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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給他溫度。

也不知過了多久,江左易擡起頭來。臉上的冰淩已經融化,睫毛上的雪花還挂着。

他伸出顫抖的手,抽了一支煙出來,卻怎麽也點不着。

我撲過去,伸出手掌給他擋住了風。一直到煙卷袅袅上升了溫度,江左易才給我講了這個永遠也過不去的過去……

他說他第一次見到淩楠和淩雪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雪天的下午。

那時淩雪穿着肩很單薄的舊棉襖,頭發短的像個男孩子。淩楠連一副像樣的拐杖都沒有,拖着一條殘廢的腿,就像這個城市任何一個角落都能撿到的流浪乞兒。

聽到這兒我就覺得有點驚訝了,我一直以為淩楠的腿是在跟江左易入道的那些年受傷殘廢的,原來……還在少年的時候就是?

“他們來投奔江家的一個女傭,後來就住在別院柴房後面的小隔間裏。在我的房間隔壁……”

江左易把煙放在手指間,沒有再去就慘白的唇色,而是像個調皮的孩子似的,一下一下,在空中燙着雪花。

“我不是江家的養子,而是我父親的私生子。江半城的作風向來與流氓無異,強暴了我母親又殺死了她丈夫。我出生不久後,母親就上吊了。

我在江家的地位,跟傭人的兒子也差不多。

要在江半城的長子江之臨和次子江何煜之間生存,在羽翼未豐滿之前,忍氣吞聲是一項必修課。

除了阿雪和阿楠,沒有人把我當人待。”

我想我可以理解這段感情的滋生,最早是從每個人最絕望的心境裏繁衍出來的同病相憐。

過命的兄弟和心愛的女人,還有什麽比這樣的鐵三角更堅固?

“江半城戎馬半生,跟大多數人一樣,總是希望能把身價洗得人模狗樣安度晚年。所以必然不會繼續留着東江社團惹人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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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當江之臨和江何煜那兩個廢物,油頭粉面地吃慣了意大利面的同時,我已經帶着阿楠把整個東江社團都換了血。

他們終于意識到,不能再留我這個威脅了。那年江半城得了重病,遺囑公布在即,我畢竟也是江家的兒子,保不齊老家夥人之将死心也善。

所以他們對我的懼怕,已經到了寝食難安的程度。”

我想,一方動了殺心,另一方必然就要反擊。在生存與殺戮的對決裏,所有的腥風血雨……都有犧牲品。

“後來我着了江家那兩個龜孫子的道兒,被他們策劃的反戈逼上了絕路。”江左易丢下煙蒂,終于把記憶拉向了最不能碰觸的臨界:“阿楠當時在國外,只有阿雪一個人……獨身跑去搬救兵。

她去找的人,是當時中山建業的舒中山。希望他能看在兩家合作多年的份上,出面求個和為貴。”

我的腦袋突然就炸了!

“江左易你說什麽?!我爸爸”

“是,中山建業的舒中山,為江半城做了十多年的洗錢商。你住的房子,吃的穿的用的,你和葉瑾涼上的學開的車,擁有的一切,都他媽是不幹淨的!舒岚你現在明白了麽?你全明白了麽!”江左易突然撐起身來,一下把我慣在欄杆上。沉重的痛感從我腰部一層層傳遞過來!

“阿雪為了救我,拿着一份拷貝郵件威脅舒中山出面,否則就把中山建業的黑幕曝光出去。于是你父親,熱心熱情地打着笑面,把她邀請進門。以詳談為幌子,叫你繼母和妹妹他們騙走了阿雪手裏的證據,然後把她送到了江之臨那個畜生手上!

五年多前,是你和葉瑾涼在國外最悠閑最幸福的求學時光吧?你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富家女,可知道在你們光鮮生活的背後,有怎樣肮髒的罪惡麽?

自以為自己遭受的是全世界的悲苦凄慘,你懂什麽才是真正的絕望麽!”

