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豐盛的晚飯

小山包的營地裏,太陽還沒完全落下地平面,這裏就已經升起來三處篝火。

最中間的一個篝火上,吊起來的特制雙耳鍋裏,噴香的雞湯裏時不時有肥美的蘑菇翻滾着冒出個頭來,手掌能感受到灼燙感的距離邊,圍着一圈被棍子穿起來插在那裏烘烤的餅子。

左邊那個篝火旁,青梅正蹲在最擅長烤肉的胡子叔旁邊,一雙眼睛眼巴巴盯着胡子叔翻轉着烘烤在篝火上的狍子。

狍子是砍頭去蹄剝皮後整個兒烤上的,如今已經開始滋啦滋啦滴着油,整個營地都被烤肉的香味淹沒了。

幾步遠出還在完善窩棚的叔伯們都時不時扭頭看過來,明顯都在盼望着早點開飯呢。

胡子叔長得有點兒吓人,特別是眼角往下有道豎着的長長疤痕,直接從眼角貫穿到了下颚,傷口很深,留下的疤痕像條盤踞在他臉上的肉色蜈蚣。

大概是為了遮掩疤痕,胡子叔就蓄起了滿臉的絡腮胡,結果看起來更吓人了,屯子裏很多小一輩的年輕人都是被胡子叔的威名給吓大的。

倒騰來倒騰去,反正最後大家就都喊起來他“胡子叔”,跟他同輩的則叫他“胡子”。

可長得一副逞兇鬥狠的胡子叔卻是個性子爽快的,還特別喜歡下廚。

可惜如今吃大鍋飯,也沒條件讓他發揮,只能憋着每年秋獵的時候到了深山裏才能甩開膀子大展身手。

已經聽了滿耳朵胡子叔手藝如何如何好的話,青梅口水都流了一肚皮了。

胡子叔看青梅眼巴巴想吃肉的樣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覺得青梅這樣子真跟他閨女還小只知道吃的時候差不多,忍不住拔了小刀給青梅割下來一小片,摸出個小玻璃瓶往上撒了些粉末,遞給青梅:“嘗嘗看肉熟沒有,這個味兒合不合适?”

說是讓青梅嘗,不就是給她提前開個小竈麽,一群都能當青梅爹的大老爺們兒紛紛失笑,周堂叔還嚷嚷着讓青梅給品品味兒,看大胡子的手藝有沒有退步。

“混說個啥,雖然沒有肉給我練手,可我也沒少在夢裏練嘞!”

胡子叔洋裝不滿,正兒八經為自己正名。

青梅就用手撚了刀尖上戳着的肉,塞進嘴裏一嚼,一雙黑黝黝的眼睛亮得跟兩盞小燈泡似的,抿着笑朝胡子叔比劃大拇指,末了還舔了舔捏過肉的兩根手指頭,一副好吃到意猶未盡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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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叔得意洋洋,一雙黑粗濃郁的眉毛都要跳起舞來了,一邊往狍子肉上撒粉末,一邊吹噓起材料不夠限制了自己手藝發揮。

“這次出來帶的調料瓶裏只磨了胡椒幹姜鹽巴進去,缺的味兒多着嘞。要是能找到野果,往上一邊擠汁一邊烤,那味道才是絕了。”

石頭叔笑哈哈搶過話頭:“還是要有野辣椒才好吃嘞!又香又辣,吃完了肚皮裏跟放了把火一樣,忒帶勁兒!”

說完,還拍着肚皮吸溜了一下口水,顯然是曾經這麽吃過,并且那味道讓他久久難忘懷念至今。

古話說民以食為天,這話還是在理的,說起吃的,就連最沉默寡言的大山叔都開口插了句話,發表意見:“明天咱們看看有沒有蜂窩,捅個蜂窩下來,還能烤巢吃,那個好。”

