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熄燈後的宿舍滿屋寂暗, 唐啁在施辭輕柔的話語中眼皮漸漸沉重, 語氣含糊地互道了晚安,關掉了手機後安心地沉沉睡去。

她睡得很沉, 也很熟,置身于一個個陌生又熟悉的場所, 不待自己辨認出來,就匆匆地跳過, 光線忽明忽暗,她不知道身在何處。

突然,她聽到有人叫她, 啾啾。

是施辭。

施辭的笑顏浮現在面前, 唐啁笑出來,跑過去抱住她。

此刻的大膽好像之前從未有過, 但是她不知道怎麽回事, 很自然就跑過去了。

“啾啾……”

施辭摟住她的腰,她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她手掌的溫度。

她聽到施辭說:“啾啾,這才是真正的接吻……”

很癢很柔的觸感在她的唇瓣移動, 熟悉的香水味沁入肺部,她一開始還拘謹地繃緊了脊背, 漸漸失去了意識。

黑暗中似有一束光打過來, 沖撞着她的意識, 仿佛被奶油糊住了呼吸,甜蜜的味道從舌尖一路蔓延到喉嚨。

她忍不住發出一句淺弱的喘息,把手勾向女人的脖頸。

其實她在哪裏呢?

在夢中她恍恍惚惚地想, 哦,她在施辭的懷裏,那時那罐曲奇倒在了地毯上,她們身上還落了好幾塊,衣服摩挲之間,它們瞬間就碎成了粉。

這樣是浪費食物的……

“那個,曲奇……”她似乎說了一句,又似乎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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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裏……我看看……”

她們的聲音都很模糊,施辭色嗓音有點啞,像大提琴拉了一個音,戛然而止。

有溫柔的觸感撫過的腹部,徘徊到她的大腿,流淌到她的膝蓋,蔓延到她的小腿。牛仔褲面傳來溫溫微癢的觸感,像柔軟的羽毛拂過水面。

她再次陷入了意識的深淵,一切變得昏暗促狹,無法感知自己在哪裏。

她的兩條小腿好像被輕輕擡起,被人掌握着,從膝蓋順沿到腳踝處,一寸寸細細地輕柔地安撫。

天際滾落一聲悶雷,有雨降落的預兆。

“小朋友,你有一雙很美的腿……別動……”

綿細的雨覆蓋了她的感知器官,微涼,濕潤地最後滴落到她的腳踝。

唐啁猛然驚醒,坐了起來,宿舍裏仍然是一片寂靜,外頭也是,并沒有下雨。

深冬的淩晨,她一身冷汗,脖頸還黏着汗濕的碎發,她把手放在胸口,呼吸急促而悶疼,她把手機打開,一看兩點多。

她渾身發抖,臉色蒼白,手指有了意識,翻到了施辭的電話,顫栗着,雖然清醒過後,她夢中的一切也是虛糊的場景,可那些觸感,和撫摸卻無比的真實。

她捂住了臉,最終還是沒有撥電話。

周六的傍晚時分,張梓楠在圖書館等兼職下班的唐啁吃中飯。

唐啁很快就走了出來,她穿着黑色的短款羽絨服,藍色的牛仔褲,把過了肩膀的頭發紮起來。平常人穿羽絨服多少顯得有點臃腫,在她身上卻是青春又有活力,只是她的精神看上去有點消沉,臉色比平常更加白。

“你等下吃完飯要回宿舍還是?”張梓楠瞅她一眼。

“哦……”唐啁心不在焉的應了一句,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哦不,我也回宿舍。”

不會吵架了吧?

