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年少

時間悄然流逝,晏微涼正在思索這條紅色裙子跟另一條粉色裙子哪件和天鵝絨外套更具搭配性,房門再次被敲響。

他頭也不擡:“進來。”然後選了紅裙子,點擊開始評分。

敲門的還是喬爾,他紳士道:“夫人,您該上樓享用晚餐了。”

晏微涼看了眼屏幕,評分為不及格。

這款游戲的評分系統到底是什麽審美災難。

瑞安關閉游戲,擡頭神色遲疑:“可是先生還沒有回來。”

“元帥大人今晚不回來吃飯,讓您不用等他。”喬爾道。

“那好吧。”瑞安跟管家上了樓,“先生今晚什麽時候回來?”

“大約九點。”喬爾回答,“您可以在卧室看會兒書。”

瑞安點點頭,沒再問什麽。

晚餐做的很清淡,不是因為楚餘溫不在所以傭人怠慢。瑞安從前在第四區長大,幾乎都是營養劑充饑,對食物的消化能力不強。今天早上與中午已經吃了兩頓大餐,晚上再吃油膩的就該腸胃不适了。

廚房充分考慮到瑞安的身體,專門做出适合他的食譜。而這份細心顯然是楚餘溫叮囑的。

瑞安吃飯的時候,傭人就在一旁随時伺候着。瑞安有些不好意思,擡頭對他們道:“你們可以去忙自己的事情,我不太習慣被人看着吃飯。”

傭人們便微鞠一躬,聽話地離開餐廳。

一個人的餐廳有些空蕩蕩的。

瑞安獨自享用着晚餐,察覺到四方窺探的視線全部消失後,那原本還有些拘謹的動作瞬間散漫起來。

整個人的氣質也随之一變。

晏微涼不疾不徐地切割着食物,用餐姿勢極為标準好看,慢慢咀嚼的樣子矜貴又端莊。并非裝腔作勢,而是刻入骨子裏的優雅。

漂亮的眼眸微垂,那曼麗懶倦又漫不經心的模樣,像個真真正正的貴族少年。

他也确實是與生俱來的皇族。

即便是簡簡單單的清湯寡水,也能被他吃出宮廷盛宴的感覺。

看着都是一種享受。

可惜四下無人,沒人能見識到這副情景。

晚飯後晏微涼去浴室洗了澡,套了件睡袍爬回主卧的床上。

床很大,夠人在上面打幾個滾,軟得像棉花糖。他一整個下午就待在床上。

室內空調會自動将溫度調成人體最舒适的溫度,無需蓋被子。

少年趴在床上,一手托腮支着上身,一手打開《奇跡涼涼》繼續未完成的換裝游戲。柔軟的腰肢陷在床榻裏,兩條白生生的腿掩蓋在順滑的真絲睡袍下,腳踝瑩潤精致。

天真又勾人。

楚餘溫回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瑞安聽到開門的動靜,匆忙翻過身。修長的雙腿盤起來,睡袍被掀上去,隐隐若現出一點大腿根。

似乎是意識到這個姿勢的不雅,少年愣了一秒,随即扯過一旁的被子遮住腿。

“您回來了。”瑞安紅着臉道。

“嗯。”楚餘溫看了眼床頭櫃上放着的《元帥功績史》,輕笑一聲,“怎麽還在看這本?”

“因為……您做的事情很偉大。”瑞安輕聲道,“十年前若不是您抵禦了蟲族的入侵,我或許不能平安長大。”

在很久以前,帝國的十個區域差距并沒有那麽大。後來蟲族愈發強大,攻陷了第十區。第十區的人們都逃到第九區,而第十區就變為一片廢墟。

有些沒有逃出去的人,要麽死在廢墟中,變成蟲族的養料。要麽失去家園後,成了流亡的星盜。

腐敗的帝國已經許久沒有出過優秀的戰将,正直而優秀的人們都遭目光短淺利欲熏心的貴族們迫害致死。當蟲族大軍來臨之際,帝國的權貴們悲哀地發現,他們竟然沒有可用的人,沒有一絲抵禦蟲族的能力。

十年前蟲族再次來勢洶洶,帝國權貴瑟瑟發抖,甚至想将所有軍隊都用來保護上三區。他們想在生死存亡的關頭撤走另外六區的防禦,全部用來加固上三區的安全。

至于另外六區的安危,誰在乎呢?那不過是一群平民蝼蟻的性命,哪有他們來的高貴?