其他人也紛紛發言,說起自己認為最好吃的東西是咋樣的。

除了青梅,其他九人分別是小隊長江紅軍,他弟弟江三叔,胡子叔,周堂叔,石頭叔,大山叔,另外還有雙胞胎兄弟牛大叔牛二叔,江會計親爹江六伯。

其中江六伯是小隊裏年紀最長的,也是最有經驗的老獵人。

跟着過來,是為了跟江紅軍一起帶隊。畢竟再是經驗老道的獵人,進了這茫茫原始森林裏,也不敢拍着胸脯說自己一定不會迷路。

晚飯很豐盛,比之過年也差不了多少了,胡子叔的手藝是真的好,在深山裏缺了這麽多東西,依舊整出了美味佳肴。

兩只狍子,烤了一只,剩下的一只則挂到樹梢上保存着,野兔宰了用帶來的另一口吊鍋紅燒了,野雞則跟蘑菇一起炖了湯。

主食就是大家自己帶的三合面餅子。

對于男人們來說,滿口都是肉,這日子,簡直美得賽過活神仙。

青梅也是吃得頭也不擡,沒跟其他人一樣吃得稀裏嘩啦,靜悄悄的卻一點不慢,到最後,飯量竟然跟胃口最好的石頭叔打平了。

這自然又引來一衆人的說笑打趣,這個說怪不得青梅力氣這麽大,那個說青梅年紀還小,使勁兒吃吃說不定以後力氣還能更大。

“要是這樣,那以後青梅豈不是一個人就能扛跟大木頭回屯裏?”

“那可說不準,前幾天青梅不就是單手就擡住了木頭嘛,那力氣,怎麽也得我跟胡子加一塊兒。”

“青梅,來來來,再吃一碗雞湯,争取把力氣再往上養養。”

這些大老爺們兒黝黑的臉上無一不帶着飽經風霜磨砺出的皺紋,可在篝火的映照下,一個個卻笑得全無愁苦自怨。

青梅喝了一口湯,把嘴裏發硬噎人的餅子沖下去,眼睛裏流露出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

她喜歡這些人,喜歡這個屯子,也喜歡這種生活。

因為晚飯時一番說笑閑聊,大家對青梅也多了幾分長輩的愛護之意,相處起來沒了之前淡淡的尴尬僵硬。

等到晚上安排住宿的時候,江紅軍也沒多做為難,給青梅分派了一個單獨的小窩棚。

作為這幾天宿營地的窩棚一共搭了三個,都是靠着凸出的大石頭搭建而成的,中間那個略小,只能供一個人在裏面回轉活動。

這是建造的時候就特意考慮到青梅而搭建的,要不然他們都是找大石檐直接粗粗搭個大通鋪就完事了。

晚上自然不能所有人都睡覺,畢竟是在深山老林裏,随時都有可能出現猛獸攻擊營地。

江紅軍安排了四個人,分守上半夜跟下半夜。

青梅主動要了下半夜的任務,“我這次來就是跟着學習的,不如我來守下半夜,讓大家好好休息,明天也好有精神打獵。”

守下半夜比守上半夜更難,一來上半夜很難有人真的踏踏實實休息好,二來像他們這樣習慣了早睡早起的農民,乍然打亂了作息,下半夜必須保持清醒,身體上的疲倦感是無法忽略的。

江紅軍并不是因為青梅性別就輕視她的性子,白天趕路的時候就看得分明,知道青梅體力好,精神也好,守下半夜完全可行。

于是想了想,江紅軍點頭應了,又自己以身作則,點了自己跟青梅一起負責下半夜的守夜:“鐵牛,胡子,你們倆守上半夜,到點兒了喊我跟青梅,其他人好好休息,争取明天來個開門紅。”

