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甜珠徹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就爬了起來。外面天兒才露出一點點的亮光來,整個天幕都還是深沉的黛青色。風也是冷的,吹刮在人臉上,像是刀子割肉一般。甜珠睡不着,早早穿好衣裳去開院子門,就在門外瞧見了許致。

許致身上還是穿着昨天那身袍子,整個人瞧起來身上帶着風霜之色,也不知道外面站多久了。

甜珠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來,那還是前世她剛剛跟許致成親沒多久的時候。她想,那個時候,是她兩輩子加起來,過得最開心的時候了。當時什麽都不懂,心中也沒有什麽顧忌,就想着,她的男人是整個青桐最好的男人,哪怕他對自己再冷、再漠不關心,但只要想到他是她的夫,一輩子的夫,她就覺得心裏被填得滿滿的。

那種小女兒的情懷,或許這輩子再也不會有了。

其實剛開始的時候,夫妻間的生活,雖然算不上多幸福甜蜜,但是也有溫馨的時刻。甜珠知道他嫌棄自己大字不識一個,所以,下了決心要識字。

她記得有一天,他從書院回來,看到她趴在炕邊學寫字。許是嫌她字寫得太醜,他從她手中奪過筆去,一筆一劃寫給她看。寫完後讓她寫,她寫得還是不好看,他則握住她的手,教她寫字。

那個時候她才十四歲,就那樣被他圈在懷裏,她能夠感受得到他伏在自己身後帶來的溫度和冷香。那時候她心如小鹿亂撞,心思早飛走了,根本學不好字。他不是個很有耐性的人,平時除了讀書,話也不怎麽多,但是知道她想學寫字後,他還是支持的。所以以後每天晚上,他會抽出半個時辰時間來,教她寫。

她曾經天真的以為,會就那樣過一輩子。她想,總有一天,他會知道自己的好的。

可是好景不長,後來林家老爺突然病逝,林家母女來青桐投奔,他再次見到了林三柳。他們是表兄妹,林老爺也是許致的啓蒙老師,可見,他們的感情是多深厚。

林三柳面上嘴巴很甜,也刻意表現得跟她很好的樣子。但是背地裏使壞,不是一回兩回了。

甜珠開始單純,總想揭穿她虛僞的面目。可是後來才漸漸的發現,林三柳之所以敢那樣,完全是因為背後許、林兩位夫人支持,原來,她們早就想許致休了她了。

只是當時許致忙仕途,休妻于他不利。而她,又是死活不願離開他的,便就一直那樣拖着。

直到後來跟着許致進了京城,她當牛做馬伺候許夫人,許夫人才算對她認可一些,知道些她的好。而林三柳呢?進了京城後,便攀附上了一位權貴,做了人家外室,從此才算是真正與許致斷了個幹淨。

原本以為苦盡甘來,日子會越過越好,誰知道後來會又發生許致将她送給楚王的事情。

楚王那裏也好景不長,沒過幾個月悠閑日子,她又死了。

現在想起這些來,甜珠心都還跟着一顫一顫的。畢竟,就算是重活一回的人,對于未來的路,她也還是得摸索着走。一個不小心,她很有可能又是一命嗚呼。

甜珠輕輕呼出一口氣,淡淡看向許致問:“現在來這裏做什麽?”

許致藏在寬大袖子裏的手漸漸攥緊,面上盡量表現得淡然:“不是要和離嗎?”

“那也不必來得這麽早,天還沒亮呢,你确定衙門有人辦公了?”其實甜珠心裏明白,許致這盤棋,輸得慘不忍睹,他也是怕沈浥真會對他怎麽樣,這才積極妥協。

大早等在這門口,估計也是以為,她還是從前的她,看到他這副模樣後,就會心軟了。

甜珠都猜得到,之前他肯定沒以為沈浥真就拿她當回事,現在見沈浥為了她而害得自己醜态百出,他就慫了。但許致就是一條毒蛇,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咬人一口。

“去衙門口等。”甜珠一刻都多等不了,她想縣衙門大門一開,就立即把事情辦了。

多耽誤一刻,都可能出現很多岔子。

……

和離得很順利,從衙門出來後,甜珠頭也不回地往家走。雖然擺脫了許致,但是她心情并不輕松,因為還有一個沈浥在。

果然,甜珠才進家門去,就見巴掌大點的小院子裏,站着個精壯的男人。這個男人雖然穿着常服,但是她一眼就認出來了,是沈浥身邊的一位副将,叫張骥。

“哎呦,甜珠,你可算回來了。”齊母瞧見女兒,歡喜得不得了,幾步跑到她跟前來,熱絡地緊緊攥住她手說,“這一大早的,哪去了?”

“剛從衙門回來,跟許致把事情辦了。”甜珠說得淡定,她沒有高興,也沒有不高興。

齊母聽後卻是更加高興了:“太好了,那你以後,就好好跟着二王子。以你這樣的身份,人二王子能夠在後院給你一席之地,算是好的了。你瞧,這位老爺,還帶了好多銀子來咱家呢。”

“張将軍。”甜珠朝張骥走了幾步,稍稍俯身行了一禮,這才問,“您帶了多少東西來?”

