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卓青向熟人問清了卓珺眼下的所在處, 一路風馳電掣地殺到目的地。

分明臨下車前, 就連結賬時, 也還依舊平和有禮,不露半分不耐煩躁。

一轉頭,面向九間堂樓區外的警備閘,以及更遠處, 已經隐隐約約能瞧見屋檐飛撇的卓家宅邸,她那瞧着清麗溫雅的眉眼之間,卻莫名生出點人擋殺人,佛擋殺佛般滔天怒意。

——“這位小姐,麻煩請留步,請問您是?”

畢竟是相距七年有餘的重新到訪。

門外的保安早已換過幾輪,大多都不大認得她的臉, 又被她那氣勢唬得膽戰心驚,以至于, 分明是有理有據的攔路問話,也都不得不小心翼翼, 唯恐惹惱了這尊不知從何來的大佛。

好在,輪不到卓青亮明身份,家中提前收到消息、正聚精會神盯着監控屏的老管家,便已經先一步注意到這頭異動。

看清來人, 他忙打來電話令保安打開門閘放人,很快,又匆匆迎到小區門前, 領着卓青沿路直行,最後,停步于卓家那臨水獨棟別墅的小花園外。

“說起來,也是很久不見了,二小姐。”

眼見她面色不善,唯恐惹禍上身的老管家皺皺鼻尖,臉上不由跟着露出些尴尬神情,“我也是,聽人說您要回來,以為是要來看看夫人的,匆匆忙忙就去接人了。但我看着您,今天這好像,好像是……”

卓青拂開他作勢阻攔的手。

順着并未關攏的側門,瞄了眼玄關處眼熟的高跟鞋,只淡聲問:“卓珺和老爺子都在二樓書房?”

“這……是,但是三小姐和卓先生正在談很重要的公事,特別叮囑了不要打擾。您如果不是很急,最好還是先在一樓的會客廳……二小姐!”

“讓開。”

卓青繞過被她态度吓得瞠目結舌的老管家——或許是從未見過她這樣疾言厲色的模樣,一瞬間沒反應過來,倒連攔人的本分也忘在腦後。

得益于此,她一路暢通無阻地穿過大廳,在一衆傭人的竊竊私語中,循着記憶裏的路線踏上樓梯,随即一步一步,走到右手邊走廊最裏間的書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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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握上門把,深呼吸過後,猛地便是一推——

“砰!”

木質的雕花門撞到側面牆壁,一聲巨響。

連原本正伏案奮筆疾書的卓振偉,也不由被這響聲驚動,從書桌前擡起頭來,同卓珺一起擰眉望去。

不過一眼。

卓三小姐畢竟心有不安,率先驚呼出聲:“……卓青?!你、你來幹嘛啊?”

她下意識地往卓振偉身邊靠了幾步。

說話間,又是數番打量。

直到确定自己這邊二對一,暫時占盡優勢,卓青身後也并沒跟着紀家那位,這才重新鼓起勇氣,開口冷斥:“我還以為是誰,你不在北京好好努力工作,現在這麽氣勢洶洶回來找麻煩,你真當……”

話音未落。

卓青直接便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毫不留情,拽住她胳膊向外一拖。

“你幹什麽!”

被人這麽一掼,她側腰狠狠撞到桌角,只下意識高聲痛喊:“這是我家!卓……不是,謝青,你幹嘛?!……爸!你看她像什麽樣!”

話雖如此,眼見一場雞飛狗跳即将上演,卓振偉卻依舊沉得住氣。

只手肘壓住桌面文件,雙手交疊支颔,冷冷看着面前事态發展。

卓青把卓珺拽到書桌外。

推拉之間,複又瞄準時機把手一放,卓珺反應不及,登時一屁股跌坐在地。

伴随着“嗑噠”一聲,細碎輕響,她表情随即吃痛扭曲。

“你有病啊!”一邊哼哼唧唧揉着胯骨,試圖站起身來,一邊,卻也沒忘咬牙切齒的質問,“有話說話你推我幹嘛?真當自己還是個人物了?卓青,你這是什麽态度?!”

