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無恥
慕容沖拱手,淡淡地說:“三哥……你不要說了,鳳皇兒明白,今日出宮我有些事兒非常緊要,跟着我的兩名宦人是陛下的人,三哥幫我穩住他們,我要出城,辦完事情便回來!”
“七弟,你這是要到哪裏?”慕容暐一陣慌亂,臉色發白。
“三哥,鳳皇不會逃走的,更不會棄你們而去,已經兩年了,明了了……鳳皇真有事情請教王嘉道長,三哥知道麽?魚羊者亂秦,說慕容氏是亂秦禍國的話,跟王嘉道長有莫大的關系,鳳皇今日便是約了他,問問他到底是何人授意!”
“何人授意?呵呵——鳳皇兒還不明白嗎?根本不用猜測,不就是王猛王丞相?除了他還能有誰?他恨不得慕容家族全都死個精光!咱們豈能如他的意?”
“鳳皇知道是王猛起的禍,然道長說我的身上長有異骨……所以能迷惑陛下,我只怕他再要說出別的什麽來,我去會會他,叫他……休得胡說!三哥若不放心,就叫兩個奴才跟着鳳皇!”慕容沖誠懇地說。
慕容暐看他主意已拿定,九頭牛都拉不回,鳳皇是倔強執拗的人,故進宮在苻堅身邊做為娈童,真比殺了他還難受,慕容暐無奈,只好喚來長盛和長隆,長盛也是從小跟着慕容沖的長生奴,慕容沖進了宮,帶了兩三個近随,長盛沒跟去,長隆卻是慕容暐的親随。
慕容暐送慕容沖出了大門,胸中有千言萬語,殷殷囑咐道:“鳳皇……你好好聽陛下的話,服侍好陛下,咱們只待時機,近來王猛在朝廷上屢屢有對咱們慕容家族不利的言辭,如今只能依靠你與你姐姐了,你姐姐不是個機靈人,你在宮裏好好的,讓苻堅愛憐,咱們慕容家也就算保住了,以後咱們總會有機會的……”
“三哥,你為何如此懼怕王猛?難道王猛他能一手遮天?”
“陛下對王猛言聽計從,他曾經設計陷害你三叔慕容垂,還借我的手殺了你的堂兄慕容令,都是他的作為,他連陛下都瞞着,他何其手段狠辣,不知道什麽時候,咱們家就裁倒在他的手上……”
正說着,有奴仆來報有一匹車子來接慕容沖,慕容沖要走,慕容暐突然覺得異樣,拉着慕容沖道:“若是要找王嘉道長問話,為何要到別處去,在咱們府裏不就行了?七弟莫上了那人的當!”
來接慕容沖的是一個青衫小童,與慕容沖差不多年齡,他拱手道:“新興侯有所不知,濁氣重的地方是不能施法的,慕容公子所問的問題,須到城外道觀清靜之所方能做成,若不是慕容公子再三請求,師傅是不随意答應與人作法了,作法傷身。”
慕容暐大驚,轉向慕容沖道:“七弟,你的身體出了什麽問題,須得要道長施法?”
慕容沖只得說:“三哥,我近來身有沉疴,白日裏看不出來,到了夜晚便發作,陛下很不喜歡,日久了必嫌棄,我原也不明所以,是王嘉道長一眼便看出來,想來是有法子解決,三哥放心罷!”
想到苻堅會因此嫌棄慕容沖,慕容暐也慌了,忙送了他上車,想想不放心,又派出有功夫的府裏人跟着。
馬車出城,又行了一段,人煙漸漸稀少,馬車跑得飛快,路也越來越狹窄,竟是上山的路,慕容沖突然覺得異樣,想叫停已是不能,掀開窗簾子向外看,到處是青藤古樹,綠色蒼茫,只是不覺得怎麽入眼,因為已了無心思,恐懼襲上來。
慕容沖強自鎮定下來,又覺得耳朵裏傳來的都是紛紛亂的聲音,他掀開簾布鑽個頭去看,外面的長盛、長隆騎在馬上,驚慌失措地看着他,他們的手指向後面,天呀,後面竟然跟着一群群黑壓壓的馬,馬上坐着人,一眼看去,山路上擠滿了,看不邊際,竟不知圍了多少人上來。
慕容沖回過臉看那小童,怒道:“怎麽回事?”