張骥聞聲略蹙了下眉,他以為甜珠是愛重錢財的人,所以心中有些不太舒爽。但是也知道跟前這位女子乃是王子中意的,到底不敢怠慢,便禮貌回答說:“回夫人的話,二王子常年呆在邊關遙城禦敵,很多錢,都花在了養兵買馬上。但王子器重夫人,一百兩銀子,還是拿得出來的。”

一百兩于王府來說,可能不算什麽,但是于齊家來說,那絕對是很厚的一筆財富了。齊家這樣的升鬥小民,怕是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錢。

“既然銀子是用在軍中的,那麽,不必全部留在我家。将軍,留二十兩下來,算是孝敬我母親的,其它的再拿回去吧。”

“珠珠,你在說什麽?”齊母本來挺開心的,聽了甜珠說的話後,臉色大變,“那麽多銀子,你說不要就不要了?娘養你這麽大,你現在要去過好日子了,就忘恩負義了。”

“我是不是去過好日子的,還不一定。”甜珠看着母親,眼眶紅了,眼裏含着水珠,“但是咱家并不是那麽缺錢,至少,吃得飽穿得暖。所以,是留一百兩,還是留二十兩,都一樣的。但是守在遙城的那些将士,他們需要這些錢。娘你沒有看到,那天在遙城,就是因為打了一場仗,不知道死傷多少人。”

“你們養我長大,我不會忘恩負義,但我也不會任你們剝削宰割。這些錢,我說了算。”甜珠态度堅決,她交握着附在小腹前的一雙手漸漸攥緊,嚴肅着一張臉對張骥道,“将軍,我做得了主吧?”

張骥愣了一瞬,繼而對甜珠倒是更恭敬了些。

“二王子說了,一切全憑夫人做主。”張骥抱拳,在甜珠跟前深深彎了個腰,“夫人菩薩心腸,遙城的将士們,也一定會萬分感激夫人。”

“将軍稍侯,我簡單收拾下就出來。”說罷,甜珠進屋去。

齊母見狀,忙跟了進去,又開始在耳邊叨擾起來:“甜珠,你剛剛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你是騙娘的吧。你怎麽能這樣,娘将你養這麽大,你現在進王府去了,怎麽不想想你三哥和你兩個侄子?”

“之前不是給過你錢了嗎?我在知府大人家裏做繡娘,徐夫人給我的錢,我給你了。”甜珠微垂着眼眸,只簡單收拾了兩件換洗衣裳。

提到那徐府,齊母再次沉默了。

甜珠久未等到聲音,擡眸看了眼,就見齊母眉宇間有焦慮。齊母搓着手,顯然注意力早已轉到了別處去。

“你去省城,還會去徐家嗎?”齊母問得小心翼翼。

甜珠倒是沒有多想,只搖了搖頭說:“我這樣的身份,是見不得光的。徐夫人是何等身份的人,我怎麽可能見得到。娘,你怎麽問這個?”

齊母扯了下嘴角,笑容僵硬:“娘就是随便問問,随便問問。”

甜珠背着包袱,走進院子裏的時候,三個孩子圍在她身邊,明顯有些舍不得。甜珠彎腰将牙兒抱起來,親了親她臉蛋說:“在家乖乖的,聽你娘和奶奶的話。”

“姑姑,你去了省城後,還會再回來嗎?”牙兒才三歲半,說着就哭了,“姑姑,我會想你的。”

“姑姑也想你。”甜珠鼻頭有些發酸,但還是努力擠出笑來。

其實她是舍不得的,雖然在這個家,她日子也不會過得多好。但是這裏的都是她親人,娘親再偏心三哥,可到底也是她親娘啊。都是親人,一起生活好些年了,忽然要分離,而且很有可能一輩子都不再見面,她總是不舍的。

……

甜珠跟着張骥去見沈浥之前,去醫館拜別了她師父洪成。洪成雖有遺憾,但也尊重甜珠自己的選擇。臨走前,還送了甜珠兩本醫書,并且叮囑她要好好看,将來若是再有相見的機會,定要考她一番,甜珠應了。

洪欣聽說甜珠要去省城,哭着鬧着要跟去,被洪成厲聲斥責住了。

“甜珠,雖然你我師徒緣分淺,不過,師父看得出來,你心地純良,而且也頗為有些天賦。師父老了,也不想再收別的徒兒,贈與你的這兩本書,乃是家傳之物。你若是記着師父的恩情,便好好看書,将來若是物色到別的人,也可以傳下去。”洪成摸着花白胡須,“時候不早了,趕緊出城去吧。”

“師父放心,您的話,甜珠一定謹記在心。”說罷,甜珠彎膝在洪成跟前跪了下來,磕了三個頭,洪成沒有攔着。

等甜珠辦完所有事情,跟着張骥到城門口的時候,日頭已經偏西了。城門口,紅棕色的高頭大馬上,正坐着位着玄色錦袍的男子。男子高大挺拔,雙手握住缰繩,英氣的眉宇間有隐忍着的不耐煩之色。

甜珠坐在馬上,張骥牽着馬。

見人終于來了,沈浥翻身下馬,動作利索矯健。他單手握住馬鞭,穩步朝甜珠走來。走得近了,二話沒說,直接攔腰将人抱起,而後又躍至馬上,手中鞭子一揚,“駕”了聲,便控馬而去。

甜珠坐在他前面,整個人都被他健碩有力的四肢跟軀體框在胸前,她拘謹得一動不敢動。

沈浥身後罩着玄色大氅,恰好能裹住兩個人。甜珠整個人都被包住,只留下張白玉般的臉龐。沈浥低頭看去,忍不住在她臉上親了下。她臉上很香,很滑,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好。

作者有話要說:

唉,真讨厭,王子可以名正言順上下其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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