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徐夫人覺得齊母瞧着有些眼熟,好似是在哪裏見過似的,但是細細一想,又實在沒什麽印象。那邊齊母略低着腦袋,兩只手緊緊攥在一起,心裏早已亂了神,但是總還穩得住。

“像我這樣的鄉野村婦,鄉下大街上一抓一大把,最多能見一見縣官夫人就頂天了,哪裏有好運見夫人您這樣的人啊。自是沒見過的,我要是曾經見過夫人,怕是這輩子也不會忘記。”齊母雖然心中有些緊張,但是一番話說出來,也還算周正。再加上她如今也老了不少,兩鬓花白,臉上皮膚又黑又皺的,跟十幾年前到底有些不一樣,徐夫人只提了一嘴,也就沒再提這事兒。

但因徐夫人剛剛突然那麽問一嘴,齊母心中更是捏緊了一把。她想着,這裏雖然好,住的好吃的好,但是如果天天提心吊膽過日子的話,日子過得也不舒坦。

這兩日先就住着,等過完年了,她立馬帶着孩子們回青桐縣去。

徐夫人給甜珠準備的房間就在她自己住的院兒裏,安排甜珠住在了西廂房,對面東廂是徐嫣的房間。徐夫人身子不太好,前頭花廳不比自己屋裏暖和,她不能呆太長時間。沈浥略略坐了會兒後便告別,徐夫人也就請婆子帶齊家人回屋休息,她則回了屋裏。甜珠有些日子沒見家裏人了,跟着過去坐了會兒。

等回了房間後,齊大嫂便使勁拉着甜珠手說:“妹妹,你說你這是什麽命啊,你怎麽這麽好的命。你說你都是那樣的身份了,怎麽還能入得了那個什麽王子的眼?剛剛大嫂細細瞧了,許致跟剛剛那位公子,根本不能比。”

甜珠不太喜歡這位大嫂,總覺得她勢力得很。但凡誰日子過得好些,她總會湊過去,誰家裏窮了點,她就給人家甩臉子,而且背地裏還喜歡嚼舌根說人家壞話。

總愛占點小便宜,以前大哥還在的時候,為着這些事情,沒少跟她吵嘴。

“大嫂只看得到眼前的榮華富貴,有沒有想過,那種深宅大院就是吃人的地方。以前是過得苦些,但是沒那麽多複雜的東西,我以後的日子,未必能夠有從前的好。”甜珠走到今天這一步,她自己也深思熟慮過,其實她是沒有別的選擇的,就如沈浥說的那樣,沒有陳沖也會有李沖趙沖,而就眼下來說,沈浥待她很好,至少尊重她,也願意給她一個名分,跟着他,無疑是最好的歸宿了。

但有時候甜珠不由得也會想,沈浥今生的軌跡被自己改變了,那麽燕王府奪權那條路,會不會也因為自己的出現而發生什麽變化?如果燕王府之後兵敗的話,那她豈不是就是罪魁禍首?

甜珠很多次都猶豫着想是不是要跟沈浥說些什麽,但是她又覺得沈浥猜忌心重,到時候自己圓不了自己的話就慘喽。

“娘,你看小妹,得了便宜還賣乖呢。”齊大嫂心中不無嫉妒,要說都是一樣小門小戶的女人,怎麽命運就這麽不一樣呢。

甜珠不想再在這裏多呆一刻,聽他們說些或奉承或冷嘲熱諷的話,她抱了抱牙兒後,就将她放了下來。

“你們好好在這裏住着吧,我得去給夫人請安。”

齊母本來有些魂不守舍的,聽說甜珠要去見徐夫人後,齊母一把抓住甜珠手說:“你要去見徐夫人?”

“怎麽了?”甜珠皺眉,“娘您今天的反應實在有些奇怪,好像心不在焉的。”

“沒什麽,怎麽會。”齊母硬是擠出一個笑來,卻是皮笑了肉卻沒笑,“甜珠,娘知道自己平時待你不如待你三哥好,但是娘也沒有虧待了你。娘就你這麽一個閨女,如今你認了旁人做母親,娘這心裏啊總歸是有些難過的。”

聽母親這話的意思是舍不得自己,甜珠怔了下,倒是有些不敢相信了。因為在她的預想中,阿娘知道有這樣的好事,肯定得高興壞了的,哪裏會顧及什麽怕別人搶了她女兒。甜珠心中一時五味雜陳,便也雙手握住母親的手說:“娘您別說這樣的話,您十月懷胎生下了女兒,就算再怎麽着,女兒也是會記着您的生養之恩的。”