卓青沒說話,兀自攔在她面前,右腳不偏不倚,輕踢向她撐地的手臂。

這次連喊都來不及韓,手肘一軟,便又再次失去平衡,狠摔在地,重重鈍響。

至此,旁觀多時的卓振偉終是眉頭一蹙,驀地出聲:“卓青!”他話中三分狠戾,“你現在這是在誰家胡鬧,心裏沒數嗎?”

話雖兇惡,可他依舊端坐主位沒挪地,更沒有起身來攙扶親女兒的意思。

只仿佛成竹在胸,自己這一聲冷喝,就能叫停眼前這名義上的不孝女似的。

卓青聞聲側頭。

這話好死不死,幾乎正好打中她心內腹稿,當下引來一陣似笑非笑的嘲諷神情。

“我家啊,”她于是指了指自己,“我好歹流了一半卓家人的血,這房子,地,車,公司,哪樣不是卓家人賺來的,怎麽,卓振偉,你這麽一個上門入贅改姓的白眼狼,現在反應過來,放下碗罵娘了?”

這話沒吓到卓振偉,倒把正要爬起身的卓珺吓得夠嗆。

“你!”方才還一副波瀾不驚臉色的卓父,瞬間臉色一紅,下一秒便拍案而起,“孽種,你說的什麽話!給老子滾出去!”

卓青反問:“我為什麽要滾?你有什麽資格讓我滾?”她頓了頓,複又笑,“好吧,大不了我收回剛剛的話,你現在篡位成功,改名也改的有模有樣,卓家該有你大半的份。我身上又沒流着你的血,你生氣也很正常啦——畢竟,當時明明結了婚還被家裏生病的老婆威脅,要把私生女接回來,肯定是很憋屈的。這麽多年,我都為你感到十分委屈啊,卓董事長。”

“你、你!你別以為你現在翅膀硬了,我就不敢打你!”

“诶,別動氣,”卓青眼見他真要揮掌而來,忙悠悠指了指他身後,牆頂不時閃爍紅光的監視器,“卓珺是因為蠢才這麽慌給人看,你又不蠢,難道真的被罵了,還讓我一點代價不付?忍着吧。”

卓振偉:“……”

“還有你,卓珺,”這邊嘲諷完,卓青視線轉過,落定腳下,“別光聽啊,你肯定也很委屈,對吧?這麽多年,比學習比不過我,比過日子比不過我,說是自己比誰都血統正,結果連比嫁人都比不過我,嫁的老公,還是當初我挑都挑不上眼的,才輪到你撿漏。更生氣的是,哪怕現在你有錢我沒錢,你老板我打工,你還是得當着所有人的面咬牙切齒表揚我,很憋屈吧?氣得想整死我又沒法子,真是一口老血堵得悶人,是不是?”

卓珺嘴角抽抽,“嗬嗬”笑了兩聲。

随即一咬牙,臉色一變,便猛地拂開她作勢攙扶的手。

“你有病,我不想跟你聊這些有的沒的,”說話間,卓三小姐牙關顫顫,盡可能儀态優雅地,從地上艱難爬起,“……我還不知道你?就算你要找什麽J小姐,也跟我沒半點關系,又不是我去爆料的,你在外頭野夠了,別扯到我家來發瘋。”

“哦?”卓青抱胸而立,沖她投來意味微妙的一眼,“卓珺,別顧着嘴上跟我犟,你摸着良心問問自己,不知道我現在為什麽來找你?”

卓珺視線一偏,瞄過父親,嘴裏咕哝着:“你、你還不是……”

“行了,省省吧,”卓青無心再聽,直接便把她那堆廢話打斷,“就以簡桑那點私生女的段位,又沒跟我當年一樣用心學,随便點兩下就慌了陣腳,她能想出來這麽一環扣一環的連環計?能對紀家這麽了解?充其量,也就是腦子一熱不怕死,被你當馬前卒一樣用了。”

卓青噙笑擡眼,看向那牆壁上的監控器,一字一頓:“反正到最後,就算她這個【J小姐】被爆出來,棄車保帥,你和你爸這對幕後黑手,只要趁亂再去踩她一腳,其他幾個不明真相的紀家人,說不定還以為你們是在表忠心,求和好呢……真是夠狠毒啊,你跟她這麽好的好姐妹,怎麽也不多教她兩手?”

