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薔薇含雪

翊坤宮的廊子下搭建的有鞦韆(秋千),是整個紫禁城的創舉,也是她的舊居,她靜靜坐在上面,扭頭看着宮女喂養百靈,明豔的似一池春潭。

按照先前做宮女時的定規,只能單織一條油汪汪的辮子,眼下梳了小兩把頭,邊角綴着三兩細的銀钿,外面罩着石青緞繡粉蝶坎肩兒,踩着細小的花盆底,雙腿兒離地微微晃着,花缸四圍,薔薇開得正怒,她是其中最美好的一朵。

有一人兒眼尖,瞧見他就避開耳目,晃悠晃悠往院門外奔了過來,打一千兒,賊亮着眼睛笑道:“奴才梁子給萬歲爺請安了,怎麽能讓您挨門外晾着,萬歲爺殿裏請,小主這幾天正盼您吶!”

他見了皇帝簡直比見了親媽還親,誰能想到他能從一個擦桌角兒的晉升為一宮的總管太監?得虧他積了恁麽老些年的眼色,挑對了主兒,連自個兒的行市也都跟着水漲船高了!

皇帝杵着不動,擰了下眉問道:“朕當初往翊坤宮撥調了四名殿內伺候的宮女,怎麽就剩下這一個了?”

梁子笑說:“回萬歲爺,這是小主自己的主意,說是用不了那麽多人伺候,前幾日請示了皇貴妃娘娘,把其它幾人撥調到了別處,只留了來順兒一人。”

皇帝淡點頭,又問:“這幾日胃口,精神怎麽樣?”

“萬歲爺盡管放心,都好着吶!早起兒吃了碗奶皮,一白煮雞子兒,我瞧小主愛吃酸果兒,這不,剛還吃了倆“老爺臉兒”,就是城裏那些山背子們賣的,北市的大紅杏兒,精神頭也好!”說着嘿嘿嘿一笑:“萬歲爺來了,一定得更好了……”

聽他嚕嚕蘇蘇一大通,小六子真怕他給皇帝聒噪煩了,不料皇帝是一臉沉思仔細聽着,瞧樣子心裏頭還記着帳,果不其然的,等梁子好容易歇了話,便吩咐道:“既這麽着,每日派人上南果房挑新鮮的送過來。”

梁子興沖沖應聲嗻,皇帝方往門裏進了,鞦韆上那人把臉偏轉了過來,酒窩裏慢慢盛滿餘霞,花釀襲人,醉人心神,鋪天蓋地的胭脂紅妝輕點在她的額眼間,美得不像話。

盛苡起身蹲下膝頭,被他跨步走近托起來,脈脈笑道:“今兒你讓朕賞了幅奇景兒。”

她擡眼征詢,他擡手理了理她鬓角的碎發,目光澤澤低頭看她,“紅芳六月,堯堯白肌勝玉塵,冠壓群芳,好一幅“薔薇含雪”的如畫美卷!”

盛苡大窘,四下裏看一眼,一幹宮女太監個個兒耳廓子樹得老長,明擺着把這話都裹了進去,觑眼瞧他,分明就是故意的,當着衆人面兒開油腔,架弄得她上下不是,沒一點皇帝的正經模樣!

她冷冷一甩臉兒,點手兒把人往殿內請,“萬歲爺教訓的是,往後奴才一定得拿煤核兒畫臉,黑泥才養得住紅花,沒得又生出方才那幅妖景兒,傷了萬歲爺的眼睛。”

一聽這話,衆人都變了臉色,皇帝語出千金,甭說還是擡舉人的好話,這主兒倒好,一滴不灑全給潑了回去,梁子驚得差點沒吞了舌頭,怵眼窺向皇帝,還好還好,冷釘子撒到鐵板兒上,一點兒沒刮花。

皇帝當着衆人的面兒吃了顏色,腳下擰着不動,撐着面子輕咳,“良辰美景,怎麽,貞嫔不打算邀朕瞧瞧?”

盛苡擋開衆人打探的眼神兒,遞了個臺階兒給他下,認個錯兒道:“是奴才的不是,沒想起這茬兒,”說着扭頭吩咐:“給萬歲爺請個座兒罷。”

兩名雜役太監忙應嗻進殿搬了個黃花梨圈椅擱在院當中,皇帝算是找回了面子,比比手招呼她還坐回鞦韆上,倆人面對面說話,蜜意正濃時,小六子使了個眼色,連帶着自己一起被趕得遠遠地。

“滿宮上下,只有翊坤宮搭了架鞦韆,朕推測出這裏是你以前住的地方,怎麽樣,住着還習慣罷?”

聽這話,盛苡心頭結了只果兒,裂開道口子,汩汩冒着漿,半甜半澀,他眼睛裏開着紅花綠葉,一眨不眨把她攬了進去,不知怎麽的,他就從仇人變成了大好人,如果沒有家國仇恨的積怨該有多好,她一定淌過寒冰火焰,奮不顧身地走近他。

她點頭笑道,只是目光苶呆呆的:“習慣,以前這地方是奴才跟玉貴人一起住的,她剛入宮,還沒被奴才父親開臉兒,親姐姐似的,老逼奴才跟她學繡活……”

皇帝是為了圖她開心,沒想到捎着撩着又勾起她的回憶,撕扯開她的舊傷,疼在她的身上,血肉模糊痛在他的心裏。

“好好地,又想這些做什麽?”他起身繞到她身後,雙手握住他的肩頭,“這幾天有沒有想朕,朕來了,高不高興?”