中三區和下三區的生命都淪為棄子,用以保住上三區那些貪生怕死之徒。

做出這個愚蠢決定的,是卑劣的貴族,也是晏微涼那個昏庸的皇帝父親。而他那些庸碌無為的兄弟,則都拍手贊成這個殘忍的提議。

時年十七歲的三皇子是皇室唯一不同意這個決策的。這個自小就有天才之名,性格淡漠沉靜的少年,第一次當着群臣的面痛斥皇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一名君主若不能保護他的子民,倒不如引頸就戮!”

被在衆人面前落了顏面的皇帝十分憤怒,下令關了三皇子禁閉。

三皇子聞言,不怒反笑,一雙烏眸盯得皇帝極冷,字字珠玑:“父親,您德不配位。”他掃過一室王公大臣,譏诮道,“若掌握帝國的,都是你們這麽一群無德無能、貪生怕死之人,那這帝國,确實氣數已盡。”

如此大逆不道,三皇子徹底失寵。

皇帝自此對這個兒子極為不喜,心裏總有一根刺在。

他寧願立嫉妒成性、心胸狹隘,但會對他溜須拍馬的二皇子為太子,也不願給這個天賦卓絕卻難以掌控的三兒子任何待見。

不知多少人暗裏嗤笑三皇子把一手好牌打爛。他那樣的天賦,只要順着皇帝,還愁得不到太子之位?偏要和皇帝對着幹。

晏微涼被關禁閉,可皇宮裏的這些酒囊飯袋又哪裏困得住他。蟲族已占領第九區,局勢迫在眉睫,第一區裏的這些人卻還在可笑地內鬥。

他宮外的好友林深給他帶來消息,說楚家大少爺楚餘溫正在集結人馬想要前往第九區與蟲族作戰,奈何人手不足。

帝都有兩個衆所周知的天才。一個是皇室三皇子,一個是楚家大少爺。兩人都是天生的3S級精神力與戰鬥力的Alpha,年齡也僅相差一歲,各方面都旗鼓相當。

兩人從小比到大,從未能分個勝負。彼時楚餘溫十八,晏微涼十七,都是帝國最驚才絕豔的少年。兩人亦敵亦友,惺惺相惜,縱然家族立場不同,少年意氣,誰都敢把對方當朋友。

楚家是貴族,一個觊觎皇權的貴族。尤其是在出了楚餘溫這個天才Alpha後,這份野心更是膨脹到了頂點。楚家人将他當成繼承人培養,對他要求很嚴格,甚至不允許他擁有自己的喜好,因為那會被人得知弱點。

他們從小就囑咐他,皇室那位三皇子是他的敵人,現在見到要繞着走,以後要把他踩在腳下。

年少輕狂的楚餘溫不服氣道:“我現在就可以把他踩在腳下!”然後在學校裏向晏微涼發出挑戰。

結果是兩人打了個平手。

不打不相識,他們因此成了很好的朋友。

那天的陽光很好,兩個打得酣暢淋漓的少年躺在操場上。晏微涼從精神空間裏掏出兩塊甜甜的奶油蛋糕,分給他一塊:“打累了吧?吃點東西補充體力。”

楚餘溫挑眉:“你堂堂皇子,居然會喜歡吃蛋糕?這東西不是只有小姑娘才喜歡吃嗎?”

