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三名知青

下午青梅難得遇到晴天也留在家裏哪裏都沒去,就坐在屋檐下的木敦子上認真地看着趙三明清洗靴子冬鞋。

二月裏天氣一天比一天熱,穿厚棉襖稍微動一動就已經會出汗了,腳下自然也不需要穿又是毛又是棉的皮靴子了。

這些東西都是皮毛做的,大崗屯這樣的山村村民們有祖宗穿下來的清洗方法,不過一年一般也就清洗一次,曬幹後就好好收撿起來,等到下一個冬季的時候再把它們拿出來用。

今天下午整個大崗屯都顯得格外清閑,東一夥西一群的社員随意站在能曬到太陽的小馬路上或土坎上,吹牛唠嗑不亦樂乎,說到興起的時候,哄笑聲能傳遍半個大崗屯。

婦女們則多是拿了針線筐去大食堂前的場院裏,一心三用,嘴巴上唾沫直飛的說,手上一刻不停的納鞋底搓麻線,眼睛還要時不時去瞄一眼自家的皮孩子們。

趙三明擠幹一只皮靴放到腳邊的木盆裏,恰好不遠處傳來一陣年輕小夥子們的哄笑聲,趙三明不由擡頭眯着眼看過去,而後搖頭嘆氣低頭繼續洗。

曾幾何時,他也像那些小夥伴一樣潇灑,可現在呢?

滿屯都說他娶了青梅是他爹生前積了德,可咋就沒人看見他現在在幹啥?

“小明叔,水缸裏沒水了!”

狗子穿着一雙從別人家換來的雞婆鞋噔噔噔跑過來,手上握着的瓢裏還有半瓢水。

雞婆鞋就是布鞋的加厚版,裏面縫了柔軟的動物毛,既暖和又透氣,是這個天兒正當穿的鞋。

因為形狀像毛羽蓬松的母雞而得名。

狗子下午也沒事,不過他閑不住,也不貪玩,趙三明跟青梅都在家裏,哪怕隔壁的男娃子來叫他去玩他也沒出去,就在屋裏屋外轉得跟陀螺似的,就想找活兒幹。

炕被他爬上爬下的收拾了一遍,不多的櫃臺桌面也用炕掃帚清理過,屋裏摸完了就來院子裏,現在正在給趙三明打水。

趙三明“嘿”了一聲,扔下鞋子瞪他,暗罵這臭小子咋不去背後那誰說缸裏沒水了,家裏這樣的力氣活兒不都是她幹的嘛。

可趙三明又不敢罵出聲,只能仗着自己背對着青梅,龇牙咧嘴地吓唬狗子。狗子可不怕他,眼皮子都沒多眨巴兩下,就直楞楞杵在那裏等着趙三明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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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神情,忒像青梅了,看得趙三明牙疼,只能甩甩手站起身妥協道,“得得得,知道啦臭小子,白吃白喝還不幹活,養你有啥用!”

狗子被戳了心窩子,也沒興致圍着趙三明挖坑了,皺着眉跑去屋裏拿青梅給他做的小弓箭認真的對着籬笆上挂着的草窩練箭。

終于回味夠自己送走唯一朋友的空落落之感,青梅恢複了往日的古井無波,起身去糾正狗子某些用弓時不規範的小習慣。

“你現在手臂還是力氣太小了,等過段時間,我想辦法給你做個彈弓。”

做彈弓只需要弄兩根彈性好的黑膠繩,再随便在家裏割一塊皮子就成了。

屯裏幾乎每個男孩子都有彈弓,狗子其實也想要,卻沒說,怕青梅嫌他麻煩。

此時聽青梅這麽一說,狗子當然很是高興,剛才練箭練出來的沮喪都瞬間消失了。

悠閑了一下午,晚上青梅就帶着狗子去大食堂打飯了,也是讓狗子認認路,以後如果她有事不在家,也好讓狗子不至于不敢出門吃飯。

吃完飯回家,趙三明又腆着臉來問青梅要不要加餐,青梅倒沒說讓狗子做飯的事,還是照常去地窖拿了食材。

趙三明見狀,悄悄松了口氣,下地幹活掙工分有啥,反正現在幹多幹少都一樣,他到時候就機靈點呗。

趙三明就怕青梅覺得他沒用,要深思起來其實趙三明也不明白自己為啥怕這個,就是一想到青梅不管他了,趙三明就坐立不安,整個人都不踏實。

二月二之後,又是連續的大晴天,老支書開始帶着江紅軍給屯裏社員安排上工的事了。

現在耕地肯定還太早,那就挖溝渠隴田坎,這麽一忙活,也是要好幾天才能忙完的活兒。

到時候凍了一個冬天的土差不多也就解凍曬幹了,不硬邦邦也不黏糊糊,剛好開始翻地。

江燕子三天後回門,當天青梅正好巡邏完就下地幹活去了,跟壯勞力一起挑從溝渠裏挖出來的泥巴,渾身上下弄得灰頭土臉,剛好江燕子來地裏找江紅軍。

看見青梅,江燕子還是很高興的,也不嫌青梅衣服上沾着的泥,拉着青梅有說不完的話。

以前的江燕子說的話多是家裏屯裏的事,再不濟就是些有些幼稚天真的少女遐想。

可現在江燕子嫁人了,眼界也增長了不少,說得最多的也從青梅熟悉的大崗屯老支書家,變成了青梅完全不了解的清水鎮供銷社趙椿樹家。

江燕子拉着青梅說了好半晌,這才意猶未盡地沖青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梅子,那我就不耽誤你上工啦,我爹過來了。”