張梓楠猶豫要不要問的時候,唐啁似乎明白她內心所想地回答,“施教授去申城出差了。”

那是因為不能見面心情不好吧?張梓楠猜想道。

沒想到,唐啁也有這樣的一面,也對。兩個女人之間的感情本來就不容易,何況她們還有身份的差異。

張梓楠又多想了一點,禁不住同情又憐惜起唐啁起來。

“哎,我們不去食堂吃了,我們去外面吃,我請客。”她上前挎緊唐啁的手臂,笑眯眯道。

唐啁身不由己被她拉着走,也被分去了注意力,“……也不用你請。”

“呵呵,不要客氣啦,我都吃了你不少零食。”張梓楠眨眨眼。

那些零食,是施辭給她買的,說可以跟張梓楠分享。她想起這一點,就更想在申城的施辭,這麽多不受自己控制的情思,密密麻麻在心裏繞來繞去,發酵,變成了一種酸楚又浪漫的痛意。

浪漫?她怎麽會有這種感覺?

是的,跟施辭在的每一刻都是浪漫,甜蜜,歡喜的。

歡喜到她都不太敢表現出來,倒黴太久的人,突然得了上帝網開一面的給予,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被收回,總是惶惶,這才讓那些窘迫難堪又掙脫不得的過往又纏上了她,

張梓楠不知道這句話怎麽了,唐啁的眉眼頓時籠上了一層憂郁之色。她想了想,趕緊岔開話題,

“哎哎哎,話說回來,你的演講稿是不是寫完了,比賽什麽時候?”

唐啁有點慚愧,“是寫好了,我們班主任幫我改了,也給我找了很多資料。”

只是她還沒有看完,更別說熟練了。

太慚愧了,參加全國英語演講比賽的省際選拔才是她的正事,可這幾天因為自己的事情,她已經疏于練習很久了。也不是這幾天,這一個月她連完成平常的作業和練習都不專心。

唐啁深深一口冷空氣讓自己清醒一點,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也不能再胡思亂想了,學習對于她來說永遠是第一位的。

申城剛下完一場大雪,到處是白皚皚的一片。施辭下午在申城大血有一場講座,回酒店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了。

她來不及給唐啁打電話,丁女士的電話先進來了。手機裏的丁女士聲音清亮有力,比年輕人還生機勃勃,“你在哪裏?冬至回不回家?”

“我在出差,你打來就為了這個?”

“對啊,你和你弟是不是鬧矛盾了?”丁女士問,“他說你回他不回,你不回他回,你倆搞什麽?”

施辭沉吟了幾秒,“他是這麽說的?那就讓他回吧,我不回去了。”

丁女士發出思索的拉長音,“嗯……那随你們吧。”

從小,這姐弟倆就極少鬧過矛盾,偶爾有沖突,丁女士和施爸爸也從來不管,有着他們自己解決。

丁女士暫時摸不清狀況,也就按兵不動,她想了想,稍微試探了下軍情,“對了……”她笑一聲,“那我請一下小唐吧,我都很久沒見這孩子了,還挺想她的。”

“……”施辭想揉額角。

“對了,一壹到時也會過來,你确定不回來嗎?”丁女士又說,她語氣很正常,可施辭覺得她實在是唯恐天下不亂。

“往年也就是我們一家人,你今年為什麽請這麽多人?”施辭不解。

“你爸今年冬至要去日本,他有朋友60大壽,一群老朋友約好在那邊相聚,米雪也要回去和她媽過節,我一個人閑着多無聊,多一些人也熱鬧一點。”

施辭真的揉揉額角了,她沉思了下問,“您怎麽突然想邀請一壹?她一向不喜歡過這種傳統節日。”

“她最近專門上門來看過我幾回,可比我的女兒貼心多了,呵呵,你都多久沒跟我打電話了。”

施辭愣了下,清清喉嚨,她自己也不記得了。

“你是不是有情況了?”丁女士問。

“什麽情況?”施辭裝糊塗。

“還能什麽情況?問你是不是談戀愛了,有女朋友了?除了這條,還能有什麽,難道你還能懷孕給我生孫子不成?”