這次沒有帶屯子裏那兩只獵狗,卻是因為老支書跟人借了獵炝,作為交換,牽了條大黃暫借了出去。

大黃是條老獵狗,經驗豐富,追蹤獵物的本事可是數一數二的。

并不是每個屯子裏都像他們大崗屯,有江六伯這樣剩下經驗豐富老道,身體還能夠跟着秋獵隊進山的領路人。

剩下一條大黑,糧倉裏的糧還沒交去公社,晚上少不得需要條狗守着。

沒了獵狗警戒,大家都要把皮子繃緊點。老支書已經準備這兩天就拉了糧食去鎮上繳糧食,等下次打獵隊再進山,就可以帶上大黑了。

江紅軍安排叮囑一番,又簡單說了說明天要如何安排,大家就暫且散去,各自回了窩棚睡覺。

青梅也帶着包袱跟弓箭進了低矮的窩棚,窩棚就是用枝桠跟寬葉搭起來的,低矮狹窄不說,地上還是泛黃的草地,蟲子螞蟻更是仔細一看就能發現。

太陽已經落山,深山裏的溫度迅速下降,因為搭建窩棚的材料都是新鮮的枝桠樹葉,再加上地面蒸騰的水汽,青梅進去就覺得濕冷。

今天沒機會弄些幹草,青梅想着明天早點起來,走遠一點拔些枯草曬一曬,明晚就能睡在幹草窩裏了。

對于睡覺環境完全沒有最低要求的青梅把包袱往頭下一枕,再用帶來禦寒的外套網身上一搭,閉上眼睛擺好姿勢,很快就睡了過去。

其他窩棚裏還偶爾傳來零星幾句低語,青梅卻已經高效率地陷入沉眠。

半夜的時候,外面周堂叔剛壓低了聲音喊了江紅軍一聲,隔壁窩棚裏的青梅就迅速睜開了眼睛。

聽清楚是交接守夜的事,青梅也不用別人喊,自己就拎着當被子蓋的外套鑽出了窩棚。

看見青梅出來,周堂叔還愣了一下,而後打了個哈欠笑着問她:“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是不是第一次進山,興奮得沒睡着?”

原本已經弓背往窩棚裏鑽的胡子叔也扭頭看了青梅一眼,粗嘎着嗓音說:“待會兒守夜的時候沒什麽動靜也能打個盹兒,俺們瞧着今晚是沒什麽動靜。”

除了蟲鳴鳥叫,狼嚎都是從遠處傳來的,聽着就不在鳳凰嶺這邊。

野獸一般都是有固定狩獵範圍的,大崗屯幾十年都在這山裏打獵,對于山裏有什麽野獸,野獸又多盤踞在哪些區域,都是有經驗的。

青梅“嗯”了一聲,沒說別的,只讓周堂叔跟胡子叔早點休息。

至于打盹兒,依照青梅的警覺性,自然是不可能的。

甭說下半夜該自己守夜,就算是上半夜睡眠中青梅都有意識的警戒着外面的聲響。

江紅軍鑽出來,一看青梅一雙眼睛清泠泠的,半點看不出睡意,不由笑了,“年輕人就是好,精神頭足足的。”

江紅軍有點明白自己爹為啥這麽輕易就答應讓青梅跟着第一批進山打獵了,該是看重了青梅的一身力氣跟耐性十足能忍能扛的性子。

在大崗屯這樣打獵為生的歷史較為悠久的偏僻地界,反而越看重個人的生存能力,只要誰有能耐,無論男女,都能得到重視。

雖說以前沒有過女人家當打獵隊主力,可不代表以後不能有。

想明白這一點,江紅軍在跟青梅一起守夜的時候,也低聲說了許多打獵的事。

不過江紅軍不是無腦的,說的時候也注意分寸,只把自己以及前人進山打獵時遇到過的各種各樣的事當作故事說給青梅聽。

青梅沒想那麽多,她對現在的生活已經很滿足了,對江紅軍說的話也真當久違的故事繪本來聽。

雖然這些故事跟她自己的經歷相比,實在小兒科至極,可青梅還是聽得津津有味。

夜裏,原始森林裏看似平靜,其實危機潛伏。

好在江紅軍選擇營地以及打獵區域的依據都是大崗屯上代一輩一輩傳下來的,第一晚就這麽無驚無險的過去了。

早上天邊才剛亮起一絲青色,青梅就跟江紅軍說了一聲,自己拿了砍刀去附近,半個多小時後,青梅就用麻繩綁了幾大捆幹草回來。

青梅分不清這叫什麽草,只看它一叢叢長得柔順又長得像絲,一看就知道睡在上面會很舒服。

江紅軍看她弄這麽多幹草回來,不用問也知道是準備用來給大家鋪窩棚裏當床的,心裏不由一暖,暗想青梅這丫頭,看起來沉默寡言不近人情,其實心裏軟得很,把別人的好都記在心裏。

江紅軍招手,讓青梅過去歇歇,“待會兒我要帶幾個人去附近找地方挖陷阱,昨天在南邊水窪那裏發現了一窩野豬,估摸着能有十幾頭。要是逮着了,咱們就能早點回去。”

“挖陷阱不用全部人都去,到時候你就在這裏睡一覺。”

青梅搖頭,把麻繩解開,将幹草攤開晾曬,一邊擡頭用一雙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江紅軍說到:“紅軍叔,我不困,精神得很。”

甭說,一看眼神就知道正是神采奕奕的樣子,江紅軍想了想,覺得這是小年輕第一次參加打獵,肯定是早就盼望着動手了。

于是江紅軍也不再勉強,笑着去篝火旁刨開面上的灰,借着裏面殘存的炭火重新把火點燃,準備将昨晚剩下的雞湯熱一熱,大家就着一人一碗吃兩個餅子,也就湊合一頓早飯了。

在深山裏可不比在屯裏,大家都要吃飽喝足了,才有力氣應對随時可能發生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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