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貴人
平陽郡,東臨雷霍,西控河汾,南通秦蜀,北達幽并,自古為兵家必争之地。
這一天平陽郡與平日不太一樣,辰時日頭未出,東邊的天空已明晃晃地亮着,蹊跷的是那一大片雲沒有征兆地燒了起來,直燒得漫天紅霞,蔚為壯觀。
早起的白須老官兒坐在檐下,眯着眼睛看,紅雲燒得差不多了,橫貫東西方向的大街市上,來來往往的人多起來,仍可以看到天邊紅彤彤、金燦燦的,紅彤彤的是雲,金燦燦的是日頭。
便有人問白須老官兒:“您老見識多廣,您說說看,天上的雲無端端燒起來,這是什麽征兆兒?”
“唉——紅霞萬丈貴人到!有大貴人到了咱們平陽郡了!”老官兒感嘆。
衆人不信,搖搖頭說:“去年也似今日這般,雲燒了半邊天,您老也說來了貴人兒,怎的就不見貴人一個影子來?”
“貴人兒?胡鬧!你能随意見着的還是貴人兒?”老官兒生氣,吹着白須站起來,掉頭就回到自己的屋裏。
衆人交頭結耳議論起來,對老官兒的話将信半疑,老官兒年歲大,有些來頭,他歷經了劉姓的前趙國、石姓的後趙國,還有冉姓的大魏國、慕容姓的大燕國,在這些不停更替的國裏做過官兒,苻姓大秦國建朝時就退回故裏平陽頤養天年,他自然比別人多長幾分見識,然這個要來的貴人是誰呢?
平陽郡原是三晉名城,自古便是交通要道,還是個戰略要地,是以平陽郡比起其他郡地位要高一些,郡裏最大的貴人便是郡守了。
衆人突然想起郡守,一人問道:“我恍惚聽說咱們平陽郡換了郡守?來的莫不是這位貴人?”
“咱們的郡守大人早換了?”
“什麽?郡守大人竟換了?何時換的?沒有貼皇榜公告呀?”衆人議論紛紛,自古以來,哪個郡守大人到地方入職就任,不是堂而皇之、鑼鼓喧天的?皇榜還要貼上三五個月廣而告之!怎麽靜悄悄地換了,竟沒有人知曉這郡守是何方人氏、哪路神仙?
“就是去年,是了,仿佛就是去年雲燒起來的那一日,老官兒也似今日說了‘有貴人來了!’”一人拍着大腿恍然。
衆人充滿敬意地看看老官兒家的大門,門緊閉着,而這一條東西大街市的另一頭便是平陽郡的府衙了,它的黃銅大門同樣是緊閉着,在那裏面主持平陽郡大小事務的,是怎麽樣的一個貴人呢?
衆人猜得沒有錯,平陽郡的郡守早在一年前就換了,一年前,除了平陽衙府裏的人,沒有人知道郡守換了,郡守大人不舉行就職儀式,府衙的人也心中雪亮,也不會向外提及,這樣悄悄地過了一年了。
苻姓大秦國已很穩固,偶爾街頭上榜上傳來太守令,有時是減賦令,有時舉薦令,再有是增設私學令……百姓得了益處,也沒特別探究誰是太守,反正朝代更疊很快,一會大趙國,一會大魏,一會又大燕,百姓們今日的國號和年號還沒記住,明日就又換了另一個國號年號了,也就罷了,但凡有好日子過,就管不得誰做太守!
今日平陽郡人第一次對早已上任一年的太守有了興趣,但是關于貴人的猜測不一會就散了,生計溫飽比看不見摸不着的“貴人”要緊,衆人散了去各自找活兒做,大街市仍舊熙熙攘攘,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到了晌午,日頭大得炸人的眼,挑擔的、做買賣的也不吆喝了,沿街鋪子的五色旗都沒了動靜,空氣仿佛凝滞了一般,突然,遠遠地傳來“噠噠噠——”的馬蹄聲,聲音由遠而近,那是多麽雄壯的馬才能将平陽郡的青石板大街踏得震動起來,被晌午的日頭照得暈暈欲睡的百姓們瞬間有了精神頭兒,沒錯兒,沒錯兒,貴人來了!聽那馬蹄聲兒就知道那不是一般的貴人!