說來可笑。

在此之前,哪怕姐妹情分早已淡不可聞,卓青也從沒有這樣劈頭蓋臉的,當着旁人的面“揭露”過她。

哪怕不喜歡,不曾交好,所有的回憶都只有陷害和嘲笑,嫉妒和吵鬧,但曾幾何時,她終究還是對這名義上的妹妹留有幾分薄面。

是故,真正到撕破臉皮這一天,比起狂怒憤恨,卓珺的臉上,更多寫滿的只有震驚和不知所措。

看看默然無言、重新坐回原處的卓振偉,又看看面前滿面譏嘲的熟悉眉眼,她的嘴張合數次,到最後,竟也只剩下一句撕心裂肺的:“你憑什麽這麽跟我說話,一個有娘生沒娘養的孽種,你沒資格教訓我!”

她的右手高高揚起,又被卓青狠狠攥住,上下不得出路,滿臉漲紅。

卓振偉似是看不過眼,打算起身來幫忙,卻被卓青反身兇狠一瞪定在原地。

孽種。

這個詞,卓青從十七歲聽到現在。

無論是卓振偉還是卓珺,和她沒有半分血緣關系也好,身上跟她流着一半相似的血也罷,每一個人,都這樣言之鑿鑿的指着她的鼻子痛罵。

【孽種,吃我們家用我們家的,你還敢跟我搶我喜歡的人!你果然就像那個瘋婆子一樣,又不識擡舉,又惹人厭!】

【你個不争氣的東西!在學校裏這麽出醜,跟人打架,還怕別人不知道你是個孽種,是個賠錢貨嗎?!道歉,馬上,給我向人家道歉!】

“我怎麽了?我是孽種,你怎麽不說你爸爸是入贅女婿,是賠錢貨裏的賠錢貨,個上門郎,搞瘋了女主人,自己抱着一大筆錢,也不怕以後死了下十八層地獄,下輩子,就算進畜生道,也髒了人家牛頭馬面推他的手?”

她單手掐住卓珺的下巴,“你問我,我有什麽資格罵你?!怎麽,論身份,誰身上不是流着你嘴裏那個瘋婆娘的血?論輩分,我是你姐姐,我比你大,放在古代,你出嫁還得跪下拜我!再比啊?是不是還得論學歷,看看我堂堂正正全校第二考進複旦中文系,是不是比不過你買到國外念了個二流學校的畢業證書?我懶得跟你玩,你尾巴翹天上去了?小赤佬!”

話音落地。

不顧一旁卓振偉的連連搖頭暗示,卓珺已然氣得雙眼赤紅,未被鉗住的另一只手,猛地高高揮起——

“啪!”

一聲脆響。

下一秒,卓珺捂住左臉,嚎泣着跌坐在地。

“卓青!!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卓青甩了甩微微發麻的右手,垂眼看她,滿目森寒:“卓三小姐,我當年把自己寝室和隔壁寝室五個小姑娘收拾得哭爹喊娘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那窸窸窣窣發抖呢。”

——“卓青!你真的太過分了!”

她沒有理睬卓父在幾步遠的地方那頓厲斥狂喊。

單憑這男人幾十年來死要面子,到這時候,也為了躲在監控盲角處不露面,不願意為了親女兒出頭那點氣量,她就敢賭,只要今天自己不是一刀子把卓珺捅/死在這,卓振偉就絕對能坐到熟視無睹。

這麽多年的仇視成敵,她是世界上最恨,也最了解卓家的人。

是故,也能直接看透卓珺那為了掩飾丢臉而刻意放大的嚎哭,徑自彎下腰去,伸手別過對方紅腫左臉。

“要是覺得痛,你就給我好好記着,以後,再舞到我面前來一次,我就還你一巴掌——別說,我今天專程到這來,還真就是為了把欠你這麽多年的巴掌統統都還給你,我做姐姐的,這麽多年沒把你打醒,以後只要身子骨健朗,我可以打你打到八十歲。”

卓珺掙紮着,“你有病,現在是法治社……”

