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憶舊人

盛苡像是被人一門子摔在臉上,撞得不分南北,籠統跪了安,退步出了殿外,被夜晚的西北風一吹,只覺周身發噤。

十年了,她活得沒半分長進,又被人連蒙帶唬地拿好話給騙了,她早該想到,皇帝居高傲物,容不下身邊有人不服帖的,塞顆甜棗把她臣服的态度換到手,心裏圖到安穩,翻臉就不認人了,不過這樣也好,兩下裏算是扯平,省得以後再受人尋釁,況且也保了宋齊安全。

她能想的開,兀自寬解一番,理了理面,乘着夜色往寧壽宮方向回去。

皇帝視線追出一陣,回眼看着殿裏的滿目蒼夷,那把抿子被撂在地上,蜿蜒着幾道血跡,蜈蚣似的,鑽到他心頭,拱得心裏擰巴,又怔了會兒問:“今兒幾日了?”

“回,回萬歲爺,今兒二月二了。”小六子直倒冷氣兒,好嘛!人一走,皇帝魂兒也跟着跑丢了似的,連日子都記不準了。

忙暈頭轉向地爬起來試探着問,“萬歲爺累了,等王大人給您治好了,萬歲爺趁早歇下罷?”

皇帝摘下傷口的帕子,任由他們擺置,末了問道:“筒子河面上的冰結得有多厚了?”

聽他前言不搭後語,小六子心裏轟隆隆亂擂,強笑道:“回萬歲爺,因着正月裏下這場雪,筒子河從裏到外都凍結實了,依奴才說這是好事兒,能多采些冰雪存窖裏,入夏到了七八月天正熱的時候,宮裏各處都管飽了。”

“蠢材!讓你多說了?”皇帝斥他句,摁了下傷口上包紮的紗棉吩咐道:“去準備筆墨,朕待會兒要下兩道旨。”

又看向太醫問:“王志和,倘若有人問起朕的病情,你打算怎麽說?”

王志和一通腦筋急轉,暗琢磨了下皇帝故意拖了半拍的口氣,磨了磨嘴皮子終道:“皇上身子康健,不當心擦破了點皮,上兩回藥也就大安了。”

皇帝點頭,“這幾日你就在壽藥房當值,掐點兒過來給朕換藥,把你這套說辭背順溜,別扭頭就說給露餡兒了。”

等他跪安退下,皇帝起身繞到書案前,提筆拟着奏折,小六子一邊磨着墨,一邊含着淚道:“奴才還沒謝萬歲爺的恩吶,您這是體恤奴才,怕殿外頭那些人知道奴才當值時出了亂子,瞧不起奴才……”

“真知道給自個兒臉上貼金,朕能是為了你……”話說了半截兒,皇帝頓了筆,擡頭狐疑地看向他,“狗奴才!你敢試探朕?”

小六子一袖眼淚亂抹,忙趴下身請罪道不敢,皇帝被他攪得心裏裹亂,看着硯臺裏半開不化的端硯出神,烏跡越暈越大,似乎能把人一口吞噬了。

回到寧壽宮,西一長街正打響了八點鐘的梆子,盛苡杵在樂壽堂正殿前挪不開窩,這會子她知道害怕了,養心殿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太後跟前根本不可能瞞得住,她也別想一推六二五,完全把責任撇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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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名宮女剛好從門裏出來,司煙疑道:“怎麽不進去呢?我們幾個都給老佛爺跪過安了。”

盛苡一味地退縮被她看出端倪,下階避開另外幾個人,低聲問:“出什麽岔子了?”

“姑姑……”她忍了下沒忍住,抽着鼻子道:“萬歲爺把我給轟出來了。”

“又不是天塌下來了,不至于,啊?”司煙拍着她的背寬慰道:“雪地裏都跪過,挨頓呲兒算什麽,主子娘娘都被轟過,人眼下不照樣得意,我剛入宮那時候,臉啊,都是被當腳後凳兒踩的,姑姑們走了一茬兒又一茬兒,後來終于輪到我冒頭了,這才體會出咱們老佛爺馭下寬厚,就算再跟着伺候幾年我也願意,嘴上雖趕着讓人走,背地裏還給我們幾個近身伺候的存得有嫁妝呢,可見臉面都是自個兒掙出來的,你的好處主子都能瞧得見,心裏頭自然也記着的,萬歲爺那麽瞧得起你,還怕出不了頭嗎……”

聽到話尾,盛苡才驚覺自己的思緒一開始就拐岔道了,忙咽下淚,擺着手說:“不,不是的,我不是要說這個,是,是萬歲爺他受傷了……姑姑,我,我該怎麽跟太後娘娘回了才好?”

話落,司煙驚恐地撐大眼,“哎呦!這可要了命了!不會是你把萬歲爺給傷着了罷?”

盛苡擺頭不疊,“不,不是的……”

聽她缺句漏字,吭吭哧哧地把話說完,司煙略吸一口氣,握了握她的手道:“老佛爺剛淨過身,這會子正忙着泡指頭擦甲油,着覺前聽了這消息,憂心起萬歲爺,怕是一晚上都合不上眼了,明兒自然有人給老佛爺傳話,到時侯我幫你圓了,就說你今兒晚上回來時,老佛爺已經歇覺了,來不及禀告這事。既然人不是你傷的,想來老佛爺不會跟你揪真兒的。你看呢?”