施辭:“……”就知道,三句不離孫子。

施辭幹脆承認,“是,我有女朋友,不,暫時不能帶去見你。”

丁女士提起來的一口氣立刻就萎了,“……”

施辭:“沒什麽事我要先收線了,我要和我女朋友通電話。”

丁女士萎了那口氣重新膨脹堵住了心口,“……”氣得立刻就挂了電話。

“怎麽回事?”施秉承從書房出來,就看到老伴丢了手機,氣鼓鼓地坐在沙發。

“你女兒真是氣死我了!”丁女士忍不住告狀。

施秉承笑了下,他身高非常高,年近60了,肩膀略略有點駝背,可腰身依舊挺拔。頭發花白,戴一副眼鏡。文質彬彬,笑起來眼角的紋路都透着一股成熟有涵養的魅力。

“施辭氣你了?”聲音如涼白開般溫和。

“你生的好女兒!”丁女士怒道。

施秉承無奈地笑了聲,附和她說,“是是是,我生的。”

在外人他是遐迩聞名的經濟學家,在孩子們面前他從小就是嚴父,只有在丁妙意女士面前他是毫無原則妻子什麽都對的丈夫。丁女士比他大三歲,和他是一文一理的結合,可兩人相處起來完全看不出來有因年齡和性格帶來的不适。

女士本來想開口,可驀然,腦海裏靈光一閃,她一下子從沙發上站起來。

施秉承驚訝地望着她。

丁女士吸一口氣,豎了食指在空中一劃,“不對!”她側頭思索,慢慢踱起了步,喃喃作聲,“……不對……”

“難道?”她突然表情呆滞,也不過才一兩秒,她擡手阻止了施秉承的疑問,“我先打個電話。”她拿起手機,回撥,對方正在通話中。

丁女士面色不改,返回,屏幕跳入通訊錄,調到了唐啁的手機號碼,一撥。

——也在通話中。

果然真的是!

她猜對了!

丁女士的神情一時難以言表,她愣愣地坐回沙發。

“到底……”施秉承等了一會兒,終于開始問,“怎麽回事?”

丁女士舒出一口氣,露出笑容,“我改變主意了,不在家過冬至了,我跟你去日本見你那些朋友。”

“你不是說怕冷不去了嗎?”施秉承有點意外,他當然是樂意的。

“我本來想我又不會說日文,去那邊也是無聊,不過冬天的北海道那麽美,又可以滑雪,還有溫泉泡。我又心動了!”丁女士笑道,移到施秉承旁邊,沖他眨眨眼。

“能一起去我是最開心的。”施秉承的眼睛被眼鏡遮後都不減魅力,非常深邃動人的眼神,施家姐弟兩的身高和眼睛都有幾分像他。

“不過,是不是施辭發生什麽事情了?”

丁女士心情暗暗打了個突。施秉承現在都還是萳大的客座教授,他這人表面溫和,可一向為人師表,克己守禮,能讓他接受施辭的性向已經極為難得。

要讓他知道女兒和同校學生在談戀愛?他那場面丁女士都有點不敢去想。

“咳,也沒什麽事,你知道她一直都不乖!”丁女士半真半假道,“我們背地裏為她操了多少心啊……”

施秉承不言語,神情淡了幾分。

“咳,再說你怎麽沒提你那位紅顏知己也會去日本參加你們的聚會?”丁女士眼睛一斜,捏住他的下巴,母語跳了出來,“靓仔,你系不系想搞嘢?”

施秉承被她逗笑,“我說了,說了好幾次,你都說不去,再說她也不是我的紅顏知己,大家都是朋友。”

“哼,最好是這樣。”丁女士輕哼一聲。

施秉承搖搖頭笑,他想了下,“如果你要去的話,那麽我還要去通知他們,重新安排行程,還有你的滑雪裝備,你衣服鞋子也要準備!”他想到立刻就要去行動的人,站了起來,“我先回書房列清單。”

丁女士看着他的背影,不出聲地嘆口氣。

真是生的好女兒,一輩子都不敢掉以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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