即便如此,她手中但凡一用力,掐出半點紅痕,卓三小姐還是立刻慫得一動不敢動。

哪怕嬌蠻如卓珺,此刻也不得不明白:打不過歸打不過,沒人幫也是真沒人幫,在拳頭面前,該服軟就得服軟。

哪怕手上就扼着人家的脖子,卓青臉上神色依舊波瀾不驚。

當着卓珺的面說,她同樣也是說給卓振偉和監控那頭的人聽:“你現在搗出來這堆事,自己收不了場,害得不只是我和司予。你也害得,我最好的朋友,挨着病痛幫我妹妹擋刀,你害得宋致寧,好不容易安下心來過日子,又要出來向他家裏服軟——你要是有腦子,就給我好好記着,還想在上海混得體面,就不要想着再作妖作怪,否則,我向你擔保,我今天打你這巴掌,會是以後打在你臉上的巴掌,最輕的一次。”

話畢,卓青将人松開,往地上一撇,便轉身走向書房大門。

身後靜了數秒。

在她即将踏出書房的那一步,複才傳來卓珺嘶啞的一聲低吼:“我做錯了?根本就是你!是你和老太婆!”

“是你先不要司予哥,是你主動跟他離婚,我想要當他太太有什麽錯?是紀家人欠我的!是那個老太婆,她吊着我,最後眼睜睜看我只能嫁給姜承瀾,還送我金如意,要祝我跟他情比金堅!我現在不開心,你們才開心了,你們都欠我的!欠——”

“那宋致寧有什麽對不起你?”

“……”

卓珺一愣。

卓青甚至連頭也沒回,只是停步門前,沉聲問她:“白倩瑤怎麽對不起你,程忱呢?她做了什麽事,讓你這麽費盡心機找人代替她?為什麽你從來都不考慮,你的那些自私,會給人帶來多少傷害?你有什麽資格把我們之間的私人恩怨波及到無辜的人身上?”

“他們本來就、本來就過得夠好了,我不是故意要害他們,是、是爸爸說……”

“卓珺!”

這聲低斥,出自卓振偉之口。

卓青笑了笑。

這次,終究笑得暢快,笑得極盡嘲諷之能事。

“那你就去找老太太要道理啊!你敢嗎?還有卓先生,你不滿意當年司予截胡你的項目,怎麽了,商場上難道不是能者先行,你倒是證明給合作方看,你比紀司予有能力,你老骥伏枥,志在千裏啊?”

說話間,她徑直擡步離去。

只剩下最後一句,隐約在風中飄散,振聾發聩。

“二位,好事為什麽輪不到你們,最清楚原因的,不也是你們自己嗎?”

卓青沿着走廊一路直行。

高跟鞋踩在地上,一聲接一聲,在空曠無人的地段,甚至傳來分外明晰的回音輕響。

沿路的女傭見她走過,紛紛停下動作。

末了,卻也無一不是默不作聲的颔首目送她離開,一個一個,都恨不得把頭埋進地裏,也好忘記剛才一不小心聽到的跌打摔砸、驚天秘聞。

卓青也權且當做一概不知,加快步伐。

卻也就在她即将走下樓梯時,身後,倏然傳來一陣跌跌撞撞的趔趄腳步聲。

她以為是卓珺賊心不死追出門來,當即站定,扭頭。

眉心緊蹙,一句“你不要再給我現醜——”還沒說完,卻又在看清楚來人的瞬間,活生生僵在半路。

這個早已徹底老去、春華盡褪的女人,時隔多年,依舊無法控制自己下唇的顫顫不已,随時随地,嘴角都挂着若隐若現的口水。

哪怕身後有随行的療養醫生匆忙跟來,滿面抱歉地沖卓青打着手勢,試圖把她拽回房間,女人那枯枝般瘦長幹癟的手指,依舊不死心地伸向卓青。

下巴抖着抖着,好半天,竟也真的給她才抖出一句:“囡囡,囡囡,回來了?”