甜珠走前想起另外一件事情來,又說:“對了,我請二王子幫忙找二哥了。他答應了我,就肯定會幫忙。二哥走了也有幾年了,不管是不是還活着,咱們總得知道一個消息才行。”

“你二哥是個沒良心的,指定外面過了好日子了,嫌棄咱們孤兒寡母是拖累,索性不回家來了。罷了罷了,找就找吧,指定找着了也不肯認。”齊母嘆口氣,“他但凡要是有些良心,這麽久過去了,也不會不回來看我一眼。我不信,他真的就客死在他鄉了,當年跟他一起出去的,可都回來了。”

“娘,二哥不是那樣的人。”甜珠心裏清楚自己二哥是什麽品質的人,他深明大義又有責任感,如果不是出了什麽事情,肯定會回來的。

“好了好了,知道你們兄妹感情好。你不是請人幫忙找了嗎?那應該很快就有消息了,到時候不就知道了?”

“行了,你們休息吧,我走了。”甜珠不願再多呆一刻,領着黃杉綠蘿兩個離開了。

……

徐夫人收到了來自京城的信,讓識字的丫頭幫忙念。丫頭念完後,徐夫人驚了下,那陳家老太太,終究還是走了?連這個年都沒有熬過去。

似有不信似的,徐夫人又拿回信來自己看,每個字都是出自她家老爺之手,這信絕對不會有錯。

“陳老祖宗沒了,陳家跟嫣姐兒的親事,得再往後延一延。那老祖宗是個有趣的人,雖然說年紀的确大了,但是如今沒了,我這心裏總還是很難過。”徐夫人也是個重感情的人,那陳老夫人很和藹有趣,以前做姑娘的時候,她就挺喜歡那老太太的。嫣姐兒的婚事本來定在過完年五月份,如今出了這事情,嫣姐兒得再留家裏兩三年。

徐夫人也舍不得女兒嫁人,她的好好從小身子就不好,她很疼她,就想多留兩年。兩三年後,還不到二十,雖然大了些,但是也還算好。

只是……有一件事情讓徐夫人很是擔心,嫣姐兒本來就不喜歡那陳家小郎君,若是回來知道二王子要娶一個徐家義女做夫人,她怕是得哭鬧。

徐夫人越想越覺得頭疼,旁邊馮嬷嬷懂她的心思,便勸着說:“四小姐是懂事的,這事情不是夫人自己願意的。再說,我看那甜珠小姐性子不錯,她給二王子做填房總好過別人。也算是咱們徐家出去的人,就算不能拿平安小少爺做親生的待,至少也會顧着些。咱們也沒有指望別的,只希望小少爺能夠健健康康長大,所以就算将來她生了兒子,對咱們也沒有多大影響。”

“其實夫人也應該明白,二王子對小少爺再好,到底不是親生的。将來如果燕王能成事,二王子加官進爵,咱們平安少爺就算占着嫡長子的名分,王子也是會想辦法讓他自己兒子繼承爵位。夫人不需要想太多,你這頭疼是老毛病了,還是好好休息得好。凡事往好的地方想,日子總會好過些。”

徐夫人是個愛操心的性子,總喜歡多想。

“我只是擔心嫣姐兒,她的心思誰不明白?這孩子也是被我寵壞了,她若是知道二王子想娶的人是甜珠,指定得氣病了。甜珠救過她一回,她之前在我跟前也提過甜珠幾回,話裏話外都是對甜珠的喜歡。我也希望他們和和睦睦的,但是如果真為了個男人吵起來,我也是沒辦法。”

“四小姐不會。”馮嬷嬷說,“就算會鬧,也只是一陣子的事情。再說,雖然陳老夫人沒了,但是四小姐跟陳家的親事還在。四小姐從小就知書達理,她心裏知道輕重。”

“希望如此吧。”徐夫人點點頭,又問,“甜珠呢?”

