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削皮
電梯裏,跟着陸言的特助也看到了這一幕,表情有些複雜,剛才和那個少年碰來碰去的是他們老板?那麽幼稚?
特助默默,當自己什麽都沒看見。
電梯到了,顧陽立刻順着人流出去,跟逃跑似的。
陸言則是慢悠悠的,嘴角勾起一絲弧度,不是平日裏應付客戶的客氣,而是發自內心的愉悅。
特助有點納悶,但也不多問,只說:“老板,接下來去哪?”
陸言:“不是有個會要開嗎?回公司。”
特助……您老也記得還有會要開呀。
陸言這樣身份的人,來醫院都是被供着的那種,有專家負責,不需要排隊等,很快就複診完可以離開,只是陸總不知為什麽磨蹭,現在趕回公司,也不過正好踩着開會的點而已。
陸言卻一點都不急,慵懶地托着下巴,想到董事會那幾個不安分的人,不禁冷笑。真正該急的,是他們吧。
另一邊。
顧陽快步走向顧父顧母的病房。準備替他們收拾行李,辦出院手續。
只不過,才剛走近病房,還沒進去,他就聽到了一道帶着明顯嫌惡的聲音。
“看吧,你們都住院了,那家夥在哪?一點都不知道感恩,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顧父的聲音随即響起,不太贊同,“哥,你這話說得過分了,孩子不用上學嗎?他今天期末考,昨天一接到電話他就趕過來了,還陪床照顧了我一晚上。”
“那是他應該做的,你們好心養他那麽大,換做是我,我可不會對一個外人那麽好。而且,這都什麽時間了,考試早就結束了吧?要有心,早該來了。別嫌我說太多,我這個親哥還會害你不成?他都這麽大了,心眼肯定不少,你們老是對他那麽好,他說不定還覺得理所當然,還以為你們辛辛苦苦賺的錢都該歸他,那就心寒咯。”
這樣的話,顧陽聽得多了,現在再聽見,已經有些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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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才還泛着紅的臉,一下散了去,嘴唇微微發白,像木頭一樣僵在原地。
大伯一直那麽讨厭他,就是因為——他是收養的,和他們并沒有任何的血緣關系。
十七年前,顧母生下了一個兒子,但因為家裏經濟狀況太差,背負債務,實在難以養個孩子。而顧父的哥哥大嫂又生不出孩子,這樣一來,就有了過繼孩子的提議。說什麽都是顧家的,誰養都一樣,而且還能随時看看孩子,以後舍不得了就接回去。
顧父顧母在那樣的困難情況下,猶豫許久,還真答應了,後來再回想起來,實在是覺得蠢得可以。孩子跟大伯久了,那自然就是認了大伯伯母做爸媽的,哪裏還會認他們。等顧父顧母抓住一切機遇做生意開廠,還清債務,辛苦賺錢,家裏條件變好之後,孩子早已經是大伯家的了。他們厚着臉皮開口,孩子也不肯跟他們。
如果說,他們能再生一個孩子,這還好點,可偏偏,顧母在那幾年一心想着賺錢,操勞過度,把身體給熬壞了,已經懷不上孩子了。最終,他們決定領養一個孩子。
被領養的那個孩子,就是顧陽。
不知該說幸運,還是湊巧,他們排隊不到一年,就領養到了一個身體健康的孩子,而且還和他們原本的兒子是同一年出生的。
以前,顧陽不明白,為什麽大伯那麽讨厭他。堂弟調皮摔壞了大伯的東西,大伯不責怪,只關心堂弟有沒有受傷,而他即便什麽都沒做,大伯對他也是一副冷臉。他和堂弟同時待在客廳,他在看書,堂弟瞎跑摔跤了,大伯也要罵他這麽沒良心,是不是巴不得弟弟受傷。
顧陽一直想不通,大伯對他的惡意怎麽這麽大。但等後來,他知道自己是被收養的,他就什麽都明白了。
因為,他就是一個替代品啊,鸠占鵲巢,霸占了原本該屬于堂弟的位置,享受了他的一切。
顧陽站在病房外面,給自己一分鐘平靜了心緒,然後若無其事地推開門。
他的出現,讓病房陷入了瞬間的安靜。
是堂弟顧興輝先打破了安靜,看着他嘲諷笑道:“大少爺終于知道來啦。”
大少爺,這是大伯慣常對他的稱呼,聽着就讓人覺得很不舒服。大伯認為顧父顧母養着顧陽完全就是浪費錢,跟供着一個大少爺似的,得不償失。
而顧父顧母的親生兒子,顧興輝,當然也很讨厭他。顧陽被收養沒多久,大伯就告訴了顧興輝事實,讓他提防着這個外人,這是顧父他們糊塗,放進家裏來的一只狼,遲早會把本該屬于他的東西搶走。
大伯和堂弟一個戰線,顧陽直接被劃分到了對立面,顧父顧母在中間,為難了很多年。畢竟,手心手背都是肉,而且,顧興輝是血濃于水的親兒子,對着他,顧父顧母總覺得虧欠了,下意識的讨好,生怕顧興輝不喜歡他們。
就像現在,顧興輝諷刺顧陽,顧母聽着很是尴尬為難,連忙說:“興輝,那是你哥,好好叫人。”
顧陽微微笑了一下,并不在意的樣子,轉頭就說:“我去辦手續吧。”
他正要去床頭櫃拉抽屜拿單子,大伯就說:“你伯母早就去一樓辦了,等你來,天都要黑了。”
顧陽掃了一眼外面白晃晃的太陽,扯扯嘴角,就轉身去收拾行李。
大伯大男子主義,當然不會願意收拾,床上那個行李袋自然是伯母收拾到一半的,衣服什麽已經裝好了,剩下就是一些零碎的東西。顧陽來回拿着東西一一裝進袋子裏。
顧興輝看他那模樣,只覺得他假惺惺裝乖,惡心得要命。但如果顧陽不做這些的話,顧興輝會更加不爽,吃他們住他們的,包攬所有家務雜事難道不應該?
顧陽要把櫃子上的那袋水果收起來的時候,顧興輝說:“我餓了。”
顧母:“馬上就能去吃飯了,要不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
她看到顧陽手上拎着的袋子,說:“興輝,吃水果嗎?”
顧興輝撇了撇嘴,不太情願,可也沒別的什麽吃,“好吧。”
點了頭,但他沒動,就是坐着等吃。
顧母手臂骨折了,顧父腿上有傷,顯然都不方便。大伯又是一貫等着伯母弄好一切的。所以,只能是顧陽去削皮。
他拿了個大個的水蜜桃,洗掉毛毛,動作有些生澀地削皮。原本他應該是很熟練的,可他不是真正十七歲不到的顧陽,他多活了十年,而在那些年裏,他被寵得已經很久沒碰過水果刀了,導致現在他削皮的動作磕磕絆絆,力道控制不均,有些連皮帶肉削了下來。大伯看到了,忍不住啧啧:“這扔了多少肉,浪費。”
嘴上嫌棄着,但顧陽削完皮之後,他吃起來倒是一點都不客氣。
顧興輝接過的時候,讓顧陽切成兩半,然後他把其中一半随意地分給了顧母。顧母接過,臉上滿滿的都是遮掩不住的高興。
病房裏,幾個人都在吃桃子,氣氛其樂融融。
但顧陽身處其中,卻莫名有種微妙的隔閡感,似乎這份歡喜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他起身,去洗手間洗水果刀,指尖上有殘留的桃子汁水。
他看了一眼,将手指遞到唇邊,吮了一下。
——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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