我任由眼前的男人像野獸一樣捏着我的雙肩,幾乎要把我的五髒六腑都揉碎。

可我卻只有心疼,心疼他的失控和絕望,恨不能撲到他身上緊緊地擁抱,用力地吻咬。

“你知道阿雪在那些畜生手裏……受過什麽樣的對待麽?你知道等我們把她救出來的時候,她是什麽樣子的麽!

那些年我所做的一切,雙手染了多少肮髒的血,都是為了可以讓我們三個人不用再受別人的欺負,堂堂正正地活得像個人。

可是阿雪……”

我掙紮出雙手,捧住江左易的臉,我說所以你終于承認,你接近我,你出現在中山建業,你幫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報複我們舒家?

“是,因為四年前那起爆破案,遠遠沒有讓你們得到應有的懲罰!”江左易打掉我的手,扼住我的脖頸。力度一點點攀升,我的大腦卻越來越清晰。

“江左易……你們算計龍老二,就是為了……為了隐瞞我們中山建業的那起爆破事故的真相對麽?

你們把這件事也歸在販賣黑火藥的龍老二身上。讓他背黑鍋,然後淩楠自傷脫罪,再殺人滅口?”

淚水和着雪花慢慢滑落,我的血液已經凍成了冰點。

“江左易,明明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中……有仇有怨,我認了。可是你為什麽還要把這些告訴我?為什麽淩楠,還要自殺?”

“因為我愛你!舒岚,因為我愛上了你!”江左易松開我的喉嚨,把我像麻袋一樣慣在地上。我們翻滾在雪地裏,一時間分不清天與地!

江左易壓住我的雙肩,居高臨下的雙眸燃着幾乎燎原的火焰,卻燒不盡這混沌的雪色。

“因為我愛上你,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以為自己可以隐藏得沒有人發覺,我以為我可以把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但阿楠跟了我這麽多年,他什麽都看在眼裏……

你現在知道他為什麽一心求死了?他是個比我更不會按照套路出牌的人,混了江湖這麽多年,出手就知深淺。

那一刀捅下去,根本就不是苦肉計!他是不想讓我為難。只要他活着,我就一天沒辦法忘記阿雪,忘記那些仇恨!”

“所以你要怎麽樣!要我家破人亡?要我父親的命!江左易你憑什麽說愛上我?

你帶着血海深仇闖入我的生活,面具下的臉明明恨不得把舒家人碎屍萬段。為什麽還要假裝愛我!”

我用力地撕扯着他的衣衫,但所有的踢打和糾纏都快變成挑釁的前戲。

“因為你已經受到懲罰了。當年,強暴你的人,是淩楠派去的。”

“你說……什麽!”五雷轟頂,閃火灼天。我倒退一步險些跌下去。

“舒岚!”江左易将我拉起來,一把揉搓進懷:“舒岚,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設計的,他親口向我承認的。

你在不知不覺中,懷上了不知道誰的孩子。就像當年的阿雪……一模一樣。”

“江左易你在說什麽!你們……你們混賬!”我哭得昏天暗地,一口咬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撕扯出陣陣作嘔的血腥氣:“為什麽要這樣!憑什麽?憑什麽是我!

我爸做錯的事,跟我和葉瑾涼有什麽關系!

我的葉子到底是誰的女兒,到底是誰的啊?你們怎麽能就這樣一聲不響地,毀了我的人生……江左易你憑什麽……”

“舒岚,如果你願意,我做葉子的父親,就像對小零一樣”江左易按住我,卻被我甩手就賞一記響亮的耳光,我說你沒這個資格!

