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張大海投靠

公糧已經交了,剩下的就是第一場雪下來後就分糧各家自己造飯貓冬了。

九月末十月初的天氣最是難穿衣,有太陽的時候是夏天,沒太陽的時候是初冬。

傍晚,青梅跟狗子去食堂打了飯。

秋收以後大食堂開的夥食都會紮實一些,比如說稀飯裏多一些糧食,吃馍馍窩頭的頻率高一些。

今晚上就是一碗炖菜加窩頭,拿回家剛好就着狗子炖了半下午的豬蹄湯吃。

狗子的手藝比不上趙三明,可至少比青梅那種加水加鹽加肉一鍋炖的廚藝好上不少,青梅吃的時候想念了一下趙三明,随後就埋頭照樣吃得噴香。

因為下半夜還要上山看旗杆跟裙子,所以吃過晚飯後青梅只是又去看了看浸泡在水中的牛筋,确定還需要幾日才能用,這就早早的上炕睡覺了。

這次的新弓,青梅從七月做到了十月,也只是将弓體琢磨好了。

既然要盡力做一張好弓,青梅也不怕麻煩,一點一點琢磨弓體,盡量避免傷到木頭的紋路。弦也特意花了三天時間去小興安嶺原始森林中尋摸了一頭野牛,殺了取筋剝皮。

牛皮炮制後可做護弓甲跟箭筒,也能做護手指的牛皮手套。

牛筋從牛脊中取出曬幹後,需要浸泡在水中,泡到能析出絲線,弓弦就用這種絲線擰成一股。

對新弓,青梅很期待,每天晚上睡覺前都要去看看泡的牛筋到什麽程度了。

晚上,大崗屯裏的居民都陷入了沉睡,整個屯子都安靜了下來,于是周圍山林裏的聲音就越發清晰。

有風呼呼地吹,看來明天的溫度又要降好大一截。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要來得着急一些,老支書跟支書已經在同屯裏的老人們商量今年秋獵是否要提前。

若是遇上第一場雪提前下來,那可就要忙着趕冬荒了。

度過冬天的絕大部分食物都來源于森林,這是他們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生存方式。

睡着前,青梅挂念着的事有第一場雪,有秋獵,有山上日益矯健兇猛的旗杆跟裙子。而半夜将青梅驚醒的,卻是她吃晚飯時随意想了一下的趙三明。說是半夜,其實也算不上。

這會兒天黑得早,睡下的時候雖然外面已經黑了,可大概估計着也頂多就六點多,不到七點。

趙三明回來的時候約莫是晚上九點多。

青梅才睡下不久,耳朵裏接收到地窖那邊的籬笆發出了聲音,對地窖的重視讓大腦中還活躍着負責警戒的傳感神經第一時間将警惕意識傳達到主腦。

青梅瞬間睜開眼睛,翻身下炕,伸手随意撈了件薄棉襖往身上一套,這就腳步輕巧地出了房間,手腳熟稔地取了麻繩摘了弓,另一只手上還順了門邊用來巡邏的長棍。

“過來,海哥,沒事,沒人。”

趙三明壓低了嗓音跟張大海說話。

青梅聽清了是趙三明,可看他偷偷摸摸,還帶着另一個看身影就塊頭不小的男人,青梅只當這家夥是舊病複發,又欠揍了。

讓買的糧食沒帶回來,反而帶個男人回家,這是從哪裏琢磨出的壞主意?

青梅有一點失望,不過也只是一點,轉瞬即逝,下一刻,青梅手上長棍如标槍,被青梅快準狠地投擲了出去。

正在琢磨着如何提前叫醒青梅的趙三明只聽見一陣破空聲,擡頭一看,當即倒抽一口涼氣,整個人僵在原地。

旁邊,緊挨着趙三明的張大海也看見了,不過他卻是第一時間連滾帶爬地躲開。

等那從天而降的長棍擦着趙三明的腦袋插入地裏,張大海顧不得噤聲了,嗓子抖啊抖,如同寒冬臘月長在地裏的小白菜,弱小可憐又無助:“三、三三明?你咋樣了?別吓哥啊,活着就吭一聲?”

