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收服
一日,慕容沖照例大清早就去藏經閣,未料陳夫子已經來了,陳夫子的前面還坐着個人,那人回頭看他,慕容沖一驚,是苻堅,算起來真的有一個多月沒看到他了。
苻堅在盯着他,慕容沖身子清瘦,精神卻是極好的,有一股以前從沒看到的勁頭在裏面,使他看上去大不一樣,只左邊眉角外有一圈皮肉露出些嫩紅色的,想是那一次學堂之仗留下來的紀念,那一次應該傷得挺重的,卻給他米分嫩雪白的臉增添了一絲殊色,好似在眉角處畫了眉妝,分外妩媚動人。
慕容沖一慌,忙跪下稱“陛下”,苻堅面上淡淡的,說:“老先生的課上得好,我特地過來旁聽,咱們是同學之誼,你不必拘束!”
慕容沖只好坐在另一席上,卻不可能不拘束了,屁股上如同坐在針氈上,但又不敢動,整個身子都僵住了。
陳夫子叫他交拿回去寫的作業,看了點點頭說:“倒是頗有見解的,只是這字實在是……陛下呀,您的字兒不錯,您得了空兒教教他,讓他的字能見見人才好。”
慕容沖的臉馬上飛紅成一片,的确,他連握筆的姿勢都別扭,橫堅撇挪是畫上去的,不是寫上去的。
苻堅也不看慕容沖,拿過他的作業看了一眼,淡淡說:“這字确是不成樣子,對不起好文采了,朕來教你寫字,怎麽樣?”
慕容沖心內冰涼涼的,看來苻堅對他的興趣并沒有淡下來,只是借着寫字的由頭……他忙跪下來說:“陛下政事繁忙,奴才回去勤加練習即可,怎麽好勞煩陛下?”
陳夫子說:“陛下的字,就是我這當先生的也未必及得上,陛下有心收你這個弟子,多少人求都求不來,你還不快謝恩?”
慕容沖知道再推遲就是砍頭了,不,苻堅不會砍他的頭,也許還舍不得,但他會把他的三哥叫來,連累着三哥跟着自己難受,他做不到,在慕容沖的心裏,三哥就是皇上,三哥的話就是皇命,不能違抗。他只好跪下叩頭道:“奴才領命,奴才榮幸之至!”
陳夫子退下去,叫慕容沖跟着陛下好好練字,慕容沖看見陳夫子嘴角一動,一抹淺得不能再淺的譏笑就凝在空氣裏,驅之不散,慕容沖呆呆地站着,兩只手垂着,指尖冰冰的。
苻堅指指案桌,他并不計較,親自磨墨,他叫慕容沖站在案桌前握好毛筆,他從後面環過來握住慕容沖的手,慕容沖身子僵直不能動了,苻堅握着慕容沖的手寫下第一筆捺,然後說:“下筆不能猶豫,第一筆是定位,所以頭一點須得稍重一點做頓筆,然後再寫……”
白色的帛紙上,苻堅握着慕容沖的手,寫下“鳳奴”二字。
慕容沖的身子不由地顫抖起來,苻堅伸長脖子在慕容沖的耳朵上咬了一口,低聲說:“鳳奴兒,我想死你了!”
慕容沖一把推開苻堅,将筆握成劍的姿勢,臉漲得通紅,大聲說:“我不是鳳奴兒!”
苻堅看了看方才握慕容沖的手,那柔美的滑膩感還在,他的心髒湧上一股酥麻之感,整個人就想漂浮起來,他将手背起來,淡淡地說:“你推我?力氣還挺大,我原來便不解,苻晖的力氣是他們幾個小的中最大的,居然連腿都折了,是你推的罷?你三哥難道沒告訴你冒犯王孫公子是什麽後果嗎?”
“啪!”慕容沖手中的筆掉到地上,他的腿一軟跪了下來,他慕容沖不怕死,死一百次都不怕,他只怕連累了三哥及整個慕容家族,都已經在宮裏被苻堅用了這麽久的殘敗之身了,就再繼續殘敗下去吧,還争什麽,堅持什麽?尊嚴是世間最不值錢的東西呀!
