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她們出了地鐵站, 沒走多遠, 唐啁在一家店面停住腳步。

meet fresh 鮮芋仙?

施辭看了眼那排小巧的紅燈籠,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不喜歡吃這個嗎?”唐啁走到排隊的隊伍去, 回頭問她。

“我沒吃過。”施辭老實說,跟在她旁邊。

唐啁揚起臉笑, “沒關系,我來幫你點。你是不是不太吃甜的?”

施辭點點頭, “最好不要太甜。”

唐啁眨了一下眼,“還有別的不吃的嗎?”

施辭掃一眼廣告海報上的各式甜品和加的料,“不要太甜, 不要太冰, 不吃紅豆,不吃煉乳, 不吃地瓜。”

唐啁:“……”

施辭沖她揚了下眉, 那神情好似在說是你要問的。

唐啁只來得及看她一眼,因為已經到她了。

唐啁想了想,“我要一份芋圓4號, 加一份小芋圓,加兩份芋頭, 兩份地瓜, 再加一個冰激淩球。”

施辭以為唐啁還要再點單, 誰知她很快掃碼付錢,到裏面找位置去。

施辭疑惑地眨眨眼。

啊?不幫她點了?不讓她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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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唐啁面前,唐啁已經坐好了, 她對施辭說,“我點得比較多,夠我們兩個人吃的,一起吃吧?”

施辭:“……”

她慢慢在另外一邊坐下。

掃了一圈周圍,大部分都是女性,也有男女情侶一起的,可多數都是結伴的年輕女孩子,也有買一份共同吃的。

所以,唐啁是把她當閨蜜了?

施辭說不出心裏現在什麽感覺,有點想笑,又有點感慨,她有時候會好奇她在唐啁心裏是什麽樣子的,她了解自己多少。

看她在自己面前這麽不設防地露出輕松自在又有些調皮的一面,肯定是很信任自己。

不過她應該不知道自己一些私人的事情。

在“小玫瑰”時她的那場相親和之後與施海的吵架,多少已經洩露了她的私密,而且唐啁都算在場,她對自己的态度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唐啁并不知道自己的取向。

她真的把自己當朋友,當年長一點的姐姐來看待。

這是自己想要的嗎?

她想要的又是什麽呢?

施辭把自己的這種下意識的分析猛地掐止。

甜點上來之後,唐啁整張小臉微微發亮。

看樣子是真的很喜歡吃了。

施辭剛才買單好像是超過40元了,她不确定以唐啁的消費水平能不能經常吃這些東西。

“不是說好我請你的嗎?”施辭開口道。

唐啁抿抿唇,腼腆道:“偶爾吃一下還是行的……”她把勺子遞給施辭,指了指圓碗中的糯軟的芋頭,“芋頭很好吃的,你試試?”

“地瓜你不吃,我來吃好了。”她舀起一塊地瓜塞進唇裏。

施辭戳了一小塊芋頭吃進去。

年輕人啊,我不是你,我不能吃這麽多碳水化合物,我是易胖體質……

等等,你明明知道我是易胖體質的,還讓我吃這麽多?這什麽“居心”?

“嗯?不好吃嗎?”唐啁又舀了一勺芋圓和碎冰,紅豆含進嘴裏,眉眼都開心地微微彎起來。

——我覺得您那個時候肯定也很可愛很好看的。

施辭又挖了一小塊芋頭。

“嗯,你別光吃這個呀,吃芋圓,很q彈的。”唐啁湊近她,眼睛示意了下碗裏,滿滿都是期待她吃的意思。

施辭又想笑了。

她不是唐啁的那位閨蜜,叫什麽張梓楠的。

這種小女生的親近,她是從來沒有感受過的。

施辭的以前工作圈都是偏同齡人,當了高校老師才接觸比自己小很多的學生們。這種半熟不熟的年輕人,她以前是沒有想過能這麽親近地接觸的。

施辭嘴裏嚼着那顆芋圓,吞下。

她也從來沒來過這些地方,沒吃過這些東西。

什麽感覺呢?