外面太黑了,張大海就看見長棍從趙三明腦袋的方向插過去。

趙三明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沒回答張大海的話,反而是先往院子裏低聲地喊:“梅子,青梅,是我回來了!我身邊這個是海哥!”

剛才摸黑到家,就是因為沒跟青梅提前打報告,趙三明都不敢先把張大海帶進院子。

原本想着先饒着籬笆往最靠近卧房的那個方向去看青梅,沒想到青梅已經悄無聲息地就藏在暗處盯着他們了。

張大海滿腦子漿糊,有疑問,有後怕,有忐忑不安,反正有啥他自己都分不清,就知道努力瞪大了眼睛,往趙三明喊話的方向看。

同時他腦子裏也淩亂的瞎想一通:甩長棍的人是三明家的母老虎?天這麽黑了她是怎麽看見他們的?靠着聲音瞎投的?這麽厲害?歪一點他們倆豈不是就要被戳個窟窿了?

那邊,趙三明還在等着青梅的回應。院子裏安靜一片,過了片刻,才有一個身影從不起眼的黑暗中走了出來。

趙三明松了口氣,趕緊用衣袖的布捂着手電筒打開,好叫青梅能看清楚他的臉。

手電筒是趙三明跟張大海連夜跑路的時候操上的,怕被人發現,晚上趕路路過有人家的地方,兩人都不敢讓手電筒的光被人發現,畢竟這年頭,能用手電筒的人特別少。

要是被人看見了,保管會被記住。回頭萬一陳三兒那邊心狠手辣非要斬草除根,尋摸着這一點,肯定能找到他們的蹤跡。

借着手電筒透過布料散發出來的微弱光線,三個人彼此總算看見了對方的臉。

青梅先看了看趙三明,看他一身狼狽面色憔悴,眼神兒裏還剩下些惶恐後怕。

再看躲在趙三明身後同樣眼神怕怕地看着她的張大海,青梅皺眉,問:“他是不是有麻煩了?”

要是有麻煩,青梅可不願意讓他進來。

趙三明也知道,顧不得什麽兄弟義氣,三言兩語就麻溜地把事兒給說了一通。

昨天半夜的時候,趙三明因為一泡尿,提前撞破了陳三兒他們的破事。

跑回去後,趙三明進了張大海的房間,把睡得跟死豬一樣的張大海家連拍帶搖,很是艱難地弄醒了。

也是虧得張大海晚上睡覺沒拴門的習慣,要不然趙三明不敢把動靜鬧大,保不齊努力一番後就決定自己一個人提前跑路了。

叫醒了張大海,趙三明把事兒一說,張大海也是吓出一身冷汗。

想了想,張大海都不确定自己身邊哪些人信得過,另外也不知道牛犢子找的人到底是不是拿了他好處的那種。

要是拿了好處辦事的,張大海就算是立馬去找門路,也來不及了。

左思右想一番,張大海果斷決定連夜跑掉。

可直接跑回家,張大海也不确定是否夠安全。

陳三兒有心機,這一點張大海一直都知道。之前他就覺得陳三兒聰明有頭腦,是好事。

可現在這有頭腦的人變成狼回頭要咬他,這份聰明就很不好了。

別看趙三明的轉述裏一意孤行決定幹這事兒的是牛犢子,可張大海也不是真傻子,聯系平時陳三兒的一些刻意行徑,也知道這一切都是陳三兒在主導。

陳三兒人聰明,也下得去狠手,忽然毫無準備地跟他對上,張大海也沒有完全的把握能鬥贏陳三兒。

而陳三兒鐵了心要占他打出來的這片江山稱王,張大海可不信對方還能心慈手軟放他回家種田。

雖說張大海平時對自己的家庭住址保密工作做得好,可清水鎮這邊沒人知道,不代表他老家村裏一點風聲都沒有。

怎麽說張大海在外面賺了錢,家裏人在村裏的生活肯定會露出點不一樣來。

到時候陳三兒從這上面一搜,張大海就怕自己連窩都被人一鍋端了。

“我家那邊沒啥深山老林,藏個人都不方便,三明,你放心,你帶我回你那邊以後我也不住下,就擠點時間搜羅些必需品,轉頭就進山裏躲他十天半個月。”