那小童也很害怕,聲音發着抖道:“公子,咱們怕是遇到……山賊了。”
“山賊?這是長安,天子腳下,如何會有山賊?”慕容沖厲聲道,然而有什麽用?馬蹄聲踏踏而來,掩住了他的聲音,就像那次,燕兵面對強大的秦兵崩潰而逃一樣,慕容沖再聲色俱厲,也沒有用了,馬踏聲席卷而來,滲夾着慕容沖的心跳聲。
驅車的馬夫看見了,吓得丢下缰繩,跳下車去,長盛忙跳下馬接過缰繩,慕容沖回頭看去,連那小童竟也跳了車。
也沒有退路,只能向前跑了,四匹馬拉車哪裏跑得過單獨的馬匹,但那些馬群好似并不急,只是跟上馬車的速度,不疾不徐跟在後面,漸漸路愈來愈狹,狹得四匹馬展不開馬蹄,只好仄逼地擠在一起邁步子。
後面的馬開始團團地包抄下來,也沒命令他們停下來,只是往路邊擠壓,慕容沖向前看,驚得一身冷汗,他看一片蔥郁,蔥郁到看不見,是黑顏色的蒼茫,原來下面意是看不到底的萬丈深淵了。
還不及想到什麽,便覺得馬車一個劇烈的颠簸,接着是可怕的下墜感,長盛在前面車轅處趕車,大叫一聲,聲音便咽進喉嚨去,長隆撲過來,抱住慕容沖的頭,大叫一聲:“公子小心。”
後來就是昏暗,一片無邊無際的昏暗,等慕容沖有些清醒過來,頭顱處一陣陣地銳痛,仿佛萬千根小刺在紮進他骨頭裏,他還聽見有人在呼痛吟呻,仔細一聽,居然是個女聲。
慕容沖勉強半擡起身子,發現身子下是肉呼呼黏濕濕的,他擡起手來借着月的微光仔細分辨,竟是滿手的血,他又聽到個女聲尖厲大叫:“哎呀,血呀,血呀!好恐怖!嗚嗚嗚——”
慕容沖心裏驚恐到極點,眼睛慢慢适應從樹杈間投射下來月的清光,極目四顧找尋,看到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上挂着一個人身子,細看竟是長盛,未知是死是活,馬車早已經米分碎了,一個輪胎橫在他身前,他再一低頭,身子底下竟是一具屍體,已然成肉餅了,從衣飾上看是長隆,原來他将慕容沖抱在懷裏,馬車下墜地時他先着了地,慕容沖壓在他的上面。
“歐賣噶,太惡心了,我要吐了!”那女聲又響起來。
“閉嘴,惡心你便走開!”慕容沖暴怒道,長隆為了救他而失去一條寶貴的生命,他的心內萬分悲痛。
“你兇什麽兇,我倒是想走開,但我走不動,我的身子……你你你……快起來離開這裏,血呀!我的天呀,真主呀,賣噶呀!”
慕容沖不勝其煩:“閉嘴!你是何人?你給我閉嘴!”
“你離開這裏我就閉嘴……不,我為什麽要閉嘴?憑什麽閉嘴?”
慕容沖睜開眼睛借着微光再次看看周圍,沒看到任何人,他心一跳,低聲問道:“你——是不是鳳奴兒?”
“是,我是鳳奴兒,堅頭是這樣叫我的,唉,天色晚了,堅頭找不到我,會不會想念我挂念我?”
“賤人!你這個賤人!”慕容沖氣極,沖口而出。
“你怎麽罵人?”
“罵的就是你,好不要臉,即借了我的身子,居然恬不知恥拿我的身子與苻堅……那賊人鬼混……賤人!無恥!不要臉!”慕容沖心內一股惡氣,沖到頭頂,罵便絕不了口!鳳奴終于浮出水面了,然卻是在這山谷底下,在自己的身體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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