“我的确沒有資格做父親……”江左易垂下眼簾:“阿雪被強暴之後,懷了莫名其妙的身孕。我……我根本沒辦法接受那些流氓的野種。我曾逼着阿雪堕胎,可是她不肯。

她求我讓她把孩子生下來,哪怕送去孤兒院。我不是女人,我不了解母性在極端的時候可以做出什麽樣的決定……

當她分娩後,我真的叫人把小零送去了孤兒院。

那時阿雪的抑郁症已經很嚴重了,她瘋了一樣厮打我,然後跑了出去……就那樣被車撞了。

那天在急診室的門外,醫生宣布死亡的瞬間,阿楠沖我開了一槍。我醒來已經是三天後了……阿雪就只剩下一個小小的,骨灰壇。

這輩子,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我永遠也不能原諒你’。

所以舒岚你能明白麽?後來每次當我看到葉子的時候……看到你抱着她,絕望又堅強的身影,我總是能想到阿雪。

如果當年我沒有那麽無能那麽殘忍地把小零送走……而是心懷大度地把他當成自己的兒子來疼愛。

可惜一切都晚了……”

我冷笑着說我為什麽要明白?我憑什麽要去明白你這種心境?

我被人設計強暴了,生了不知道是誰的女兒,卻無法對我丈夫說出真相。然後你們這些罪魁禍首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我面前,告訴我都是因為我父親的罪,我不得不替他承擔報複。

現在你居然冠冕堂皇地說,你覺得我的遭遇很像你的前女友?所以你很同情我,你想補償我?

江左易你不覺得你太荒唐了麽!

我爬起身來,甩開他就要往樓下跑。

“舒岚你幹什麽去!”

“找淩楠,我拔他的呼吸管!”

江左易一把将我搶進臂彎裏:“你不許去!無論他做了什麽,算在我身上好不好!舒岚,如果你不能原諒,今天就親手斃了我!”他把冰冷的一把鐵疙瘩塞在我手裏,凍得我指尖都要麻木了。

等我意識到這是他的槍時,上了膛的黑口已經頂上了江左易健碩的胸肌。

我想我多少明白了,那天江左易和淩楠決裂槍戰,多半……就是因為這件事吧。

我淚水縱橫,哽咽無度。我說你有必要這麽逼迫我麽?我不信你們江湖上的規矩,但我也有我的道。

我知道什麽叫冤有頭債有主,也知道什麽叫罪不累前身,禍不及婦孺。

你們毀了我的家,毀了我的愛人,毀了我女兒,毀了我清白,跟強奸犯逼迫受害者下嫁有什麽區別!

“江左易,你告訴我,葉子的父親到底是誰?”我捏着槍,漸漸停滞了顫抖。

“我不知道,舒岚。”江左易目不轉睛地看着我:“阿雪出事後,我一度頹廢了大半載,每日醉生夢死,消極輕生。

阿楠說,既然我廢了,那所有的仇就由他來報。

他設計葉瑾涼入獄的時候,把你妹妹舒顏一并扯了出來。在唐朝酒店發生的那一夜,沒有人知道究竟是誰傷害了你……可能是一個,也可能……是幾個。”

“你們這是希望阿雪身上的一切遭遇,都原原本本回到我身上啊?

呵呵,那你們怎麽不叫人去強暴舒顏!她就不是我爸的女兒麽!

憑什麽是我,為什麽是我!”

我端着槍,直指江左易的面門:“你再告訴我,葉子腦子裏的針,到底是誰紮的?

是淩楠麽?他無緣無故殺了林學軍和王妙蓮,到底是為了什麽?和龍老二一樣,也在背黑鍋?!”

“阿楠不會那樣對葉子的!他絕無可能對一個小孩子下手,”江左易厲聲道:“舒岚,不管你信不信,至少我相信他不會做這麽喪盡天良的事。”

“江左易,事到如今我還能再相信你麽?”我不會開槍,但也知道上了膛的鐵家夥随時随地都有走火的機會。

“舒岚,你要我這條命就拿走。若你不要,我也會幫你做完你想做的一切。

我可以不再動你的父親,可以幫你鏟除舒顏一家。甚至……可以替你向葉瑾涼解釋。”

“江左易我不稀罕!”我大喝一聲:“不是什麽破鏡打碎後都能成圓的。你們毀了我的人生,不代表我會給你機會再将它翻修整合。

請你滾出我的生活,滾出我的視線。在我沒有向你開槍之前”

嘭一聲槍響,我确定我還沒有因為失去理智而随意扣了扳機。

但槍着實是響了!