旁邊一個丫鬟說:“甜珠小姐在鄉下認了個老大夫做師父,那老大夫送了她兩本祖傳秘籍。小姐得知夫人有頭疼的毛病,所以這幾天一直将自己關在房間裏念書,說是想好好學點有用的東西,将來替夫人瞧病。”

“她倒是有心了。”徐夫人笑着,心裏挺暖和的,“既然如此,杏兒,你去告訴她,讓她以後每天早晚也不必再來給我晨昏定省,只讓她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吧。這些個規矩,将來自有王府的人教,我這裏就不代勞了。”

“是,夫人。”杏兒應着聲出去了。

……

沒沈浥在身邊盯着,甜珠每天看書識字心情都很好,每天除了去給徐夫人請安、或者去看看自己娘外,其餘時間都呆在房間裏。黃杉跟綠蘿兩個跟着她來了徐府,相處得還跟以前一樣融洽,甜珠心裏挺高興。

沈浥這些日子也很忙,一直到過完年過了初八,都沒來徐府一趟。

沈浥知道莫邪跟獵鷹就在城內,但是日子過去挺久,除了之前狩獵他被人暗算了外,好像也沒有發生其它事情。自己阿姐過完小年就要帶着阿富果離開燕州,沒有幾日了,沈浥不知道那兩位突厥王子到底在玩什麽把戲。是憋着大招在等他嗎?還是說,這兩個人巴巴潛伏進燕州城來,就是為了跟他玩捉迷藏?

不過不管怎樣,沈浥也是不帶怕的。天羅地網等着呢,敵不動他不動,敵欲動,他勢必要先發制人。

沈浥從城防營回來,路過徐府,他控着馬兒在徐府門口停了會兒,到底沒進去。等回到王府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透了。

下了馬來,自有小厮牽着馬去馬廄喂馬。沈浥則大跨步走進府裏,沒回清晖院,而是直接去了蘅芳院。

“孩兒拜見母親。”沈浥給馮側妃請了安,擡眸瞧見沈馥香也在,他面色一如既往冷漠,只道了聲,“阿姐。”

阿富果本來坐在自己娘身邊,看到舅舅了,就跑了下來。

“舅舅,我們過兩天就要回草原去了,你什麽時候再帶我出去玩啊?我喜歡這裏,可熱鬧了。”阿富果在王府這些日子,沈浥幾乎是天天都抽時間來陪,他心裏也明白,等他們母子走了,要是再想像現在這樣朝夕相處的話,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

沈浥彎腰将阿富果抱起來說:“過兩天就是燈節,到時候街上會很熱鬧,舅舅帶你去。”

“真的嗎?”阿富果明顯很感興趣,深邃的眼窩亮晶晶的,“那娘呢?娘去不去。”

沈浥順着阿富果手指的方向朝沈馥香看去,沈馥香沒有似平時那樣一聲不吭,這回倒是擡眸看向沈浥說:“我許久沒有湊過那樣的熱鬧了,也不曉得如今的燈節是不是跟以前一樣熱鬧。你要是方便的話,帶着我一道去吧。看完這場燈,下次再想看,也不知道得等到什麽時候了。”

雖然這幾次過來沈浥對沈馥香态度不多好,但是畢竟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不論發生什麽,沈浥心中都一直有這個阿姐。

現在又聽她說這些,沈浥也是想到了小時候。那時候他們都還小,不管是在京師還是在燕州,每到過年父王都會領着他們姐弟倆出去玩兒。阿姐從小模樣就肖似母親,因此很得父親的寵愛,那時候他們一家四口人過的倒是尋常百姓家的那種溫馨日子。

“阿姐想去,我會安排。”沈浥将阿富果放下來,旁邊撿了張椅子坐下,“阿姐放心,終有一日,我會接你回來。”

沈馥香只是笑笑,沒說別的。她朝着阿富果拍了拍手,帶着他回自己屋去了。

馮側妃望着女兒的背影,心疼地說:“別怪你阿姐,她心裏始終有個結。她也是可憐的,孤身一人在外面,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但是就算回家來了,她也一聲不吭。”

想到女兒或許會遭受的委屈,馮側妃便垂淚,她不敢多想。

沈浥端坐在圈椅裏,一身玄色蟒袍。他坐姿端直,面色陰冷,腮幫子咬得很緊,修長的十指緊緊扣在一起,沉默不語。

元宵節那日下午,沈浥親自來了趟徐家。徐夫人親自出來接待後,得知沈浥要帶甜珠出去玩兒,便也沒說什麽,只讓丫頭去請甜珠出來。

沈浥将一身男裝遞給那丫頭,交代叮囑甜珠換上,丫頭稱了聲“是”,就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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