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孩子

青梅一言點破趙三明努力想要掩飾的事,吓得趙三明跟被掐住脖子的公鴨似的,嘎了一聲,就抻着脖子瞪着眼說不出話來了。

青梅面無表情眼神冷淡地注視他。

站在青梅腳邊又矮又瘦,穿着女士團花棉襖戴着兔毛帽子的狗子有樣學樣,也跟着收起小臉上的笑,似凍僵了面頰般用嘿嗦嗦的眼睛盯趙三明,同時心裏嘀咕:這個壞人,居然又騙梅姨,一看就知道沒做好事沒安好心!

趙三明感受到雪地裏化雪時帶來的凍感,又接收到青梅投注過來的死亡射線,兩條腿抖得跟搖篩子似的停不下來。

最後,在青梅眉頭微蹙向着他邁出一步腳的瞬間,趙三明撲騰一跪,抱着青梅的腿就把事兒給全交代完了。

為了讨好青梅不讓她擡起她尊貴的雙手雙腳,趙三明還指天發誓地說自己攆人出去的時候絕對沒有動搖過不留人的決心。

“當初我就是多喝了兩杯才迷迷糊糊答應了軍子,等醒過神來後我就給安排好了,就讓他住在段大爺那邊,我發誓,我從頭到尾都是這麽打算的!”

青梅聽完了,卻眉頭皺得更緊,問:“他說大雪封山的時候,要來大崗屯住一段時間?”

雖然趙三明說吳軍是鎮邊上的人,可到底是小興安嶺這一塊的,到了冬天,大家都是窩在家裏貓冬,即便是走親訪友都盡量不攢在冬天裏。

可這個吳軍,居然還要挑大雪封山的時候,這是為啥?

青梅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經歷過的世界太危險了,所以到了這裏以後也危機感過剩,總覺得這個吳軍的到來,并不是趙三明說得那麽簡單。

然而對方不住在自己家裏,青梅也沒有追根究底的好奇心,因此踢了趙三明一腳,讓他趕緊起來,“時間差不多了,咱們該去你大哥家了。”

同時青梅也對趙三明生出嫌棄來。

趙三明交的那群朋友太過複雜了,三教九流的好似都一鍋炖了,也不知什麽時候又要出現一個有可能帶來危機的朋友。

看來以後要把他的任務給安排重點,好叫他一天到晚都沒時間去瞎混。

那些狐朋狗友,只要隔開一段時間不來往,交情自然就淡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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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大概是上午十一點多,冬天裏,午飯的時間比較晚,約莫一點左右吃剛好。

一聽不用挨打,趙三明麻溜地起來,跑進屋裏拿濕毛巾擦了膝蓋上沾着的泥巴雪水。好在早上的時候掃過,趙三明撲騰一下跪上去,再起來,也就是膝蓋上弄髒了一點。

作為一套棉衣能穿整個冬天的人,這點髒完全是小事,走出去別人都不帶多看一眼的。

“把戶口本拿上,下午回來的時候你就去找老支書。”