我雙膝一軟,直接跪倒在地。雪花落在我肩上,一層層被鮮血暈染開。一路沿着手臂淋漓直下,在雪地上化開了紅梅般的畫。

“舒岚!”江左易撲過來扶住我的時候,我才開始感覺到疼。

槍是身後的安迪開的,呵,這孩子怎麽能允許有人拿槍對着他的江先生呢。

我輕輕動了動唇:“怎麽不瞄準一點?殺了我,一了百了。江左易,你記得給他扣薪……”

“舒岚!沒事的,別怕!”江左易扳住我的背,大手壓着我肩窩處的貫穿傷。溫熱的血色漸漸抽離了我的意識,我感覺他在奮力抱我。我卻堅持着撐起身子拒絕着。

天空還在落雪,可是我臉上的水滴……為什麽是有溫度的?

“江左易…”我攥住他的手,呼吸扯着撕心裂肺的痛站起身來:“我……是我不好,那麽輕易地愛上你…”

☆、083 與惡魔對話

“誰他媽的讓你開槍!”我看到江左易奮起一腳把安迪踹出幾米遠,咔嚓一聲繳了他手裏的槍。槍口直轉,頓指面堂。

男孩眼睛裏閃着決絕的倔強,慷慨就義的樣子真是令我幾乎要笑出來了

“江左易!”我喝住他:“除了打殺,你還會做什麽?你逼迫別人畏懼你的方式,就真的只有這麽下流麽?”

我抓着欄杆。黏膩的鮮血幾乎要把我的手跟冰冷的鋼鐵連在一起了。好不容易站直身子,每一聲呼吸都是天旋地轉的。

“舒岚你去哪!”江左易抛下槍,伸手去我拉回來。可我掙紮得很厲害,越動就越是血流如注,任憑鵝毛大雪再覆蓋也遮不住。

“不用你管。”我壓着肩膀一步步搖晃着走,經過安迪的時候,我冷笑着對他說:“你們這群人,既然選了這麽沒有人性的一條路,還要女人幹什麽呢?真是……沒有人比你更适合江左易了。”

我想,無論是我,還是淩雪……充其量不過是男人們在争權熱鬥下的犧牲品。這類犧牲品,連墊腳石都不算,只是洩憤的可憐蟲。

當年淩雪為了救江左易而被人淩辱,意外受孕後,他江左易還不是一樣不願接受這個肮髒的‘孩子’!

那麽即便我抱着堅韌而自我犧牲的态度來咬住葉子的事。就算有天能還我清白又怎樣?葉瑾涼還不是同樣會覺得我肮髒又惡心?

我的不幸,終究只是我一個人的不幸。我根本就沒有資格抱着委屈來自添傷口。

而對于今天江左易來說,他的自責與後悔,不過是想要在我身上彌補當初對淩雪那一瞬間的背棄。

我不知道他這些年來心靈要受多少折磨,那些醉生夢死,那些消極輕生。那道蜿蜒在手腕深處像毒蛇一樣的割腕痕跡……

我只知道,他說的愛,又蒼白又無力。

我一步步蹒跚着走,耳邊都是自己鮮血洶湧的聲音。麻木的半邊身子下。又濕又暖的體溫漸漸流逝。

這樣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走在醫院的走廊裏,卻一刻都沒想過要自救。

我只想在血流盡之前,再看一眼我的葉子……

“舒岚!”

我沒想到葉瑾涼也在病房外,還以為昨天那一段對話。宣誓了他與葉子再無交集的人生路途。

“舒岚你怎麽了!”他試圖上前來抱住我,我本能得還是想推,但無奈真是半點力氣都沒有了。我癱倒在他懷裏,由着他手忙腳亂地堵壓着我的貫穿傷。前面的按不住血,後面的還狂湧。

“醫生!醫生在哪啊!”

我捏着葉瑾涼的手臂,模糊的視線裏,那張臉熟悉了幾個世紀,卻又陌生了多少須臾。

“葉瑾涼……”我揚着臉看他,呼吸扯得痛苦有增無減:“你說過,如果有天你後悔了……可不可以不要讓我知道?

