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麻繩

比起屯裏的人,來自首都的知青們反而更明白那些罪名有啥嚴重後果。

到了場院裏,架勢一擺開,這頭剛扯開彭愛紅塞嘴裏的汗巾,彭愛紅立馬就老實了,連連表示她不是封建家庭養出來的小姐。

“那你之前嚎啥?往支書懷裏的壇子上撞一下就要死要活要去跳河的?”

夏大嫂快人快語率先發出質疑。

作為立了大功的壇子,這會兒都還被支書抱在懷裏呢,誓要讓大家夥都相信他當時真沒碰這位女知青。

彭愛紅着急,眼睛忍不住一下一下往她“好友”身上瞟,嘴裏吞吞吐吐解釋不出個所以然來。

在場的人也不是傻子,一看彭愛紅的表現,紛紛把懷疑的目光落到了那位叫周自英身上,一時間把周自英看得面色紅了又白白了又黑。

人是唐稼帶回來的,唐稼臉色也不大好看。

江紅軍恢複了往日的平常心,也瞧出問題來了。

想了想,側身跟老支書說了兩句話。

老支書皺眉看了唐稼一眼,到底還是出面暫且把這個事給了結了,“既然啥也沒發生,那這事就先這麽着,大家夥都該幹啥幹啥去吧。”

到底沒決定徹底翻篇,所以老支書也就說了先這麽着,回頭要是有什麽變動,彭愛紅還是該拉出來公審就拉出來,半點不帶虛的。

彭愛紅暫且沒想到這個,唐稼周自英卻都明白。唐稼感激地看了老支書跟支書一眼,周自英則是臉色更不好看了。

甭管誰臉色好看不好看,既然老支書都說散了,青梅當然甩甩胳膊就要回去繼續挑她的水。

剛開始也沒人喊她,可等青梅都走出去一段距離了,韓江小跑着又追了上來,隔得老遠就扯着嗓子喊她。

青梅站住腳,回頭看他,以眼神詢問什麽事。韓江喘了口氣,苦着臉說:“梅姐,支書讓我喊你回去給彭愛紅松繩子。”

之前都是喊彭同學彭同志的,現在直接喊名字了。

青梅詫異,解個繩子都需要她?

雖然沒有說出口,可青梅本身就不如何擅長遮掩情緒變化,韓江一眼就看明白了,覺得有點羞愧,撓着胖臉蛋垂下了腦袋,沒什麽底氣地為自己辯駁:“不是我一個人,老支書支書陽臻,他們都試了,都解不開。”

所以廢柴的不是他一個人!

青梅點頭,心裏默默嘆了口氣,啥也沒說地跟着韓江回去給彭愛紅解了麻繩,順便把麻省盤成圈,重新挂回了自己腰上。

江紅軍看了,順口一問:“丫頭,你每天帶個麻繩在身上幹啥?”

自從擔了山上古墓安全問題後,上山成了青梅的生活重心,腰上就習慣時刻帶上麻繩。

在山裏,麻繩是最好用的工具。

青梅低頭挂麻繩,随口回答:“有備無患。”

江紅軍知道自己不該想歪了,他應該想深山裏時不時攀高爬低肯定要用到,可不知道為啥,此時此刻他就是不由自主想到了趙三明身上。

臉皮子抽了抽,江紅軍含含糊糊地“噢”了一聲,轉身扭頭抱着壇子,跟老爹說話去了。

看了看現場,青梅準備走了,不過為了避免待會兒還被支書找回來,青梅決定多問一句:“支書,老支書,還有啥事兒不?”

說的時候青梅眼神還在往周自英以及另一個女知青身上看,看得另一個完全沒有參與這件事的女知青頭皮一麻,俏咪咪挽住唐稼的胳膊,整個人都往唐稼身後躲了躲。

這可苦了周自英,往右想躲,唐稼跟另一個女知青齊嗖嗖挪腳避開,身邊還有個被青梅吓破了膽哆哆嗦嗦一個勁兒往她身後躲的彭愛紅。

這下好了,她需要想的是待會兒怎麽把自己摘出來。

原本只是想投石問路的周自英萬萬沒想到最後的結果是自己被這塊石頭砸了腳。

江紅軍瞅老爹,老支書咳嗽一聲,背着手搖頭:“沒啥事兒了,你先去忙你自己的吧,回頭要有什麽事,我再讓韓江來叫你。”