她背身拉過他的辮梢兒,撚成一股兒繞在食指上,淡淡點着頭,“奴才想您,奴才也想家了。”

他和過往,她一樣都沒法兒放下,擡頭看向遠方的天際,穹蓋子地屜子間壓着一條血縫兒,像是豆沙包破了肚兒,溢出的紅餡兒。世事難料,倘若歲月凝固,停留在這一刻,她跟他之間的感情就能永恒地存封,以後的途中生變,人心漸背,她就不必摻和進去,逼着自己在兩者之間選擇。

“這兒就是你的家,”他輕輕推起她,“朕會是你的家人,你若用心,就會忘了從前的不自在,朕從不後悔奪了大祁的江山,但朕後悔傷了你的心,人生在世,多的是兩難的境遇,朕有過,你也有過,人死了不過是一把黃土,嬉笑怒罵,酸甜苦辣,嘗不了,看不着,也聽不到,堯堯,命途苦短,朕只想跟你圖個眼下,貪個長久。”

她肩頭扣着兩方溫暖,被他輕輕推了出去,蕩起來似乎躍出了四方院牆,呼入了天頭自由的雲煙,落回去被他含在手心,滿心滿肺的踏實可靠,她心神晃悠,被他從過去的混沌中邀了出來,踏入了另一片混沌之中。

皇帝看着她的側臉,淺淺漾開一抹笑,落人心頭化成一片深湖,劃出一波波漣漪,湖面上氤氲着薄煙迷霧,他看不清虛實,被攝了心神兒,就那麽地悶頭紮了進去。

從黃昏四合至夜幕低攏,不聞人言,只聽鞦韆絞繩低吟,飽含萬語千言。

疲了倦了,兩人都落了層薄汗,皇帝厚着臉皮留下來蹭食兒,指這個指那個,逼着她進膳。

又是羊肉四方,又是豬肉二方鋪滿一桌,盛苡犯了老大難,梁子在一旁侍膳,看出點兒門道兒,他這主子是不忍心拂皇帝的好意,又實在咽不下肥葷,就剜了勺涼糕放進盤子裏解圍,“小主嘗嘗這個,用江米面蒸的,裏頭裹的有豆餡兒,別提有多利口兒了,您要覺着好,等入了伏,拿冰鎮了再吃,味道更絕!”

在主子面前勸食兒,在宮裏是大忌諱,皇帝剛想動火兒,見她嘗了口,意猶未盡又吃了口,就咽口氣兒,不悅地喊一句“梁子”,搭眼嘗了口攢盤肉,又道:“朕沒瞧出來,你在吃上還知道些講究。”

梁子沒聽出他話裏的不爽快,還當皇帝真心誇他,立馬就嘚瑟起來,“回萬歲爺,奴才擎小打街面兒上長大的,宮裏的膳食一竅不通,不過京城裏的小吃沒有奴才不知道的,□□骨朵兒,大田螺蛳,涼粉兒,焦圈,炸素阡,炸肉阡,褡裢火燒……”唾沫潤潤口,又道:“奴才不光認得,還會做,要不是得幸進宮,一定開個涼粉兒攤子,生意鐵定紅火。”

小六子聽得一臉鐵青,皇帝怎麽挑了這麽個廢話簍子伺候心上人,再看萬歲爺那張臉,黑雲密布想打雷啊,不定心裏後悔成什麽樣兒呢!

皇帝氣得不是梁子話多,把他調到盛苡身邊,原本就是看中他話多,逗哏說笑能哄她開心,就是眼前那張臉,津津有味地聽人家胡侃,他點的菜不樂意吃,偏吃一奴才薦的!

“這是真的,”她樂呵呵地扭過頭,“梁子做的涼粉兒可好吃了,奴才吃他做過一回,綠豆粉裏,加芝麻醬,蒜泥,辣醬油,芥末,就那麽一涼拌,味兒可足了,萬歲爺什麽時候再來,讓他做份兒給您吃。”

小六子見皇帝腦筋憋得直跳,好容易才散了一臉陰雲,心道這可真疼到心尖裏頭去了!只要他這幹妹妹待見的,狗仗主子勢,皇帝連人家的奴才都不舍得怪罪了!

皇帝丢開碗筷,拉過她的手握住,“這幾日朕正忙着出巡南苑的部署事宜,你要随扈,再來就等倆月以後了,朕今兒就不走了,好不好?”

小六子跟梁子齊一怔,對視一眼,跳着腳就張牙舞爪呼着衆人往門去了,盛苡面色淡淡地暈出紅,抽回手道,“萬歲爺還是請回罷,奴才認床,連着這幾日都睡不踏實,沒得驚着您。”

話落,來順兒端了碗紅棗枸杞湯進門,小六子追着味兒趕進,心裏拔涼拔涼地湊到皇帝耳邊,壓低聲兒道:“回萬歲爺,貞主兒昨兒來了信兒,身子不大舒坦。”

皇帝緊咬着後槽牙,看她有滋有味兒呷着湯,音調兒幹燥地掐不出一滴兒水,冷冷道:“天黑,路不好走,貞嫔也該體諒體諒朕,八卦之首,乃為乾坤之陰陽,你這地兒長時間沒個人氣兒,朕有必要留下鎮住翊坤宮陰陽失調的局勢,不必謝恩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篇一定來個逗比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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