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44

從溫州回到家裏已經很晚了,沈木星心不在焉的吃過了飯,媽媽和外婆唠叨着什麽她也沒聽進去,一心想着吃完了飯去看嚴熙光。

母親給她夾了一些筍,對外婆說:“我們廠裏有個女工出國了,跟着熟人介紹的蛇頭,價錢劃算。”

父親說:“女孩子啊?那可要找靠譜的蛇頭出去的,不然多危險!”

蛇頭,就是偷渡隊伍的領頭人,收了錢将人弄出國,做的是蛇一樣行蹤詭異的違法生意。

母親瞪了父親一眼:“都像你的慫包子樣,誰也發不了財!”

父親咕哝一聲不說話了。

外婆嘆了口氣:“唉,可憐天下父母心,借錢給孩子送出去,就指望着有朝一日能飛黃騰達,衣錦還鄉。”外婆看了看飯桌上的沈木星和沈冥,憐愛的說:“可這偷渡的路上比那西天取經還要艱險,要是我的娃,我可舍不得讓他去遭這份罪。”

“我的孩子出國,也是光明正大的出去。”母親說。

母親是最羨慕人家出國的,她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走出國門,每次提到有人出國,或是看到誰從國外回來,兩只眼睛羨慕得放光。沈木星看看弟弟,他一直端着碗悶頭吃飯,心事重重的樣子,她知道他還在為卡卡家裏的事情着急上火。

沈木星對母親說:“媽,你要送我出國啊?你有那麽多錢嗎?”

“瞧不起你媽媽呀?”

“呀?那就是有錢喽?”她湊過去谄媚的笑:“那能不能借我點啊?”

沈冥詫異的擡起頭看她,立刻在桌子底下踩她的腳。

沈木星沒理他,繼續努力向母親作出谄媚的姿态,母親皺皺眉說:“你一個小屁孩要錢做什麽?你要私奔啊?”

沈木星怔了一下,也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麽,她竟覺得母親的眼中滿是狐疑,似乎要将她看透一樣。沈木星不自覺的打了個冷顫,與沈冥交換了一下眼神,心虛的笑笑:“嘿嘿,我逗你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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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幫弟弟借成錢,自己倒是差點給搭了進去。

母親嚴肅的說:“吃完飯幫你外婆刷碗,刷完碗寫作業,晚上不許亂跑聽見沒?”

母親太神了,居然知道她想“亂跑”?

“哦。”沈木星答應着,轉頭去看沈冥。

沈冥仍舊默默地低頭吃飯。

筷子碰碗的聲音充斥在飯桌上,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心事重重,沒有人問他是不是不開心。

他在這個家裏,一直是存在感少得可憐的那一個。

沈木星在小時候總覺得自己太受矚目而奪去了弟弟的風頭,可現在她不這樣認為,她相信這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至于是什麽,誰也未曾提起過。

吃過了飯,沈木星去看嚴熙光的計劃随着洗潔精沖刷掉了。

外婆站在她身後給她系圍裙,慈愛的暢想着她以後嫁人去婆家幹活的話,沈木星打斷她,小心翼翼的問道:“外婆,你說,沈冥不會不是爸媽親生的吧?”

外婆在身後,她也看不清外婆的表情,只聽見外婆立刻就責怪的反駁:“去去,胡說八道,不是親生的還能是垃圾堆裏撿來的?這話不許再亂說!”

外婆的回答,像是一塊經過了歲月打磨的石頭,沉重的落在了地上,那樣篤定,找不到一絲破綻。

“哦。”

45

第二天是星期六,沈木星難得沒有賴床,一大早六點多就爬起來,洗漱幹淨去了裁縫鋪,那時候出門不用化妝,把臉用毛巾一擦,随便抹上一點媽媽用的美加淨,就覺得自己香香的美美的。

清晨的日光有些清冷,街道上還沒有幾家店鋪開門,裁縫鋪就已經開了栅板,老裁出去買早點,就把栅板開了一半。

沈木星探頭進去,鋪子裏因為沒有完全開門的緣故,照不進日光,所以光線很暗,陽光透過栅板的縫隙和窗戶的縫隙鑽進來,像是一縷縷會發光的絲線,橫七豎八的織成一張網,使這堆滿布料的十幾平方的小屋子顯得更加複雜繁亂。

老舊的木質樓梯上有腳步聲,嚴熙光從二樓下來,已是一身清爽。

“嘿!”她站在門口,故意吓他。

嚴熙光從來像是一譚深水,很少一驚一乍,盡管神經被她這樣突兀的一聲招呼給繃斷了一根,臉上依舊是平日的波瀾不驚,唯有眼裏閃過一絲驚喜。

他站在那裏,仍舊是沈木星日思夜想的模樣,兩周不見,他的頭發稍稍長了一些,不過剛剛好,使他的臉部線條看起來更柔和,他的鼻尖和沈冥一樣,都有着二十歲男子特有的緊致肌膚,發出如珍珠一般溫潤的光澤,沈木星是看tvb武俠劇長大的一代,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古天樂版的楊過,那時的古天樂是當之無愧的“奶油小生”,以至于後來第一次見嚴熙光的時候,就有這樣的印象:鼻梁挺直,面若白玉。

“進來。”他朝她招了招手,轉身走向了工作的地方,一切如常。

沈木星越發覺得自己好像深深的喜歡上了這個男人,有時會不自覺得盯着他看,恍惚間聽見他召喚自己,才回轉過神趕緊走了進去。

屋子裏的大架子上挂滿了成衣,沈木星信步走在他的周圍,這兒看看,那兒摸摸,回頭看他,調侃的問:“生意不錯呀?這些都是給女孩兒們做的衣裳?”