不排斥,也不能說不喜歡。

她意識到這個發現,其實根本不是因為這些事情,而是來自于跟她參與這些事情的唐啁。

首先是唐啁,而她恰巧是個比她年輕很多的女孩子。

換了別人是不行的。

她們兩個優哉優哉地吃着甜品,有一搭沒一搭地說這話。

唐啁把施辭不愛吃的都吃進肚子裏,實際上大部分也是她吃的。

唐啁覺得施辭可能真的是挑食,也可能真的不愛吃這種東西,卻願意陪着她吃,她捏勺子的動作都比別人要好看得多,動作懶懶的,有點點漫不經心,可眼睛會留意着自己,注視着自己,

眼神松弛柔和,卻有種被鎖定在原位動不了的魔力。

往常唐啁不會這麽奢侈,往常她不會這麽任性。

唐啁有種把人家姐姐搶過來的罪惡感。

等她們出來,時間已經七點多,周末的晚上,地鐵下的這個商場,熙熙攘攘,都是逛街娛樂的人。

“還要吃什麽嗎?”施辭笑着問。

唐啁搖了下頭,“不啦,我得回去了。”

“明天還要去‘小玫瑰’?”

“嗯,最後五天。”唐啁輕吐出一口氣。

“你怎麽回?搭地鐵?”施辭又問。

“地鐵不能直接到學校,還得再搭公車,我出地鐵再搭公車好了。”唐啁解釋道。

兩人出了地鐵,來到了路面,人山人海,前面的廣場在搞什麽促銷活動,有人在表演。

她們兩人穿梭而過。

轉過一個靜谧的路角,有流浪的歌手在唱,“暑天該很好,你若尚在場……”

施辭駐足,望過去。

唐啁也跟着停下。

那流浪的歌手有半長的頭發,穿着灰色的衣服,彈着吉他,聲音比原唱歌者更沙啞,粵語口音很标準,更有一點經歷歲月過後的滄桑。

“能同途偶遇在這星球上,燃亮飄渺人生,我多麽夠運……”

唐啁很少聽粵語歌,自然也不知道這首歌,她也不怎麽聽得懂粵語,只是覺得這曲子溫柔委婉,很好聽。

萳城的夏夜很美,兩旁的樹木都纏繞着彩燈,墨紫色的天幕下是彩色斑斓的星海。

施辭在這種光效和氛圍裏,她的整個人非但不會被淹沒,反而更加突出。她的長發,她的穿着,她的身材,她的神采,她靜靜聽歌的模樣,都在發出有熱度的光。

唐啁覺得她的傾聽讓流浪歌手都更賣勁地唱起來。

“這首歌叫《春夏秋冬》,”施辭突然說,她的嗓音比這夜色還要溫柔多情,“我小時候在羊城生活過一段時間,那時聽了很多粵語歌。這首我很喜歡。”

喜歡到一聽很多很多年,初戀就是以張國榮這位歌手為話題跟她熟起來的。

“嗯。”唐啁從施辭的語氣中判斷出了這歌的背後肯定有故事。她頓了頓,回問道:“那你會說粵語嗎?”

“會聽,說得不好。”施辭輕笑。

“我們走吧。”施辭并不打算聽完。唐啁和她剛邁腿走開幾步,那流浪歌手心急地“嘿”一聲,兩人循聲看過去,只見他站了起來,舉出一個塑料牌,是個二維碼,露出牙齒笑。

施辭和唐啁面面對視了一眼,施辭淡笑了下,走過去給他一掃。流浪歌手見到金額,哇塞一聲,之前那滄桑氣息已經渾然不見了。

走出一段路後,唐啁想想剛才的一幕,實在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轉念又覺得生活不易,藝術不能當飯吃,收起來笑聲,想到自身情況,眉間微微皺起來。