平陽百姓多使驢車,也有用馬的,然大多數的馬都身矮腳短,忽地打個響鼻,也是嘶啞的、怯怯的,那裏比得上眼前這匹雪色高頭大馬?一根毫毛都比不上!
雪色高頭大馬進了街市便慢下來,看清楚了,不止一匹馬,後面還跟着匹黑色大馬,同樣油光閃亮,牲畜們都是通人氣的,看見雄壯如斯,不自覺地都微微矮着身子,顫巍着腳,作臣服之姿。
尚有人自持去過長安天子之城,有過些見識,大着膽子去看騎馬的人,只瞧上一眼,天雷地母呀,誰平生見過這樣的貴人?
只見前頭那匹白馬上坐着位英氣勃勃的少年郎,年齡不超過二十歲,疏眉俊目,好似天邊的雲一般,又高又遠,叫人親近不得,舉止處還有一段天然的貴氣與威壓,叫人莫名地生出一段敬畏來,自然地身子就矮了下去,然這少年郎生得又太美妙了,叫人忍不住心兒撲撲地跳,舍不得挪開眼睛,又無法直視,只得偷偷拿眼角去打量,那少年郎眸光一閃,矮在地下的那些粗鄙的漢子婦人們,不覺得就酥了半邊身子,恨不得那眸光就停在自己的身上不動了!
婦人們倒沒覺得怎麽,然地下的那些個漢子們卻納悶了:如此控不住的情狀多半是瞧見年輕美貌的小娘子之時,才會如此神魂颠倒,這……這……明明是一位郎哥兒呀!怎麽能便酥了半邊身子?
正納悶間,那白馬郎哥兒已沒了影子,後面的黑馬兒上又有一位,着一件白色大袍,年齡還更小一些,同樣的唇紅齒白,高貴逼人,叫人恍惚,這一日內來了兩位貴人兒,這容貌、風姿、氣派,平陽郡就找不第二個來了。衆人這樣想着,兩匹馬兒就過去,大夥尤在震驚、迷糊、酥軟中還沒緩過勁兒來,便又看到一輛又一輛的青鸾車從眼前經過,統共有十二輛之多。
這青鸾車實在是華美氣派,亮瞎人的眼,不看別的,只看懸在車駕門簾子前的絲縧就足夠了,那絲縧結的是什麽式樣呀?一條條攪在空氣裏活靈活現的,那絲縧是蔥色的,怎麽樣的蔥色呀,生氣勃勃的,比得過任何春色,在平陽郡,便是最有錢最富貴的徐大善人家的那輛金碧輝煌的車駕,跟眼前這十幾輛車駕一比,就似是哪個農村破落戶裏出來的那般兒,濃裝豔抹,俗豔得沒檔次。
這些青鸾車駕都是四匹高頭大馬拉着,随了馬蹄聲聲,車駕旁邊的簾子一動一動的,看不清裏面是什麽,偶爾有風吹過來,一陣陣香風如熏,叫人陶醉,拿眼睛看進去,偏偏那是上好的湘竹編的窗簾子,風兒輕狂,撲打開一條縫,叫你覺得眼前一亮,便又閉合起來,看不清楚具體的人,只覺得簾子裏翠紅柳綠,一團團糊了人的眼,想那車裏坐的應該是妙齡美貌的女子。
衆人怔忡之間,十幾輛車就過去了,一會就消失在衆人的面前,只空氣間還糾纏着那車裏停留下來的香風馨美,仿佛大夢一場。
恍惚之後,衆人的腦子突然泛活起來,相互間問詢着:“那比小娘子還美的哥兒倆是誰,這些車駕裏的團紅米分綠又都是誰,他們去往哪裏?”
不一會,便消息傳出來了,這些人和車駕都到了最東那頭的郡守府裏,這時,衆人才突然被點醒了一般,皆想着一個問題:郡守是什麽人?那樣的人,那樣的車居然都送到郡守府裏?可見郡守大人不一般,非常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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