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在場的人都安靜了。
施海瞪大眼睛, 有一秒他的心是慌的。
咻, 我怎麽說了這個?怎麽辦?
他快速轉了轉眼睛,決定将錯就錯, 如果能借機擺脫陸米雪更好了,等下再跟唐啁道歉好了。
他眼神含着懇求地望着唐啁。
唐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忍住沒說話。
丁女士頭疼狀地按了按額頭,剛想打破這略尴尬的瞬間時, 傷心難過的哭聲頓時響起來。
是陸米雪掩面哭了起來。
衆人一陣無語。
她的媽媽馬女士首先說:“米雪,不要小孩子氣。”
米雪不管不顧,照舊嗚嗚哭, 雙手掩着臉不讓人家看清她的表情。
“好了好了, 寶貝……”丁女士和馬女士兩位一左一右坐到她身邊去。
“她有什麽好,她比我老, 比我矮, 你們看她穿得多窮酸!”
“哇! 陸米雪!”施海剛來得及叫出她的名字,另外兩個大人已經說話了。
丁女士:“米雪,這麽說不禮貌。”
馬女士:“收回這句話, 跟人家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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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 我不喜歡她,我說的是事實。”
馬女士:“現在是情緒在替你說話, 我們不可以這樣。”
“你別裝了, 你也太假了!”施海沒好氣地說。
“施海!”丁女士沖他搖頭。
兩位大人勸了陸米雪半天, 她仍舊嘤嘤地哭個不停。
施海忍着氣不再說,煩躁地撓頭發,扭頭, “咦?唐啁呢?”
他們才發現唐啁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了。
施海追了出去,在大門張望,已經不見她的影子了,他只能打開微信,果不其然,唐啁留了一條,“我先回學校了。”
他只能回來,對兩位大人說:“她回去了。”
“你看你!”馬女士嘆口氣,“真不懂事!”
“我也不去吃了!”施海氣呼呼地上樓。
馬女士略有點尴尬地看着丁女士。
“沒事,沒事,他等會會去吃的。”丁女士笑着說。
這時,陸米雪才放下臉,她臉上幹幹淨淨,眼睛也清清澈澈,根本一點哭泣的痕跡都沒有。
在大人們責備的目光下,她不以為意地吐了吐舌頭。
“沒事沒事,小孩子。”丁女士再一次寬慰老友的心。
她把地方客廳留給了她們母女,走到後面的庭院接了個電話。
“對對對,李經理,是我訂的,嗯,時間不變,哈哈,麻煩你了。”丁女士确定完訂餐後。思索了片刻,撥通了施辭的電話。
第四聲的時候,施辭接起來了,“什麽事?我在路上。”
丁女士說了陸米雪母女的來訪,問她能不能趕到一起吃飯。
“我還有半個小時左右到家,到時看看。”施辭說。
丁女士哦了一聲,也不再說什麽,也不挂電話。她就聽聽蟬聲,她就吹吹風。
三秒過後。
施辭問了,“施海還在補習吧?還是在偷懶了?”
丁女士語氣淡定,“哦,鬧別扭呢。”
“他怎麽了?”
丁女士語氣淡定中似乎夾雜着一絲無奈,“誰知道呢,男人嘛,每個人總有那麽幾天。”
“……”施辭默了一秒,“是不是又跟陸米雪鬧呢,丁女士,施海的補習要抓緊,還有幾天就開學了。”
丁女士嘆氣道:“那他不專心難道還能逼他嗎?”
居然還在跟她繞彎?她就偏偏不順着施辭的話往下講。
丁女士表情一點都不像她的語氣,格外輕松,她就看看爬山虎,瞧瞧她種的瓜。
反正急的不是她。
“小唐呢?”施辭終于如她所願問出了這個名字。
丁女士嘴角咧開一抹果然如此的笑意。
放下電話,丁女士無語望天。
她還以為她多想了呢。
看來這裏頭把事情看得最清楚的就是她了。
真系陰公啊!
唐啁是趁亂走出來的,她走得靜悄悄。有幾分心不在焉,腳下的動作卻沒有慢下,很快就到了公車站。
三點半,暑熱直逼她裸露的小腿,悶烤着她的皮膚。
這件薰衣草紫的裙子确實很便宜,她在淘寶買的,才69元。
對于她來說,一點不窮酸了。
她其實一點也不介意陸米雪的态度,唐啁知道她沒什麽惡意,就是女孩子的小情緒,何況還沒高三呢。
等了一會兒,還沒見車來。
唐啁突然有點心浮氣躁,想走一走。
她也沒目的地,就沿着灰色馬路邊的綠化帶慢慢走着。
這個時間段,來來往往的行人不多,唐啁低垂着頭,拎着大包。
她有三個包包,一個挂肩棕色小包,一個黑色雙肩包,還有就是手中這個拿着的沒有任何裝飾的灰色包,是合成皮,而且是頗為廉價的合成皮,拿得久了,磕磕碰碰,邊角已經破了好幾處。
看上去是有那麽一點點寒酸……
唐啁意識到心裏有一點淡淡的頹然,搖了下頭。
她怎麽了?
再不客氣再尴尬再無助的場面她都經歷過,為什麽突然會在意一個陌生人的評價?