我不要再看到第二個江左易……”

“舒岚你在說什麽啊!”葉瑾涼手忙腳亂地抓着狂,他一只肩膀還不靈活,試圖抱我卻怎麽也抱不起來。

“你讓開!”是江左易的聲音,他沖過來就要把我從葉瑾涼臂彎裏奪下。

“江左易這到底怎麽回事!她怎麽傷的?我已經叫了醫生”

“叫個屁!槍傷!”江左易抱着我就要往電梯裏去,卻被葉瑾涼橫腰攔住:“你要帶她去哪!你把她怎麽了?”

“葉瑾涼你少他媽跟我發瘋!你這種無知的蠢貨。沒資格碰她!要來就跟着,再他媽廢話我卸了你!”

無知的蠢貨?

我心裏笑出苦水成殇,江左易,你不過是照照鏡子恨不得一拳打扁自己的臉而已……

我不恨你,也不恨葉瑾涼。我只恨自己為什麽……愛一個愛得癡狂,愛兩個愛得彷徨。

卻始終忘了,該好好愛我自己呢?

我在江左易的懷裏扭動着身子,随着電梯蹭蹭墜落,還有因失血而愈發悸動的虛弱。

“江左易你放開我……”

“別動!”

“江左易她讓你放開!”

“葉瑾涼,你給我閉嘴!”

“你才給我閉嘴!有種今天你連我一塊殺了,否則我不會讓你帶走舒岚!這裏明明就是醫院,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顧及所謂槍傷帶來的麻煩!”

“我有更好的醫生,除了治身還要治心,葉瑾涼你別以為我真不敢動你!”

我說你們兩個都給我閉嘴,送我……去冬夜那,我誰也不信。否則你插幾個管子我拔幾個!

後來他們沒再争執,匆匆把我帶上了車,我甚至都分辨不出誰在開車誰在抱我,只是這一聲聲,聽到的全是在喊我的名字。

等到他們帶着我來到李冬夜家裏的時候,我的好姐妹二話不說就将我讓進了病房。我覺得出事之後的冬夜比以前更鎮定更堅強了,聽說是槍傷以後,她端出醫療箱縫合包,然後重重地拉上窗簾。

“可我這裏沒有麻醉,”她說。

我說不用,你就這麽縫。

“岚岚!”

“我叫你縫!”我大吼一聲,故意轉開臉不去看壓着我肩膀的江左易。

冷笑一聲,我說江左易,我既然受得了你們給我的苦,就不會承擔不下跟你一樣的傷痛。

只是對不起了,冬夜。

我确認當她用赤裸裸的消毒酒精倒在我槍口上的時候,整個人明顯就已經比我還崩潰了。

我咬着毛巾,崩壞的牙床裏層層疊疊都是血腥氣,整個房間裏的氛圍都壓抑得連一聲呼吸都困難。

我瞪着雙眼直視天花板,沒一針入肉的繃挑都能清晰地感受。

整個過程中,我把自己看成受刑的耶稣,這一切,不過是上帝施與我最極端的懲處。

一,罰我終是沒能先放下葉瑾涼。

二,罰我終是率先愛上了江左易。

後來我終于昏了過去,醒來已不知過了多少時候。

手邊只有李冬夜一人,周圍的陳設還是她裝扮一新卻沒能派上過用場的新房。

我還在發燒,燒得混沌沌的。但開口第一句話就是葉子怎麽樣了。

“放心,已經渡過四十八小時了,在醫院有專人照顧。”

我一聽這話就掙紮着要起來,我說我得去看看葉子,手術醒來就跟動物界幼崽印随一樣。她見不到我,會沒有安全感,萬一第二重人格又占先機怎麽辦!

“岚岚你先別動了!自己傷成什麽樣了不知道麽!”李冬夜都快急哭了,這讓我越發覺得對不起她。

我伸手去擦她的眼淚,她氣得甩開我:“舒岚我跟你說,這輩子我第一次這麽不想管你!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我真的都要崩潰了,連那兩個大男人都看不下去的活你特麽的讓我親手幹!

