手,就飛快地關上了窗。拉上了窗簾,烏溜溜的眼珠狡黠地流轉,趁着段廣宣還未離去,故意狀似嘆息地自言自語,“唉,這笛子怎麽就這麽難練呢?真想能讓殿下多多指導我,只可惜,殿下事務繁忙,不好意思總是打擾他,我還是勤能補拙,再多練幾次吧!”

娘呀!這樣還不夠勤能補拙呀!車窗外,段廣宣耷拉下兩條黑蟲眉,悶悶地掉轉馬頭,沒走幾步,那笛音再次響起,而且比先前還要高亢刺耳。

段廣宣下意識地抖了抖,而在他面前的迎接的是又一輪更加鄙視的目光。

車窗內,辛韻猛吹了一口之後,忍不住翹起了唇角。

她不是笨蛋,自然明白段廣宣是幹什麽來的。

其實,天地良心,她從來就沒想過要故意折磨這群無辜的侍衛,主要是這天氣實在太冷了呀。這不,都已經是二月中旬了,居然還像百年不肯融化的寒冰一樣,天天都是刺骨的冷,一開窗子寒風就一個勁地往裏擠,仿佛和溫暖不共戴天,非要勢不兩立不可,還一連數日連個太陽的影子都沒見到。

為了保暖,她只能盡量地不開窗。

可這時代可沒有可愛的玻璃呀,窗上糊的是厚厚的紙,光線是能透一點,能分辨白天黑夜,可問題是一點都不透視啊,更別提還能欣賞個風景啥的了,視線只能拘束在這小小的馬車之中了。可馬車的空間畢竟有限,就算布置的再豪華也會視覺疲勞啊,何況還一整天颠啊颠啊颠的,不找點事情做做她非悶死不可。

現代人都知道,這古代的女子要是想要有點素養,多多少少總要懂得點什麽琴棋書畫的。所謂入鄉随俗,她現在既然已經是個古代人,不求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可總的有一項要稍微拿的出手吧?

先說書畫,眼下她還在整天都在馬車搖籃中,寫寫畫畫的第一個不靠譜,一不小心寫歪了畫醜了還是其次,萬一墨汁灑了污了這麽多精美典雅的擺設總不大好吧?看書麽?坐在移動的車裏看書會影響視力這可是小學時就知道的常識,自然也不可取。下棋麽……聽說這個東東最能體現一個人的性格心理,她已經被那家夥拿捏了大半個辮子了,吃飽了撐着了才會把自己的內心送上去讓人家翻閱呢!學琴的話她倒是很希望來着,可偏偏某人卻有個非好琴不彈的毛病,這次出門又匆忙的緊,除了一根翠笛別的什麽樂器都不曾帶,所以,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地轉而學笛了。

因此,無辜的池魚們,你們要是覺得被殃及了,罪魁禍首應該是某人才是啊!

什麽?在空間裏也可以寫寫畫畫?切,不知道那也是需要消耗精神力的嗎?再說了,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這麽一個一箭雙雕的好辦法,不但能報複那個總是裝的十分親切卻一肚子壞水的五皇子殿下,還能順便培養一個新技能,要是放棄了,那該多可惜呀!

辛韻很理直氣壯地假裝自己沒有空間這個逆天的功能,一邊偷樂着,一邊鼓起腮幫子吹得越發起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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