青梅安排好,想了想,自己去地窖放今天的兔子野雞的時候,也帶上了一小塊臘肉作為随禮,另外還有賣熊瞎子那回江燕子帶過來作為謝禮的一小半包紅糖。

至于雞蛋跟野雞?那都是青梅想吃的,自然不可能大方到拿去送給別人,剛小産過的婦女也不行。

趙三明對于送啥禮向來是不在意的,反正給了也不是他的東西,不給他也不覺得有啥,畢竟都從大哥老娘家拿東西拿習慣了,哪回不拿趙三明都能感動一下自己。

眼看青梅不再追究吳軍的事,趙三明哪有不殷勤讨好的,聽了吩咐二話不說就照做。

等出了院子,趙三明終于松了口氣——目前青梅還沒在外面打過他。

雖說許大河家是為了感謝大家的幫助,可到底劉大妞才沒了孩子,又要坐月子,所以來的人多多少少都拿了些東西。

少的一個雞蛋一把細面,多的就一小塊肉啥的,倒是襯得送了紅糖這等稀罕貨的青梅趙三明兩口子禮重。

不過外人只覺得趙三明好歹跟許大河是親兄弟,送重禮也正常。

青梅沒關注這些小事,到了之後就有早就等着的江燕子拉走。

狗子像尾巴似的想要跟着青梅,卻被青梅按着背推了一把,讓趙三明照顧狗子。

原本想要尋機蹭到廚房提前讨兩口吃食的趙三明無奈,只能把狗子給帶上。

哪怕青梅是踩着點故意晚到,可劉大妞躺着的屋裏,這會兒崔大嫂劉大娘等人還是在說些個東家長西家短。

看見青梅來了,崔大嫂笑盈盈問青梅狗子是不是她娘家那邊的。

“怎麽之前也沒看有嘎子村的人來,咋忽然就不聲不響送個娃娃來?”

崔大嫂喜歡說,也喜歡打聽事,旁的什麽都好,屯裏誰家遇到難事讓她幫忙她也跑得溜圓,可就是那張嘴太愛說了,啥都想打聽清楚。

用某些人的話來說,就是瞎操別人家的心。

青梅對崔大嫂沒什麽想法,或者說她對大崗屯絕大部分的人都是這樣,沒多大好感,但也沒惡感。

江燕子看了青梅一眼,沒說啥,就等着看青梅是個什麽态度。

忽然要給孫酒鬼養兒子,雖說是心善,怕孩子給凍死了,可說出來了,肯定有人會有不同的聲音。

青梅也沒覺得有什麽好隐瞞的,不過取了巧,沒說狗子的來歷,只說是雪地裏撿回來的。

“當時看他抱着我套的兔子在吸血解渴,應該是好久沒吃沒喝了,就把兔子留給了他。沒想到半夜回家,在院門口碰見狗子來還我兔子。”

青梅聲音平淡,語氣也波瀾不驚,沒甚起伏,可難得一見地多用了許多詞彙來描述細節,已經足夠愛說愛聊的婦女們腦補出當時狗子的慘狀了。

崔大嫂率先拍巴掌,皺巴着一張臉張嘴譴責狗子親爹娘:“天底下還有這樣當爹娘的,就算是養不活娃娃,那也少有趁着大冬天把這麽丁點大的孩子給趕出來的。”

說完想了想,崔大嫂揚眉,猜測到:“難不成是狗子爹娘出事了?”

也就只有爹娘出事了,有那狠心的叔伯為了霸占孩子家的家産,這才故意把孩子給攆出來了。

半躺在炕上靠着棉被的劉大妞感觸最深,不由自主地就抹起了眼淚,點頭附和:“是啊,怕是他爹娘不在了,要不然哪個當娘的舍得自家孩子受這樣的苦!要是我家小閨女活着,我肯定得把她當心肝兒摟在懷裏才睡得着!”

劉大妞死去的那個孩子正是兩口子盼望着的閨女,可惜那孩子死了,劉大妞連看一眼都沒機會看到。

當時她已經暈死過去了,李醫生急着救大人,許大河在外面蹲着哭了半晌,最後摸不吭聲拎起鏟子,用家裏一塊舊襁褓,把孩子一裹,就摸黑帶出去埋了。

等到醒過來的時候劉大妞才知道孩子沒了,當時就哭暈了好幾次。

大概是這次的事對她打擊太大,又或者是難産後就一直哭,當初還身材健碩性子爽朗又愛說笑的劉大妞現在說着說着話,就不知不覺落淚。

她這一哭,屋裏衆人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最後只能說些他們兩口子還年輕,要娃娃以後還能加把勁兒之類的話。

青梅就坐在旁邊的凳子上,跟江燕子挨着,沒去說什麽安慰的話。

因為劉大妞身體已經很糟糕了,短時間內懷不懷得上且不說,就算懷上了,要是再選擇繼續生,怕是再厲害的醫生也救不回她那條命。

說到生孩子,屋裏的女人們自然又轉到了青梅啥時候生孩子的話題上。

“雖說青梅你心善,把狗子撿回家養了,可到底不是長久的事兒,回頭讓老支書往公社一報,公社上肯定是要管這事兒的。”

“要我說,青梅你現在跟三明感情也好了,到底準備啥時候要個娃娃?別看你們還年輕不着急,可你想想,你現在越早要孩子,以後享福才享得越早哩!”