青梅态度一如往常,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

等江燕子跟江紅軍一起往老支書家走,已經挑着籮筐走出一段距離的青梅回頭看了一眼,嘴角抿出個淺淺的笑。

江燕子讓青梅想起了自己上學時候的事,末世來臨時青梅還沒有初中畢業,所以只能用小學畢業時的同學朋友做對比。

那時候的他們在老師買下的一張紅布上,含着眼淚用黑色簽字筆簽下自己的名字,約定好多久多久後回學校聚一聚,一起看往老師。

至于是多久,青梅忘了,大概就是三年五年十年之類的吧。當時老師就噙着淺笑在旁邊看着他們,沒有說什麽話。

青梅今天忽然就明白了,大概當時老師就知道這些天真稚嫩的誓言抵不過時間的侵蝕。

不是誰薄情寡義,真的是生活的環境不同了,經歷不同了,所遇到的人和事不同了,沒有了生活的交叉圈,再要好的朋友也難免越醒越遠。

一切的開始,只是讓人無奈又無措的相顧無言。

青梅丢開了最後一點觸動,恢複了平常心去珍惜現在的生活。

此後該上工就上工,該巡邏就巡邏。

到了三月份,春耕即将開始的時候,老支書帶着江紅軍跑了兩趟公社,第一趟拉了幾袋肥料回來,最後一趟回來時竟然帶回來了兩男一女三名知青。

知青,在五五年的時候就有了,這個時候的知青還不是後來被強迫分配下來的,而是真的懷着偉大志向來到農村搞建設。

對于大崗屯或者說清水鎮,知青也是挺稀罕的,據說這次這些知青是從北京來的,總共有二十多個,都是一個學校組織報名共同上山下鄉,為祖國建設做貢獻。

也不知道為啥,大崗屯這次就莫名其妙拿到了三個名額。

老支書也是第一次接手這樣的事兒,既沒經驗也沒可以借鑒的,只能硬着頭皮把三個精力格外旺盛的小年輕給帶了回來。

可帶回來了該咋安置呢?這讓老支書煙杆子都要敲斷了。

這些知青都是首都來的,還都是高中生,公社裏書記可是跟他們說了,讓他們好好照顧這群知識分子,讓他們在農村發光發熱,做到城市與農村的交融。

這話忒是假大空,也沒說給他們明确的支個招兒。

可人已經來了,連糧食戶口都給劃過來了,老支書想來想去,只能把三個知青就近安排在自己家。

沒法子,誰叫現在就他家剛好因為孫女嫁出去空出個房間呢,再則,他家的條件确實是大崗屯頭一份呢,雖說比不上大城市,可好歹也能讓三個知青同志沒那麽艱苦。

這些領頭人才有的煩惱青梅不知道,對于知青,她也就看了個新鮮,有種見證歷史的新奇感,過後也就什麽都沒有了,該幹啥幹啥。

倒是屯裏人對此震撼頗深,剛開始的幾天裏三名知青都要被當成猴子看禿嚕皮了,随後春耕開始忙碌起來,大家的注意力才算是重新轉回了地裏。

不過,屯裏尚且單身的小夥子大閨女們,卻心情依舊沸騰着。

對于大閨女們來說,有別于周圍所有異性的男知青就像天上忽然掉下來的神仙,讓她們看一眼就覺得天都亮了。

而對于小夥子來說,首都來的女知青那皮膚咋就能那麽白呢?白得跟雪似的。

頭發也不像一般女同志那樣梳成辮子,剪了個露脖子的短發,聽那位唐知青說,她這個叫胡蘭頭,這是唐知青表下要向女英雄劉胡蘭學習的決心。

啥決心不決心的鄉下人不懂,可小夥子們就是覺得與衆不同的唐知青忒好看!

是挺好看的!

這天趙三明分配到挖土翻地的活兒,杵着鋤頭假裝屁股癢偷懶時剛好瞅見從土坎上路過的唐知青,也忍不住多瞅了兩眼。

誰知道剛看完,一回頭就對上了狗子黑黝黝的眼睛,當時就吓得趙三明嗷了一嗓子,整個人像炸毛的貓蹦了起來。

趙三明緩過神來,不由拍着胸脯閉眼沒好氣地說:“狗子你幹啥!吓死我了!”

剛才看見那雙眼睛,趙三明還以為是青梅呢。

這狗子,是越來越像青梅了!

趙三明現在就特別想回到當初看見狗子被帶回來還偷着高興的自己面前,他一定毫不猶豫地狠狠給自己兩耳刮子!

這哪裏是能幫他背鍋分擔怒火的啊,這分明就是青梅那地主婆身邊的奸詐狗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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