到現在我一閉上眼睛都還是噩夢,舒岚你到底還把不把你自己當人啊!”

我摸摸李冬夜的臉,呼吸還有高熱的溫度。我說對不起,我就只有你就只能折磨你,你說怎麽辦吧?

“我還不是一樣,孩子沒了辰楓沒了,舒岚我也就只有你,你再倒下……我……”

我說我不會倒下的,此時此刻的我,才真的是無路可退了。

我問那兩個混蛋男人呢。

“被我趕走了。”李冬夜說。

我點點頭說趕得好。

強撐着胃口,我咽下了冬夜遞給我的半碗粥。我說你再給我打針消炎的,我得起來去看葉子。

李冬夜知道攔我是攔不住的,所以也只能由着我。

能在中槍後的第三天就爬起來,我覺得我的意志力也是夠驚人的了。以前還覺得江左易奇葩,現在想想,不過是人沒有被逼迫到這個時候罷了。

推開病房門,我看到葉子坐在床上,兩眼骨溜溜地翻着一本童話書。江零趴在她床邊,塗着一張很抽象畫樣的紙張。

如果是之前的我,定然會被眼前這一場溫馨暖意的畫面感動。可是現在,我承認我滿腔的怒火闖出胸腔,對這個無辜但血統令人無奈的男孩提不起半分好感。

“小零你出去。”

“舒阿姨……”江零顯然不知道我為什麽突然就不太友善了,眨着無辜的眼睛愣了一會兒。

“出去!”

我只是因為發燒太混沌了,聲音一高,分分鐘把人家小男孩給吓哭了。

“舒岚你幹什麽!”就在這時,身後有人沖了進來,不由分說就把江零給抱了起來。

我吓了一跳,等看清過來的人是陸照欣的時候,更是覺得不可思議了。

印象中,這還是她第一次開口喊我舒岚。

“我……是李醫生說你受傷了,讓我抽空過來幫忙照看一下葉子。”陸照欣大概也意識到自己失态了,把哭哭啼啼的江零放回原地後對我說:“……我看這男孩以前也總在葉子這兒,挺乖巧的。他是……”

我控制了一下情緒,走過去坐到床前攬住有點懵懵的葉子:“他是江左易的養子,抱歉,跟他爸有點不愉快。”

我沖小零招招手,說你怎麽在這兒,你爸呢?

“楠媽在隔壁病房,幹爸讓我經常過來陪陪葉子。”

江零一邊抽泣一邊說,兩眼眯眯的,偷偷看我的葉子。

我說照欣,麻煩你把江零送回那邊去。

“舒阿姨我以後不能來看葉子了麽?”小零眼淚吧嗒吧嗒的,說真的,讓我挺心碎的。

可那又怎樣?

十個人有八個會因為搬家而失去過自己的童年小夥伴,這都算不得什麽悲慘的記憶。

小零和葉子不過才四五歲的年紀,人生那麽長,過早的緣分也只會徒增未來的痛苦。

小孩子懂什麽呢?喜歡跟彼此玩,也不過就相當于對一件可心的玩具上了瘾。他們的長輩之間擁有如此糾纏的愛恨交集,又有什麽必要偏偏在一起?

等陸照欣把江零帶出去以後,我的葉子才輕輕爬到我的耳邊說:“媽媽,你是不是跟江叔叔吵架了?”

我沒說話,傷口的疼痛和高燒的寒戰反而讓我擁有了愈發精準的邏輯和判斷。我知道,這個孩子不是葉子。

“你還是這樣,為了自己那點事,根本分不清什麽才是最重要的呢。葉子就是因為有你這麽弱的媽媽,才會膽小怕事才會孤獨自閉。”

我沒有想象中震驚,因為在剛過來的時候我就見過蘇西航了。他提前就對我說過,葉子的雙重人格的的确确沒有消失,反而在手術之後,因為腦內中樞神經大環境的改變而稍微呈現出頻繁的活躍期。

