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上交國家

趙三明的失蹤又回歸,在大崗屯裏也只因起小小的議論。

也沒人來問青梅,頂多就是瞧見重新來上工的趙三明時苦口婆心地勸一句別好好的日子不過,還像以前那樣犯渾。

趙三明想起昨晚上跟今早上青梅給的好态度,心不在焉地嗯嗯啊啊應了幾句,也沒覺得自個兒多冤枉了,時不時就往褲兜裏掏一下。

怕手上太髒,弄壞了頭繩,趙三明每次都是手指間碰一下,或者隔着褲子布料按一按,感受下頭繩兒的存在。

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為啥要這樣,想來想去,覺得自己這種心情應該是害怕。害怕啥?大概是害怕挨揍,怕青梅覺得他亂花錢。

今天青梅負責巡邏,不用下地。

一大早,吃過早飯後,青梅帶上弓箭麻繩長棍就離開了。

麻繩跟長棍,是巡邏隊必須配置的工具。

每天負責巡邏的人員,是不必去場院集合的,天剛亮就要去村口那條小路上集合。

青梅到那裏之後,稍微等了片刻,其他幾個人陸陸續續就來了,照舊是冬日巡邏隊裏那幾個人。

雖說青梅從小隊長變成了大隊長,隊員卻沒變。

經驗老道的周堂叔,沉穩聽指揮的周大樹,年輕力壯的周大柱跟江勝利。

江勝利今年秋天裏就要結婚了,對象是柳下屯那邊的,周大柱還在等着相看對象。他家裏人犯愁,周大柱自己卻還跟小孩兒一樣萬事不愁。

六個人一碰頭,互相打了個招呼,這就轉身往村口走。

他們現在主要的任務是巡查河流以及森林的情況。

“今兒又是大太陽,聽老三叔說,今天紅軍要去公社開會,看看今年上頭今年有沒有發救濟糧的打算。”

老三叔就是指老支書。

地裏的莊稼在大家緊鑼密鼓的灌溉中,已經陸陸續續生根發芽,不過發芽率沒往年風調雨順時高。

江紅軍安排着補了一輪窩子,盡量補救。周堂叔抱着長杆子揣手,說起這個事就是嘆氣。可以說屯裏說起天氣的事,就沒人不嘆氣的。

沉悶的周大樹也忍不住接個話頭,兩條毛毛蟲似的黑短眉毛也皺出個死結,“不下雨,苗子都不肯長。”

要說東北省這邊,土壤是很肥沃的,北方的東西,只要有雨水,什麽東西都噌噌往上長得很快。

可若是雨水不充沛,那就蔫噠噠沒個精神頭,長了苗子也不肯結果。現在地裏的莊稼都是每天必須在傍晚的時候灌溉一遍,勞動量不小。

早上還有點冷,青梅随大衆,在短袖外面加了個外套,是趙三明才弄回來的二手舊衣裳,不仔細的人,一般不會發現這衣裳不是她以前的。

畢竟這年頭大家的衣服多般灰撲撲的,也談不上款式,布料褪色也很嚴重,多洗幾次就沒見衣服都差不多了。

周大柱跟江勝利雖然也愁下雨的事,可到底年輕,不喜歡聊這種喪氣的話。

周大柱更盼望別的事,比如說逮魚。

“梅姐,沙子溝那邊要幹了,待會兒轉完了林子咱們一起去抓魚吧!”

比起隊長,周大柱還是更喜歡叫青梅“梅姐”,青梅對此也不介意。

其他年輕小夥子見狀,也一個個跟着繼續這麽叫。

雖然沙子溝平時就是個溝渠,沒啥水,只有每年春天的汛期會有河水倒灌進去,等汛期結束,沙子溝就重新幹掉。

這個時候屯裏的小孩兒就喜歡跑去摸魚挖泥鳅。

提到要抓魚這種找食物的活動,青梅當然不容錯過,磕絆都不帶打一下的就點頭答應了。

有青梅加入,周大柱更期待了,叭叭說起自己之前在沙子溝裏逮到了多大的魚,說得青梅都已經把這兩天的菜譜給定好了。

幾個人說着話走到村口河邊,擡頭就看見揣着手蹲在路邊不停往這邊張望的兩個人,定睛一看,卻是陽臻跟韓江兩個知青。

看見巡邏小隊來了,韓江胖臉上滿是驚喜地站起來,朝周大柱他們打了招呼,最後略帶讨好地對青梅笑:“梅姐,今天我跟老陽不上工,就想跟着你們也巡邏巡邏。”

多相處幾次之後,不知道為啥,饒是粗神經如韓江,也對青梅有點兒怕怕的,韓江稱之為對英雄豪傑的敬畏。

畢竟親眼見識過青梅單手擡樹之後,很難不産生敬畏——總覺得對方一只手就能把自己給折成兩截兒。

陽臻就在旁邊頂了下眼鏡安靜地笑,文氣又無辜。

其實有沒有人跟着也沒所謂,巡邏隊一般走的地方都不會太危險,密林深處也是隔兩三天巡一次,确定沒有野獸到過的痕跡就成。

可是青梅卻不大願意帶他們倆一起,因為周大柱說了要去抓魚的。

依照這段時間倆知青的表現,他們知道了肯定會跟着一起去。

可抵不住周大柱跟韓江交情鐵,還沒等青梅說啥,周大柱就熱情邀請了兩人,“湊巧了,我們剛跟梅姐說好巡邏完了就去沙子溝抓魚,那邊要退水了,肯定老多了,咱們一起去呗!”