這話說得青梅反而不放心了,走之前又慢吞吞逐一看了三個女知青一眼,這才轉身走了,腰間的麻繩随着她的步伐輕輕搖曳。

不知道為啥,明明是條普普通通的麻繩,可挂在青梅腰上,總覺得那麻繩都非同一般了。

清水鎮上,且說送走了青梅跟狗子的趙三明甩個胳膊腿兒有些無聊地先往鎮上又轉了一圈。

想到媳婦兒說的買糧食甭在一個地方買,趙三明沒像以前那樣急着第一時間去找海哥,而是往鎮子附近的一個村子去了。

鎮上也有偷偷接頭的黑市,趙三明對那裏熟得很,可海哥作為清水鎮頭一份的這方面大哥,在黑市裏有不少小弟。

趙三明要是去了,肯定得被海哥知道,到時候面子上不好看也不好說。

忙活了半天,傍晚的時候趙三明把五十塊錢的糧食都落實了,說好了讓老鄉自己偷偷準備好糧食,等回頭他再來取。

這次運氣好,在一個老鄉家弄到了二十來斤稻米,趙三明挺高興的。

雖然青梅沒說過,可趙三明就是家裏掌廚的,自然看出來青梅對稻米的偏好。

就是這稻米肯定比其他雜糧粗糧貴一些,市面上一毛二,黑市上沒票,就要了一毛五,十斤就是一塊五。

不過這點錢花得也值,本來還犯愁如何把糧食弄回屯裏,因為買了稻米,這家老鄉願意幫他接騾子板車偷偷拉回去,只需要給點人工費就成了。

五十塊錢,擱在幾十年後,那是出門吃頓飯都不敢敞開了點,可放在這年頭,卻能買不少糧食。

之前幾次趙三明都是買了糧食後由海哥安排兄弟幫忙送回去,這次就得他自己想辦法了。

接連買了四個月的五十塊錢糧食,地窖裏已經堆了上千斤的糧食了,按趙三明的想法,堆這麽多糧食幹啥?就他們兩個大人一個小屁孩兒,都不知道要吃到猴年馬月。

可青梅就喜歡買糧食,趙三明也不敢說啥。

去了五十塊錢,還剩下六塊錢,趙三明溜達着準備還是去海哥那裏看看有沒有啥稀罕物件兒,買了回去就說自己是在黑市上淘到的,青梅肯定不知道他撒謊了。

傍晚,趙三明離開村子,回到鎮上,熟門熟路地來到一片居民區,敲響了一處院子的大門。

裏面有腳步聲靠近,到了門邊上卻沒吭聲,趙三明往門眼兒那裏站了站,好叫裏頭的人看見他的臉。

不管趙三明這個人咋樣,抵不住帶頭大哥海哥喜歡他,所以私底下如何嫌棄不屑趙三明,其他人見到趙三明都是一水兒的和氣笑臉。

門後的人看見是趙三明,當即打開門把人迎了上去,一邊關門一邊笑得親熱,“三名哥來啦?中午牛蛋子就說看見你來鎮上了,咋現在才過來?海哥都念叨你好幾回了。”

這話說得,讓趙三明瞬間就有種自己是大哥的飄飄然之感,好像自己是個多重要的人物一般。

不過再飄,趙三明也沒傻,打着哈哈說自己去找了個以前的哥們兒。

“好久沒出來了,我那兄弟,吳軍,知道吧?不知道咋回事,鬧失蹤了,到現在都大半年了也沒找着人,你說這叫什麽事兒啊!”

反正吳軍也失蹤了,趙三明随手就拉了他來給自己打幌子。

開門的人果然信了,注意力轉到這件人人都很感興趣的奇人怪事上,“可不是嘛,我們也都議論過,聽說吳軍失蹤前認識了一個外面來的大哥,八成是這小子被人黑吃黑,擋刀了!”