張大海對趙三明如此這般一說,趙三明顧念兄弟情誼,這才咬牙硬着頭皮把人給帶回來了。

張大海也反應過來,連連做保證:“弟妹放心,我就是來這裏歇個腳,保證準備好東西緩口氣就馬上走!”

張大海也不怪青梅不願意收留他,幹這個行當這麽久,張大海也不是蠢貨,甚至他還親眼看見了自己的同行被抓後是個啥下場。

人家跟他無親無故的,三明老弟還在危機關頭拉了他一把,張大海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不至于人家不伸把手就恨上人家。

青梅盯着張大海看了片刻,大概也是看出了這人秉性尚可,側身回頭看了趙三明一眼,而後伸手拔起插在地上的長杆,轉身率先回了屋。

張大海以為這是拒絕,有些失落,趙三明卻是偷偷激動地扯了扯他衣袖,讓他趕緊跟上,“我媳婦兒答應了,趕緊進來把海哥。我就說我媳婦人美心善,肯定不會介意的……”

張大海默默無語,黑暗中在後面眼神複雜地瞅了他一眼,心說之前在路上,最忐忑最不确定的可就是你了,現在咋這樣說話呢?

等走到房檐下看見屋裏點亮煤油燈的青梅,張大海頓悟了,原來剛才那話是三明老弟說給這位聽的啊。

“要做飯嗎?”

點好了煤油燈,青梅甩了甩手,把火柴甩滅,回眸看趙三明。

趙三明把不準青梅問這話是個啥心情,猶豫了一下,試探着小心翼翼點頭,“我們是昨天半夜跑的,路上都沒敢跟人買吃的,就路上吃了幾個野果。”

青梅“哦”了一聲,端着煤油燈出了門。

張大海站在門口貼牆讓開,見青梅目不斜視地出去了,不由好奇地問:“三明,弟妹去外面幹啥去了?”

看青梅啥也沒說就去地窖拿東西去了,趙三明松了口氣,整個人都放松了,拉了根長凳一屁股坐下,“沒啥,就是去地窖拿吃的。海哥,你也坐着歇會兒吧,等下就能吃飯了。”

兩個人都快要有二十四小時沒吃東西了,幾個酸澀的野果吃了飯兒更餓。一說吃飯,張大海也顧不得旁的事,口水一個勁兒地冒,嘴巴都要包不住了。

張大海以為等會兒就能吃飯,意思是趙三明媳婦給做飯,誰知青梅用個簸箕裝了些吃的進來後,自己就進屋裏沒再出來了。

飯兒是坐在凳子上捶了會兒腿的三明老弟熟門熟路地打水生火切菜做飯。

張大海看得一臉懵逼,等到熱乎乎的雞湯面糊糊上桌時,張大海都還沒能徹底回過神來。

愣愣地埋頭喝了一口湯,鹹香美味,比他那方圓十裏八鄉辦個大事都要被請去掌勺的岳母做的飯都還香!

熱乎食物一沖,張大海的腦袋可算是重新活絡起來了,笑着打趣趙三明:“沒想到三明老弟還有這樣的手藝,要是我早知道的話,肯定請你去給我們做飯!”

說到這裏,張大海忽然不說話了,趙三明笑了笑,也沒多問。

因為他知道,海哥肯定是想到了院子裏的事兒。

稀裏呼嚕吃下去大半碗,趙三明這才有心情跟張大海說勸慰的話:“海哥別灰心,革命同志們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就海哥你的本事,回頭要重新站起來,容易得很。”

張大海搖頭苦笑,沒多說啥,他也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思路,想想以後該怎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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