韓江當然是好啊好啊,然後兩人就彙入了巡邏小隊。

青梅:“……”

算了,反正也不可能她一個人撈完魚蝦泥鳅。

身後幾個年輕小夥子聊開了。

韓江:“這河的水真好,清泠泠的,還涼飕飕,柱子,夏天咱們可以下去洗澡嗎?”

周大柱:“當然可以,不過咱們得去下游,挑水的那點兒不行。”

江勝利:“那也得看今年水會不會下降,要是降了,腳能踩到河底的話,還不得被下面的瓦片給硌到腳疼啊。”

陽臻好奇插嘴:“河裏咋還有瓦片?以前河邊有啥房子不成?”

周堂叔也忍不住接腔,帶着點兒炫耀:“嘿嘿,咱大崗屯外面這條河,沒房沒瓦,可它能撈壇壇罐罐,就現在,咱們屯裏家家戶戶誰沒幾個叢河裏撈出來的罐子碗兒啊?”

周大柱:“俺們家撒尿的那個罐子就是從河裏撈的,不過我爹說現在沒以前多了,我記得小時候我跟我哥還會去泅水尋寶。哎對了哥,你還記得俺們小時候從河底撈出來的那個長滿綠刺兒的四腳缸子不?”

忽然被點名的周大樹被迫出聲加入群聊:“嗯,記得。”

陽臻越聽越不對勁,皺着眉沉思半晌,忽然不确定地問周堂叔:“鐵牛叔,這不會都是從山裏沖出來的吧?”

那麽多,怎麽也得是個大規模的什麽地兒吧。

一時間,隐藏在山裏的遺民聚集地啊,大型山中墓啊,這些想法紛紛從陽臻腦子裏冒了出來。

周堂叔見怪不怪地擺擺手,嗨了一聲:“可不是嘛,這個事屯裏人都這麽覺得,還有說是個啥太後墓的,不過這些都跟俺們沒關系,尋了也莫啥用啊。”

韓江也是一驚,不由跟陽臻對視了一眼。

還是個啥太後的墓?那可不得了啊,肯定是有好東西啊,這咋就成了莫啥用了?

“鐵牛叔,你們這個想法就不對了,現在古董是不咋賣得起價,可咱們又不是要弄出來賣,怎麽說也得跟公社領導報告一下吧?看看國家有啥用沒。”

韓江脖子都從毛領子裏伸出來了,整個人充滿了要為國家人民沖鋒陷陣的意氣風發。

陽臻點頭,摳了下夾在耳朵裏的眼鏡腿兒表示贊同:“聽說洋人挺愛這些玩意兒的,說不定還能幫國家換外彙。”

原本還不以為然的周堂叔聽到能換外彙,眼睛都睜大了不少,腳下步子不由自主地放慢,側過身去看陽臻:“那些破爛還能換外彙?不能夠吧?”

聽完全程的青梅始終目視前方步伐勻速,認真行使着自己身為今日巡邏小隊長的職責。

一直到幾個人瞎起哄都商量起要帶些人去探尋太後墓裏到底有些啥的時候,青梅終于出聲了:“既然是國家的財産,進去的人多了反而會破壞太後墓,不如就直接報告上去,看公社領導咋指揮。”

大掌櫃那一行人還不知生死,墓裏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麽危險,青梅不願意大崗屯的人去冒險。

被說得熱血上頭的周堂叔像是被人兜頭撒了一把雪花子,清醒過來連連點頭表示這個辦法才最穩妥。

率先提議想先進去看看的韓江有些不甘心。

畢竟太後墓什麽的,一聽就肯定賊牛掰,要是能親眼看一眼,或是運氣好弄到點啥寶貝藏起來,那都能當傳家寶了。

陽臻雖說腦子好使,可也就是個十幾歲的熱血青年,剛才還真沒想到危險這方面。

此時跟周堂叔一樣,理智回歸後,陽臻覺得确實往上面打個報告更穩妥。

雖然那樣的話肯定比不上孤膽冒險來得精彩刺激,可現在上頭的風向有點把不準,陽臻可不敢在這裏鬧出什麽大事。

這件事就這麽确定了,一開始還繼續聊了些跟太後墓有關的話題。

等進了林子青梅故意用箭射到兩只野雞,韓江跟陽臻這兩個還是第一次見識到打獵的愣頭青就完全被青梅手裏的弓箭給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梅姐,這弓是你自己做的啊?”

“用的啥木頭?這麽硬?老陽,你試試看拉得動不?”

“滾!你都拉不動還讓我試,成心的是不?”

……

順着河岸往上,确定目前水位還沒下降,又巡邏完森林,青梅等人就直奔沙子溝。

至于沒有裝魚蝦泥鳅的工具?嗨,這算啥問題,周堂叔随便弄了點藤蔓,三兩下就編出了幾個簡陋的密條筐子。

有周大柱他們幾個經驗老道的逮魚高手在,青梅他們回去的時候每個人都大豐收,筐子裏都是魚蝦泥鳅,青梅還撿了些蚌殼螺絲。

在地裏幹活的趙三明偷懶歇氣兒的時候一擡頭,剛好看見不遠處跟那兩個男知青聊得笑容滿面的青梅,擰巴了半上午的心忽然就嗖嗖不停往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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