嚴熙光聽她這樣說,忽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淡笑,仿佛将她看穿了一般,又低下頭去剪斷了一根線,嘴角仍舊是勾起的。

這笑容讓沈木星愣怔,臉頰莫名發燙。

“嚴熙光,那我的呢?”她問。

嚴熙光騰出一只手指向東牆:“在那裏。”

光線太暗,她根本就沒注意到東邊牆上,沈木星順着他的手看去,就這麽稍稍這麽一打眼,眼前忽然一亮,立刻快步走了過去,站在衣服前面驚喜的說:“哇!好漂亮啊!這是給我做的?”

嚴熙光站起來,走到她的身邊,他的個子高出她一頭,每次靠近的時候沈木星都覺得存在感特別強,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忽然露出一個頗為郁悶的表情,搖了搖頭。

沈木星問:“咋了?”

“你是不是又胖了?”

她拍拍自己的臉,眼珠子亂轉:“有麽有麽?”

嚴熙光篤定的看向她的腰,看得她臉紅。

“肚子。”

“我的肚子…”

沈木星掐了掐肚子上的肉肉,暗暗感嘆他的洞察力,郁悶的說:“好吧…距離上次做衣服,我是胖了很多…唔…小食堂的飯雖然不好吃,可是像豬飼料似的,吃了就長膘…”

嚴熙光被她的比喻逗笑了,一把抽下自己脖子上挂着的軟尺,無奈的說:“重新量,給你改改。”

“量吧。”

“站好。”

“哦。”

沈木星伸出手臂,乖乖的站在他面前。

裁縫鋪裏靜靜的,石英鐘像是心跳一般。

“唰”,那皮尺掠過她隆起的線條,到達她的肚臍處,他的身體随着動作會突然靠得很近,讓沈木星的心跳陡然加快,她繃着身體,終于沒忍住,吞咽了一聲,那喉嚨的聲響震動了耳膜清晰可聞,她打賭,嚴熙光一定是發覺了她的異樣,所以動作才停了下來。

就是停下來的一瞬間,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老舊的石英鐘滴滴答答的聲音越飄越遠,頂替它的是兩顆年輕的心跳聲…

沈木星大大的眼睛怯生生的望着他,從他的一只眼睛望到另一只眼睛上,下意識的抿了抿唇。

而他則停下了動作,用越發深邃的目光回應着她。

就在沈木星不知道眼睛該往哪兒放的時候,他忽然上前了一步。

他的氣息逼人。那栅板縫隙透過來的光亮朝停在了他的唇上,令她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目光也探尋在他的唇上。

然而背後就是一面牆,她已無路可退。而他的手已經撐在了牆壁上,氣息慢慢靠近…

46

嚴熙光的眼眸中有許多她看不懂的複雜情緒,那種難懂反而又像是漩渦一樣深深的吸引着她。

他的鼻尖近得就要挨上了她的鼻尖,唇變得仿佛只剩下了一層薄膜,被他的呼吸輕輕一打就要破掉。沈木星幾乎能夠感受到他唇上肌膚傳來的溫度,胸口的曲線劇烈的起伏着,心跳的聲音翻天覆地的蓋住了世間的一切聲響,怯怯的眼連眨一下都不敢。

他們就這樣交換着呼吸。

他們彼此渴望又莫名畏懼。

最後她閉上了眼,微微把頭低下去,望向自己的鞋尖。

下一秒,一種濕糯溫軟的觸感輕輕地碰上了她的額頭。

沈木星渾身微微的顫抖了一下,心房似是被轟然炸開,她深吸一口氣,端着肩膀,不讓自己失控的心跳支配胸口的起伏,直到他的唇慢慢的移開,她也沒有再擡起頭,耳根燒紅一片。

他低頭看着她,眼眸更深更黑,似水一般。

等到她再次擡起眼與他對視的時候,他們之間好像有什麽徹底改變了。

那種強烈的感覺,是想嘗又不敢嘗的喜悅,巨大的歸屬感鋪天蓋地而來,陽光透進來,空氣很溫暖,一切都剛剛好,剛好我喜歡你,你原來也是同樣的心情。

兩個人就這樣對望着,時間凝固下來。

一陣刺耳的鞭炮響打破了這番寧靜,兩個人全都轉過頭去看向門口,外面有人家在辦喜事,熱鬧非凡。

沈木星回頭望着他發愣的樣子,忽然抿嘴笑了,她像個小學生一樣背着手,頭一低身子一彎便從他手臂中鑽了出來,羞紅的臉讓她看上去像是剛剛從一片玫瑰花群裏走過。

她看着他,向後退了一步,他也看着她,兩個人的目光在短短的距離中被拉長,如藕斷,絲還連。

嚴熙光将身子轉過來,站直,正對着她的方向,目光深邃,他看到她忽然将食指豎在唇邊做了噤聲的動作,嘴角漾起一抹令人心癢的神秘的笑。

“噓—”

他的目光閃了閃,安靜了數秒,便朝她微微點頭。

沈木星壓低了聲音,用柔軟緩慢的語氣小聲說:“我—回—家—啦—”

“嗯。”他的目光還戀戀不舍的停留在她的唇上,一側的唇角微微牽起,異常溫暖。

一抹柔情滑過她的心房。

沈木星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發現他依舊在看着她,她笑着擺了擺手,嚴熙光也笑,卻沒有動,眼中有許多不舍。

她轉頭出了門,一擡頭,晨光輕暖,整個世界都煥然一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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