苻堅沒有去扶他,昂着頭問:“你為什麽跪?”
慕容沖的眼淚流了出來,低聲說:“鳳皇兒願意服侍陛下,都是鳳皇兒的錯,陛下饒了三哥他們,只罰我一人就是了!”
“你起來罷,我知道了,”苻堅淡淡地說,“只有晚上你才是鳳奴兒,看今兒晚上鳳奴兒表現得怎麽樣,我才能饒了你!現在,咱們只練字,我是一個嚴格的先生,一個月內要看到你的進步!”
那一晚,慕容沖不知道鳳奴兒用了什麽招數折騰,第二日慕容沖看到自己的身體有不少紅斑點,身子不知道哪裏疼痛異常,須得咬着牙忍着,走路才不叫人看出破綻,但苻堅顯然非常滿意,眉飛色舞,神清氣爽,看他的眼神纏綿極了,慕容沖想像不出那個畫面,只是想吐。
慕容沖已經能斷定,他的身體裏住着另外一個人,這個人叫鳳奴兒,只有在深夜的時候才出來,借着他的身體與苻堅瘋狂折騰厮混。
從此以後,學堂之事仿佛告了一個段落,苻堅與慕容沖合好如初,比以前更親密,他們在一起聽老先生講學,不管多忙,苻堅每天抽一些時間看慕容沖寫的字,再指點一番,慕容沖進步非常神速,無論學識、談吐與內涵都進化成另外一個人。
慕容沖不一般的聰穎,聽老先生講學之後又能現學現用,與苻堅能對上話,這叫苻堅很是驚喜,想那苻堅,自已是氐人,氐人中沒幾個識字的,打仗是一把好手,生性粗魯異常,對漢家的詩詞歌賦一無所解,一生最重用的是漢人王猛,這方面當然是懂,但畢竟是個半大老頭,平日談笑也是一絲不茍,日子久了不免累得慌。
宮裏的那些女流之輩,沒幾個是讀書的,說句“在河之洲”也不懂其間意味。但是慕容沖不一樣,他是自己的童娈,與自己有血肉發膚之歡,又是聰穎的美少年一個,在後宮中總算找到個能跟自己深刻對話的人。
想像那樣的畫面,一個美男子,讓他穿上華美的米分色衣裳,膚如凝脂,拿畫筆與他畫遠山黛,再拿“東家之子,……著米分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調笑于他,取笑他會惑媚人,他聽得懂,且有脾氣,反過來拿“子不好色,亦有說乎?有說則止,無說則退”的句子來反抗,或者濃情之處翻一下臉,叫自己哄上半日,其實真的已經不是表面意義上的愛寵,已是深層次的心靈之通。
只不過,苻堅不懂的是他身下這個童娈內心的不甘與苦楚,他為什麽隔日發脾氣,皆是因為慕容沖是個男兒,他學的儒家道理越多,就愈痛苦,愈痛恨苻堅把他淪落成一名身份尴尬的娈童。
回憶真是又痛又苦,慕容沖聽長史贊他的字好,他呆呆地低頭看竹簡上的字,極有力度,每字的開頭總要刻意地加重,然後“捺”那一筆,在尾端處總要重重地一頓一收,顯得特別有氣勢,苻堅也是這樣寫字的,慕容沖的這一手字形,完全是追随着苻堅的字形。
慕容沖大驚,将手裏的筆奮力丢到案桌上,原來要擺脫一個人,真的是不容易的,你的精神與習慣,都充斥了他的氣息,不管離開了多遠,時間過去得多久,他仍會像鬼魂一般幹擾着自己的生活。
慕容沖呆呆坐了一會,伸手要茶,長史忙遞過去,慕容沖喝了茶,出了一回神,突然說:“許久沒去看小鳳奴了,咱們去瞧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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