晏微涼睇他:“那你還我。”

“那怎麽行。”楚餘溫立刻把蛋糕塞進嘴裏,沾了一嘴奶油,含糊不清道,“……你送我了,就是我的了。”

他們也曾在夜晚一起看流星。清輝月光流瀉進晏微涼夜色般的眼眸裏,楚餘溫望着他真摯道:“殿下,你的眼睛倒比流星更好看。”

晏微涼瞥他一眼:“謝謝誇獎,楚少爺。”

這裝腔作勢的客套令兩人相視一眼,捧腹大笑。

……那段日子想來是很好的。

可惜家族立場,這段友誼并不能維持多久。

當下聽到楚餘溫想要前往下三區作戰,卻又有:“果然如此”的感覺。他們一直都知道,對方是個很好的人,同樣心懷熱忱,同樣志在四方,同樣勇敢無畏,一往直前。

晏微涼聽罷,冷靜道:“我去偷兵符,讓他調遣軍隊。我留在此守衛帝都,提防蟲族空襲。”

帝都便是第一區,這裏是帝國的腹地,一旦失守其他幾區也保不住,必須留下一個強大的戰力鎮守。

晏微涼成功拿到了藏在皇宮禁地裏的兵符——只有擁有皇室血脈的人,才可以打開禁地的開關。

他托林深把兵符帶到宮外,交給楚餘溫。

楚餘溫接到兵符,随手抛了抛,眉眼張揚肆意,透着一絲鄭重:“回去告訴三皇子殿下,這回是我輸了。我會旗開得勝,請他放心。”

楚家一直野心勃勃,妄圖取皇室而代之。三皇子卻敢把兵符偷出來交給他,是信得過他的人品,也是真切希望,他能夠拯救帝國的百姓。

這是一位真正愛民如子的皇子。這份熱忱與魄力,他甘拜下風。

楚餘溫憑借兵符,調遣走帝都大部分兵力,率領他們前往下三區與蟲族戰鬥。

由于帝國前期的不作為,下三區已經淪陷,第六區也岌岌可危。楚餘溫帶領軍隊空降第六區,一路打退蟲族,收複下三區,甚至将原本第十區的蟲族也趕盡殺絕,自此一戰成名。

而帝都兵力一被調走,防禦薄弱下來,生命安全受到威脅的貴族們瞬間恐慌起來。當他們得知兵符是三皇子偷走時,更是群情激奮要求嚴懲三皇子。

然而他們的憤怒還未持續多久,部分蟲族就繞過中三區與下三區空降第一區。

果然不出晏微涼所料,這些蟲族是兵分兩路的。

望着滿天黑壓壓的蟲族,貴族們恐懼至極,紛紛怨恨起晏微涼來。若不是他偷了兵符讓大部分軍隊被楚家那小子帶走,蟲族哪有那麽容易打進來!

現在好了,大家要死在一塊兒了!

但慘劇并沒有發生。

晏微涼率領着帝都為數不多的軍隊,守住了第一區。

“我不是保護你們。”

那個渾身浴血的少年最後站在一地蟲族的屍體中間,回頭望着目露恐懼的人群,卻又好像不是在看他們。

黃昏金黃的陽光落在他的臉上,他舔去唇角的血。

“……我只是在保護我的國家。”

就這樣,楚餘溫保衛了平民,得到人民的愛戴;晏微涼守護了帝都,得到貴族的擁趸。

楚餘溫并沒有獨吞功勞,他向全國人民宣布,若不是三皇子殿下将兵符交給他,他無法率領軍隊擊退蟲族。

也因此,晏微涼被尊敬他的人們稱為:“帝國明月”。但這依然不如直接從天而降拯救他們于水火的楚餘溫來得令人敬重,楚餘溫對他們來說是絕望中的希望,是帝國的太陽,是他們的信仰。

楚餘溫立下大功,再加上貴族們意識到帝國需要一個強大的戰士來保護他們的安全,他被封為元帥,兵權自然也不需要交出去。

僅僅過了十年,楚餘溫就徹底掌控了軍部,也與晏微涼漸行漸遠。

兩人年少時尚且能稱得上亦敵亦友,如今卻是徹徹底底的敵人。見了面,彼此疏離地稱上一聲:“元帥大人”或:“皇子殿下”,再也沒有少時相視一笑的默契,有的只是明嘲暗諷與滿腹算計。

或許也只有年少時的感情才純粹。當立場泾渭分明,成年人的世界總是殘酷得緊。

年少真好。

只要一滴化形藥劑,二十七歲的三皇子晏微涼——

便成了十七歲的少年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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