“所以你首先要學會接受女兒病情的事實,也要拿捏好一個與葉子和‘笑笑’同時相處的平衡點。

因為無論是葉子還是‘笑笑’,一個三四歲,另一個七八歲,本質上都是你的女兒。你要像個成年人一樣愛她們,教育她們,引導她們。

就像對付敵人的最好辦法,首先讓她相信你,其次你才能消滅她。”

這是蘇西航對我說的原話,我和我身上痛苦不堪的槍傷,都聽懂了。

我說只要葉子現在沒有生命危險了,我就謝天謝地。至于雙重人格,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我已經做好準備來打這場持久的心理戰役。

于是我抱着葉子的肩膀,絲毫不畏懼她将我壓痛的神經。我說笑笑啊,我不是你的敵人。

女孩的臉蛋轉了一下,歪頭看看我。

“你之所以會出現,是因為你想保護葉子,對吧?”我刮了刮她的小鼻尖,輕輕吻她的額頭。

女兒茫然地扁了下嘴,點點頭。

“我是葉子的媽媽,我也想好好保護她。所以要不這樣,我在的時候我來做,我不在的時候你來做?好麽?”

伸出顫抖的指尖,我的指甲縫裏還有尚未清洗殆盡的血痕。

我跟我的女兒拉鈎,我說這是我們的約定。從今天起,我們母女兩個并肩戰鬥。誰也別想再傷害你,誰也沒有力量再傷害我。

我堅定地看着女兒的眼睛,看着看着,我發現她的目光終于柔和了。

“媽媽!”肥嘟嘟地小手環住我的肩膀,撞痛的每一根神經下,卻再也無法撞出我的眼淚。

我拍拍葉子的背:“乖葉子,你回來了啊?媽媽不在的時候,你若是想跟笑笑玩……呵呵,媽媽也同意。

但是咱們約法三章好麽?

首先媽媽不讓你做的事,你要告訴笑笑也不能做。土共廳弟。

其次,不管笑笑說什麽,葉子一定要記得,媽媽是愛你的。

還有,葉子是大姑娘了,很多事要學着自己做決定,不能什麽都聽小夥伴的。

好麽?”

“媽媽……”葉子用力地點了下頭,光禿禿的小腦袋又滑稽又可愛:“葉子知道爸爸和媽媽離婚了,葉子再也不吵着要爸爸了。

葉子會學會自己看故事書,媽媽工作忙,葉子不打擾你。

媽媽帶葉子去個好玩點兒的幼兒園行麽,葉子想要個不兇的老師,保證再也不跟小朋友吵架了。

還有……還有我……還能跟小零玩麽?”

“好。”我點點頭,掐着女兒肉呼呼的小臉。我說葉子還是可以和小零玩的。但如果,小零很久很久都不再出現,那葉子就要學會人生中有很多很多必須得不到的錯過,不要太想念,不要……太執着。

後來大夫進來給孩子量血壓,我扶着牆跑了出去。蹲在洗手間的面池前,我倒空着大腦卻擠不出一滴淚水。

三四歲的女孩,正是是非觀開始形成原始體系的階段。我是多想讓我的女兒像其他孩子一樣,那麽天真純粹地安然度過這個成長。

可惜,我不僅為她殚精竭慮,還要同她鬥智鬥勇。真是他媽的……其樂無窮啊。

蘇西航說的沒錯,媽蛋的大不了就當雙胞胎養!說不定等‘笑笑’死去的那一天,我哭得還會倍兒傷心呢!

抓着肩膀的手越來越濕緊,我知道傷口一定又在流血,洶湧在厚重的冬裝下,不安分地提醒我絕不能透支,也決不能倒下。

“你剛才說的話,是說給葉子聽,還是說給你自己聽?”

身後一只大手有力地挽住我的腰,我從鏡中看着江左易那張冷峻蒼白的臉,下意識地輕輕推開他。

“是誰都無所謂,但請你離我女兒遠點。”我一字一頓地說。

“你要去見淩楠麽?”江左易游了下眼睛:“我想你會有很多話想問他吧。”

我冷笑一聲,說他還沒死麽?既然那麽想死,捅心髒不就得了?