抹了一回眼淚的劉大妞也關心起弟妹懷娃的事,啞着聲音說:“弟妹,要是有啥不懂的,盡管來跟嫂子說,以前你跟三明那樣,我跟你大河勸也勸了打也打了……好在現在你們倆越來越好,三明也都在家裏安安分分地陪着你過日子,早點要個娃,也好讓男人的心徹底落在家裏。”

這個觀念是如今的主流,其他女人不管老少,紛紛點頭表示贊同,青梅坐在那裏不動如山,有非得她表态的,就随意點個頭,事實上這些人到底說了些什麽,青梅根本就沒聽進去。

對于這樣的精神洗腦,青梅早就司空見慣,甚至覺得跟末世裏那些起起落落的各種教派相比,這樣的主流觀念洗腦,就是耳旁知了,叫一叫就完事,也不影響別人。

不過孩子這個事,青梅也觸動了些許念頭。

要想在這裏過得平凡安寧,似乎一輩子沒有孩子,會多一點瑣碎麻煩?

很快,外面秋老太就進來,拘謹地一邊擦手一邊幹巴巴笑着讓大家擺桌吃飯。

原本該是在裏屋炕桌上擺桌的,可劉大妞身上血腥味重得很,連帶着這間主卧裏味道也不怎麽好聞。

于是許大河就在堂屋裏擺了一桌,婦女們則去秋老太那邊的炕上吃飯。

大崗屯的人最喜大亂炖,特別是冬天裏,什麽食材都往一鍋裏扔,也不說什麽廚藝,總之瞎炖也能炖出一鍋好味道來。

中午就兩大盆菜,一盆栗子粉條炖臘肉白菜,臘肉自然不多,切了小顆粒的丁,撈一筷子,基本上不可能撈到肉,只能用勺子舀菜湯拌飯的時候能舀到。

另一個則是蘿蔔香菇木耳兔肉大亂炖,兔子就是之前青梅讓趙三明跟狼皮一起送來的那只。

別看青梅成天都能去林子裏套到兔子,可不是屯裏人人都有這本事。

換了旁人,一天窩在雪地裏能套上一只回來,就已經算是不錯了——可見青梅願意留下狗子,也是有看中他打獵天賦這個原因。

許大河就是沒多少打獵天賦的人,大概主要願意還是因為他沒長輩手把手傳授相關經驗,平時就只能種種地,再跟着打獵隊一起混個份額。

吃了這一頓,青梅有點後悔,兔子是她送的,臘肉也就那麽一丁點,蘿蔔家裏沒有,可白菜蘑菇木耳栗子粉條這些,卻是屯子裏集體分的,家家戶戶都有。

關鍵是這菜是秋老太煮的,老人家過慣了苦日子,今天為了宴客,也算是手松了不老少,吃在青梅嘴裏,卻還是缺油少鹽,味道真不如何好。

反正是絕對比不上趙三明的手藝。

出門那會兒才生出的嫌棄,在這樣慘烈的對比中,趙三明的重要性在青梅心目中增加了不少。

算了,以後要是趙三明惹上啥事兒,青梅決定自己多花費一點耐心跟精力也是值得的。

青梅一邊默默想着等下回去就讓趙三明拿雞炖了蘑菇,一邊埋頭認真吃飯,并不參與飯桌上滿桌子噴口水的女人們談天說地。

因為劉大妞的忽然落淚,崔大嫂想繼續問狗子的事也只能暫且歇了。

等全部轉移到秋老太屋裏吃飯,大家七嘴八舌說着事,青梅又毫無存在感,崔大嫂竟是把這事兒給忘了。

等青梅吃完飯就一聲不響走了,幫着收拾了碗筷的崔大嫂這才一拍腦門,想起這個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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