雖說他張大海他們搞的就是倒&買&倒&賣,說起來就是做買賣的,可抵不住現在這些都是見不得光了。

見不得光的地方,有老老實實做買賣的,如張大海。

自然也有喜歡空手套白狼的,性質就有點像黑&道了。

為了保護自己的利益,張大海少不得糾集了這些兄弟,也是為了震懾外頭那些人,好叫人別以為他好欺負,吞貨吞到了他頭上。

這些事兒趙三明也沒少聽,當初聽的時候真的是熱血沸騰,激動時刻恨不得自己操起鏟子就親自上陣幹架。

可現在趙三明自覺成熟了許多,再一想到這些事,就只想避開別被自己碰上了。

趙三明心裏偷偷想着,還是媳婦兒看得長遠,啥都不知道也早早地就讓他不準攪合進去。

胡思亂想間,嘴上也随口瞎扯幾句,沒走多久就進了堂屋。

張大海正在裏面吃豬頭肉喝小酒,看見趙三明,眼睛一亮,趕緊揮了揮他那滿是肥肉的膀子,“三明來啦!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趕緊地,坐下陪哥哥我走兩個!”

許久不見,海哥還是這麽熱情,趙三明高興地啥都給暫且抛到了腦後,颠颠兒上去就給張大海殷勤地倒上一杯,“海哥,有段時間沒見了,你還是這麽雄壯威武!”

這馬屁忒是粗糙,可張大海就是喜歡聽,當即哈哈大笑着拉趙三明坐下。

聽見有人來報告說趙三明那孫子來了,陳三兒連忙從外面趕了回來,人還在院子裏就聽見了從堂屋那邊傳來的張大海的大笑聲。

陳三兒一張消瘦的長臉上面色陰晴不定,有他的心腹立馬為他抱不平,“三哥,你看海哥,這叫什麽事兒啊,那趙三明有啥好的,每次來都是占便宜不說,連入夥的膽子都沒有,哪點比得上你!”

站在陳三兒另一邊,也就是之前給趙三明開門的那個矮胖子不屑地嘁了一聲,唱雙簧似的接着道:“就那種膽子比老鼠還小的村裏小混混兒,咋能跟三哥比!”

陳三兒聽完了兩人的溜須拍馬之言,這才出聲呵斥:“說啥說,大家都是兄弟,三明能讓海哥高興,這就夠讓咱們尊重着了。”

說罷,陳三兒臉上表情整理一番,揮退開門那人和自己心腹,自己一個人就進了堂屋。

看見陳三兒,喝酒吃肉都高興得差點忘了自己姓啥的趙三明忽然就想起來媳婦兒分析的那些話,心裏泛起了嘀咕。

也不知道是啥原因,以前明明覺得陳三兒人挺好的,可現在趙三明咋看咋覺得陳三兒就是電影裏那尖嘴猴腮的狗漢奸形象,越看越不像好人。

因為這個,本就演技辣眼的趙三明對陳三兒也不像以前那樣坦然了,臉皮抽了抽,算是笑了,就喊不痛不癢喊了聲“陳三哥”。

陳三兒是個心裏有黑墨水的人,對人的情緒尤其敏感,瞬息之間就看出來趙三明對他有意見了。

陳三兒心裏冷笑一聲,暗道:你個小癟三,哪哪比不上我,以前跟你稱兄道弟笑臉相迎,完全是為了面子上過得去,怎麽着,還真把自己當一號人物了?

心裏如此想着,陳三兒面上卻是老好人地笑盈盈道:“怪不得剛才我進門大老遠就聽見海哥的笑聲了。當時我就想了,肯定是有啥海哥信任的兄弟來了,進來一看,還真就是三明來了。”

這說話的技術,真不是蓋的,既捧了趙三明,又拍了張大海的屁股,兩邊都把人給照顧得舒坦了。

張大海對陳三兒已經很信任了,哪怕陳三兒是才靠攏過來不久,可抵不住陳三兒會來事兒。

一個既會說又會做的人,哪個當大哥的能不喜歡?

到現在,張大海很多事都交給陳三兒去辦了,俨然是把他當成了自己下面的二把手。

張大海手底下也沒具體搞啥團夥,對外就都稱是清水鎮海哥的兄弟。

這種平等到等級不夠分明的關系,讓陳三兒有些不滿,可同時又很滿意,因為正是這樣,才方便了他的那些個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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