高中後來的兩年,複讀的一年,她才是真正的不修邊幅,放學就沖到醫院,隔天早上又急急忙忙沖到學校。換洗的衣服只有校服,運動服,醫院換洗衣服不是很方便,她有時連澡都沒法洗,或者累到不想洗,坐在病房走廊的椅子就可以睡着。
那樣無法在意別人的目光的日子。
那樣忘記自己外表的日子。
那樣稀裏糊塗抓起衣服只要沒有太重味道就穿的日子。
都過來了。
唐啁輕咬着嘴唇,低頭看腳下的鞋,她不知不覺走到一條陌生的街道。
是一家小店,貌似是燒烤店。
是店子的後廚。
還沒開張的樣子,一個媽媽模樣的中年女人在洗青菜。旁邊幾個菜籃子放着金針菇,冬菇,豆腐,辣椒,韭菜的食物。
她邊洗邊哼着歌,“一杯敬朝陽,一杯敬月光,喚醒我的向往……”
唐啁立住腳步,在旁邊一塊大石頭坐了下來,聽着聽着露出了一點點的微笑。
手機震動起來。
唐啁掏出來一看,頓了頓才接起來,“舅舅。”
“小啁,”舅舅的聲音聽起來要比之前蒼老了一點,語氣倒是不沉重,很親和,“生日快樂。”
唐啁愣住。
“今天就早點下班吧,去吃一頓好吃的,我們小啁21歲了。”
唐啁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哦。”
“我猜你就是又忘記了……”舅舅嘆口氣。
唐啁目光不是很聚焦地落在地面上,弓着身子。
舅舅沒聽到她的回答,靜了幾秒後,再說道:“我收到了你給舅舅打的錢了,辛苦你了,孩子,夠了,剩下的舅舅不會再要了。”
唐啁問:“舅舅,那二哥的借貸怎麽辦?”
舅舅說:“我這張老臉還有點用,已經跟村裏的伯伯叔叔們借到了錢,加上你給的,先還了最急的,其他的每個月再固定還。”
“你大哥,二哥都打工了,二哥也後悔了,我就等着看他的表現吧,小啁,你只有一個人在外面,身上不能沒有錢!聽舅舅的話。”
“舅舅,虧待小啁了……”
唐啁覺得他每嘆一口氣,就像在她心口壓一塊石頭,“……我不要緊的。”
“你舅媽也在旁邊,她沒好意思跟你說話,舅舅替她跟你說聲對不起。”唐啁知道這些日子,她舅舅焦頭爛額地忙着錢的事情,根本顧不上家裏人的情況和情緒。
她頓時也不知道說什麽,舅舅的聲音遠了話筒,似乎在對舅媽說話,“你做的事,你也要有所表示,你說一句話。”
一陣微微刺耳的電流音過後,舅媽的聲音才響起,“……小啁,辛苦你了……找時間回來吃飯。”
唐啁頓了頓,才澀聲說,“好……”
挂斷電話後,唐啁拿着手機呆了一會呆,才放進包裏。
她确實忘記今天是她生日了。
在她很小的時候,她很盼望過生日。她的爸爸媽媽每年都會給她驚喜。他們工資不高,又在供房子,可兩人都會盡力滿足她的一切要求,喜歡的書,喜歡的衣服,喜歡的玩具,只要她想要,父母就會買給她。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12歲,那時她的牙齒長得不整齊,還有咬合問題,所有人都不以為意,只有父親決心帶她去整牙,他做了好幾個月的兼職,在她生日那天,專門調了好幾天的課,拿着攢了好久的錢,和媽媽帶着她到了萳城吃了唐啁人生的第一頓西餐,然後帶她去牙科。
唐啁成年之後才知道對他們家庭來說,那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她有過很多很多難忘的生日。
十八歲的生日,那時她只剩媽媽了。她那時已經躺在病床上,托了隔壁病床的家屬給她買了一個小蛋糕。同間病房的人和家屬們在一起給她過了生日,一個小小的成年禮。
從此之後,她就沒再過過生日了。
她有意無意地藏起了自己的記憶。
但是今天,在此刻,她奢侈地把過去的生日都回憶了一遍,記憶中影像全都泛着金色的暖光,父母依舊年輕健康,笑容明亮,而她也依舊是那個開朗,愛笑,有點小任性的孩子。
施辭到家的時候,丁女士和馬女士,陸米雪剛好出門,後面還有一個扭扭捏捏滿臉不樂意的施海。
“馬阿姨。”施辭先微笑叫人。
目光在丁女士,施海和陸米雪之中流連了一圈。
陸米雪見到施辭反而很乖,“施姐姐。”
施辭點了下頭。
幾句寒暄之後,丁女士開口:“來了正好,一起出去吃飯?”
“才四點吃什麽飯……”施海嘟囔道。
“開車過去需要時間。”丁女士說。
“我們也可以去逛街。”陸米雪又去勾施海的肩膀,被他聳開。
“你們去吧,我就不了。”施辭拎着包走進客廳。
“姐,你不來啊?”施海叫道。
施辭看了他一眼,她嘴含笑意,神情舉止都很禮貌,沒人再勸她。
“你姐還是這麽酷。”陸米雪對施海笑嘻嘻道。
施海白了她一眼,根本不想接話。
“那我們走吧,”丁女瞧了一眼裏面,笑着把他們帶走了。
施辭只是走進了客廳,把包放下,開始撥唐啁的電話。
對方占線。
她應該不用擔心吧?
唐啁是個獨立堅強的孩子。
從丁女士簡單的一句,“就孩子們鬧了一下而已”,實在得不出什麽信息。
她去廚房倒了杯水喝。
玻璃杯放下,施辭沒再猶豫,拿了手機就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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