盛苡是無頭蒼蠅亂撞,想了想也只有這個法子可行,除了嗡嗡地答應,再說不出別的話,司煙驅着她往值廬裏走,進門前攔住她問:“那天跪雪地,都沒見你眉頭皺一下,今兒挨句罵怎麽就受不住了?你到底委屈什麽呢?”言罷,一扭身就進屋了,撂下她臉上火燒連雲似的獨自站着吹了陣冷風,擡手揉了揉臉,才靜下心跟進門。

幾人忙招呼她坐上拐字炕,司茗把炕桌推近了說:“來來來,我得招呼招呼我這個大徒弟,初四我就該出宮了,老佛爺跟前敬茶的差事全倚仗你了,這是上月二十五大填倉那日的炸盒子,咱們殿佛堂供位前剛徹下來的,老佛爺心疼人,專門給賜的,你下了值,肚子一直空到現在,湊合着趕緊墊墊。”

被她這麽一說,盛苡真感覺肚子裏空落落的,趕忙應了聲謝,手探到腰間撈了半天卻沒夠着手絹,撲了幾下空才反應過來是拿去捂皇帝的傷口了,其他幾人正嘻嘻哈哈地逗悶子,誰也沒注意,只司煙摘了自己的帕子給她,盛苡心虛地接過,墊在手底拿了只炸盒子慢慢咬了口。

司茗講完一個笑話,見幾人興致缺缺,壓低聲攏了幾人的頭道:“我聽說祁二太子可還沒死吶!”

司衾上的宮女雪梅正縫着棉襪,擡頭拿針在頭上篦了篦,漫不經心地道:“又從哪兒混聽來的人物,死啊活啊的,跟咱們有什麽幹系。”

見一衆俱是茫然不解,司茗拔了拔胸脯,面有得色地解釋起來,“還能有誰?前祁建貞帝的二皇子呗!”

司煙驚訝地啊了聲,“不能夠罷?你聽誰說的?”

雪梅冷哼一聲,“你聽她蒙人,我跟你拍着胸口保怔,他們一家都死絕了,我阿瑪随着咱們邧兵入關後,連城門都還沒找見沖哪邊開,就受先帝指派,替建貞一家子扶棺去了,他們那幫人從天壽山回來,到了營房門口足足用了一大桶白酒洗手,洗了好幾把臉,照照鏡子見身後沒什麽腌臜穢物,才敢進屋,”說着感慨似的搖了搖頭,“亡國魂兒,你想這一家子怨氣攢一起得有多大罷,我阿瑪說,死者為尊,就是先帝爺也不得不顧忌着,請佛僧請道士,燒紙,辭靈,祭酒,打靈幡,搭祭棚,一樣布施都沒落下,只怕還不夠消業呢。大晚上的你可別拿那借屍還魂的故事吓唬人,話本子壓枕頭底下,你也睡得着。”

司茗被她唬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叉起胳膊撫了撫外臂,小聲嘟囔着道:“到底誰吓唬誰呢現在,都印到話本子上了,總不能完全就是捕風捉影,空穴來風罷……”

“嘿!你這丫頭!”司煙拿手指頭戳她的腦袋,“唯恐天下不亂的主兒,能不能盼着點兒好啊!”

司茗一把撥開她的手指,端着下巴長籲短嘆:“可惜了,我的祁二太子,長得那麽俊,已經化成一把爛骨頭了……”

雪梅撂下手頭的活計,探身掀開她的枕頭,拿起話本嘩啦啦翻着,直發笑:“我倒要看看這祁二太子長了副什麽模樣,把咱們的敬茶姑姑迷得颠三倒四,還沒開春呢,就變野貓了!”

司茗反應過來忙撲過去,争她手裏的話本,“你才野貓呢!嘴巴這麽腥!”

雪梅手一抛,喊了聲:“盛苡,快幫我接着!”

啪地一下,話本就砸在了盛苡的頭上,又彈落在一旁,她卻渾然沒有知覺,一口炸盒子含在嘴裏,味同嚼蠟,嚼了半晌都沒咽下去,心裏又浮現出盛茏的影子,模模糊糊一張臉,彎嘴沖他笑着,總是一副不急不緩的樣子,十年後再次聽到他的名諱,居然是在話本子裏,被人奉為調笑嗟嘆的談資……

被人推了下,方醒過神,司煙面色古怪地看着她問:“失魂兒了?賞的還有炸麻花,原打算留給殿裏值夜那幾人吃的,我看你也吃不慣炸盒子,吃多了怪油膩的,不如……”

盛苡搖了搖頭,埋下眼皮,大口大口咬着手裏的炸盒子,司煙拍了拍她的肩,下炕打水燒茶去了。

她腮幫子鼓得硬硬邦邦,直到嘴裏再也塞不下,方狠命嚼了起來,面前司茗兩人打鬧的影子逐漸重疊糊在眼前,眼淚逐漸溢出眼角,一徑垂落。

作者有話要說: 盡量下章給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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