“舒岚,事情已經這樣了。你若是不想殺人,那就只能承受。”

“誰說我不想殺人?”我撣了撣指尖上沾染的鮮血,打開水龍頭沖掉:“帶我去見淩楠。”

進入到重症病房後的第一件事,我就抓起一根輸液管直接勒他脖子上了。

我說你就告訴我一句話,強暴我的男人到底是誰!

我領教過淩楠的氣場,那種微笑着跟你舉香槟時同時給你一刀子的腹黑城府,本來是讓我十足懼怕的。

就像現在,他明明已經虛弱的像張皮了,還他媽的敢沖我露出招牌的職業微笑。

“三個……事後就叫我做掉了。”他回答地平靜,臉色絲毫不變:“名單要麽?我發你郵箱……姓名籍貫健康史,你有興趣做個鑒定的話,也ok。”

我看到江左易背過身去,離開了病房。

我想他是不是故意留個機會給我,讓我碾死這個事到如今都不覺得應該悔改的男人!

我松開了輸液管,踢過來一把椅子,穩穩坐下。

我說淩楠,首先我為你妹妹的事,替我父親向你抱歉。但無論如何,我父親做的錯事,也不過就是在兩方對立中選擇了自己的站位。

他并不是傷害你妹妹的直接兇手,雖然應當承擔責任,但你不覺得你們也已經讓他背了黑鍋入了監獄,還不夠?

可你對我做這樣的事,一點都不覺得無能又無恥麽?

“阿雪說過,她很羨慕那些走在大學校園裏,長發飄飄,抱着厚厚書籍的純情女生們。她們有良好的出身,背景家室,有溫善的男友,把她們捧在手心。

所以舒岚,你覺得如果你是我,要想走出一條複仇的路,該怎麽布局?”

我說呵呵,聯合不受待見的舒顏來對付我這個高傲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小姐,總比讓我來抓把柄對付舒顏更行得通是麽?

“是,誰的恨意值高,誰就值得利用。”

我說你們先用臨達特種這個冠名公司産出一匹不合格雷管,選定葉瑾涼的一個發小湯凱,用吃回扣的方式讓他低價出售給中山建業。造成工程事故後,讓我父親锒铛入獄。

再故意叫劉健引導着一名實習記者汪小飛拍攝下葉瑾涼的證據,然後找到舒顏。

舒顏恨我恨得要死,這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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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浴血,王者歸來,憑我七尺之軀,可拳打地痞惡霸,可護嬌妻萌娃...

凡人修仙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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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普通山村小子,偶然下進入到當地江湖小門派,成了一名記名弟子。他以這樣身份,如何在門派中立足,如何以平庸的資質進入到修仙者的行列,從而笑傲三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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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帝纏寵:廢材神醫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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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千歡難以想象月雲柔居然是這麽的惡毒殘忍!
絕望,心痛,恥辱,憤怒糾纏在心底。
這讓月千歡……[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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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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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花:穿越之霹靂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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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居心叵測,讓他身敗名裂;師兄騙她感情,讓他死無全屍;
小師妹給她設下生死陷阱,就讓她生不如死!彈藥師借屍還魂,辱她者,她必辱之,害她者,她必千萬回報!
還有他,欲借她力、謀她身、奪她心,她偏要拆他臺、踹他小弟、戳他心肝脾肺腎!
什麽,要姐做皇後?行,領着千軍萬馬過了霹靂火雷陣先!
包子已死,天才重生。行走間,石榴裙下屍橫遍野!談笑中,舌燦蓮花怎敵得過步步血蓮!

醫毒雙絕:冥王的天才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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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賣盛宴上,擁有絕佳體質的少女被開出天價,人人哄搶。
陡然間,金色牢籠中的少女睜開眼,寒芒四射,懦弱不再。
她一朝穿越為神醫府人人欺淩的廢柴三小姐。
經脈俱廢,不能修煉?怕什麽,她是絕世神醫,這點傷根本不放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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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顏醜陋,沒人要?眨眼恢複傾世容顏
且看她一路破除萬難,走上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