她側臉去看施辭,施辭在燈火之中對她隐隐笑了下,唐啁松出一口氣,也笑起來。

她估摸着時間已經不早了,她也說了她要回去了,可好像有點不舍得。

不行,已經霸占施辭太多時間了。

“要回去了?”施辭垂眸問她,收回了想要再去摸她頭的手。

作為一個純彎,有時要特別注意自己的一舉一動,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罷了,可因為是唐啁,她更加要注意分寸。

“嗯。”唐啁突然心裏空空的,她不太适應這種感覺,便轉開了目光,隔了好幾秒準備說話,“我去等公車……”

施辭截住她的話,“你等等,我叫的車快到了。”

“?”唐啁疑惑看着她。

“我叫了車,你坐車回去,路線我看得到。”施辭笑着擺擺手機。

施辭看着唐啁坐進後座,指節敲了敲車窗。

唐啁的臉從半低着車窗露出來,肌膚五彩的燈光下泛着一焦糖奶油般的細膩感。

施辭說:“回去給我微信。”

唐啁微微彎了下眼睛,點點頭。

她身上的這條淺紫色的裙子,式樣很簡單,素面,只在腰部微微收腰,不窄不短,唐啁坐起來時,裙擺上縮了一點,露出了她光潔如雲朵的膝蓋。

腳下仍舊是那雙她見過很多次的紅棕色瑪麗珍單鞋。

施辭從今天見到她的時候就很想說了,她這樣穿,這樣搭,很好看。長得太好了,稍微一打扮,就是令人過目不忘的焦點。

施辭以為她沒有說出口,可下一秒唐啁驚訝地望着她,那驚訝之色很快褪去,黑盈盈的眼睛裏瞬時氤氲了一點水光。

施辭微微動容,覺得這點水光似乎蔓延到她的心裏。

兩人一時定定地對望着,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司機不耐煩地開口:“請問可以走了嗎?我還想接別的單。”

“哦,走吧。”施辭對着唐啁笑笑。

車子開走了,唐啁回頭望了一眼,施辭的身影離她越來越遠。她手裏的軟件可以看得見自己的路線,她一直被施辭看在眼裏。

她的眼睛漸漸發澀起來。

“啾啾的生日就是我們家最重要的事情,爸爸媽媽最開心的事情就是給啾啾過生日。”那時她三歲,有記憶的第一個生日,父親笑着對她說,“生活中的每一天都是重要的,我們都要過好,然而如果今年的生日過得開心的話,接下來的一整年也都會開心幸福的哦。”

等到再大一點,她才從母親口中知道爸爸的事情,知道他年輕時候奔波流離,別說他自己的生日,有很長一段時間連其他平常的日子都無法保障溫飽。

所以,給唐啁過好生日,是父親的心願。

這也是為什麽,母親那時在病床臨危之際,也要盡力給她過18歲生日,盡她最後的力量給她一個成年禮。

“啾啾,”她那天出乎意料精神很好,臉頰有一點異常的紅潤,嘴唇也是,可叫出她的小名似乎耗掉了很多力氣,連連喘息。

唐啁的容貌更像父親,這讓母親的眼神更加溫柔,笑着含淚說:“今天過好,過得開心,以後,未來,啾啾的生活也會一直是開心幸福的。”

“年年如此,歲歲如此。”

“即使,即使……”

唐啁現在當然知道母親那未說完的話是什麽意思。

即使父母都不在你身邊。

但他們的心願會一直在。

兩滴眼淚緩緩地從她的眼眶滲出來。

她今天過得很開心,她今年的生日很開心。

她吃了很喜歡的鹵肉飯,吃了很想吃的芋圓。

施辭誇她的裙子很好看,說她今天很漂亮。

她其實不是別人口中的窮酸。

她也有把她放在心尖上疼愛的父母。

她一點都不孤單。

以後的每一年,她也要過生日,即使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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