是了。

卓青有些不知所措的,扶住她顫巍巍的手,輕聲“嗯”了一句。

哪怕多年不見,記憶模糊,到底也不至于認不出,面前站着的,赫然便是她那如今本該在療養院接受精神治療的生母,昔日的卓家明珠,卓秋迎——才不過五十有七的年紀,如今看着,滿頭枯燥白發,樹皮般的褶皺遍布整張臉,竟好像早已是衰殘暮年的老人。

卓青看着兩人相握的手,頓了足有半晌,都沒想出來該說什麽話。

記憶裏的卓秋迎,除了偶爾清醒的時候,會愧疚的抱住自己不住哭泣,可更多時間,總是是精神錯亂的模樣,瘋了般的打罵朝着自己身上招呼,歇斯底裏般狂躁,把屋子裏所有能看見的東西摔個粉碎才肯罷休。

與其說,卓青是這個家裏跟她最熟的人,不如說,卓青是這個家裏被她打罵最多,被她的病殃及最多的人。

自打七年前下定決心離開紀家以後,她也同樣和卓家脫開聯系,自然已經很久沒見過自己的生母。

這聲“囡囡”叫出口,于卓青而言,其間相隔,恍惚已經是無從追溯的漫長歲月。

“我……正好,正好回來。”

可至少今天,卓秋迎是清醒的。

雖然她依舊是個任誰看了都要嘆息的病人,可至少今天,她還記得自己是個母親,她還記得最親切的稱呼,會聽到熟悉的聲音,便手忙腳亂的跟出房間,會不舍得的,死死拉住女兒的手不放。

但如若卓家先祖有靈,瞧見這獨一無二的掌上嬌,昔日舉手投足無人挑剔的卓家大小姐,而今卻只成了卓珺嘴裏的“瘋婆子”,一個形容枯槁的病人,又不知會不會後悔——

當年也是他們力阻卓秋迎那奔赴自由的愛情,然後逼她嫁給了未來定能“振興卓家”的上門女婿,最終,把她的餘生都逼到癔症的漩渦之中。

卓青愣愣看着眼前的女人,後話不知如何出口,倒是一句“媽”哽在喉間,不上不下。

卓秋迎卻并未察覺半分有異,只擦了擦口水,傻呵呵的笑說:“囡囡,我聽見你的聲音了,你來、來看我了,是不是?”

她頓了頓,又拽着卓青的手,把人努力往二樓的客廳拖,“我最近看了,很多,錄像帶,你來看,你來——”

卓青看着她所說的那卷錄像帶,裏頭完全面孔陌生的小孩,正在親朋好友的簇擁之中,熱鬧地慶祝着生日,滿面微笑間,吹熄蠟燭,喃喃着閉眼許願。

可這副家庭和睦友愛的樣子,當然也從來沒出現在卓青的童年之中。

一旁的醫生見狀,忙愧疚低語:“對不起啊,”他沖卓青說,“病人情緒不穩定,只有看這卷錄像帶的時候心情會好點,但也确實不是什麽、不是什麽真的……”

卓秋迎突然猛烈地拍起手來。

“青青!青青!”

她拖着卓青的手,指着屏幕中間許願的主人公,孩子氣地歡呼起來。

頓了頓,又指着一旁的男人:“秋、秋……”再旁邊的,叫“李、小李!”

見了老人,便手舞足蹈喊:“老太太呢!有錢的老太太,給小秋幫忙!”

卓青聽了半天也沒聽明白,只得看看電視屏幕,又看看卓秋迎,“……什麽小秋?老太太又是誰?”

“小秋就是小秋啊!我最喜歡小秋,但是小秋有出息了,老太太幫他有出息了,然後、然後我就喜歡小李,嘿嘿,小秋說,以後他的孩子也要叫小李,我的孩子,嫁給他的孩子……嘿嘿,你!你嫁給……算啦,我都嫁不了,青青,你也不嫁他,你要嫁給一個喜歡你的,所有東西加在一起都比不過你的!”

“……”

卓秋迎傻笑着,口水順着下巴,流到脖頸間,流到領口。

“你要嫁給一個讓你最開心的人,”她說,“不要像我一樣,都爛掉啦,心爛掉了。”

……

卓青離開九間堂時,四顧一望。

紀司予就站在不遠處的路燈下,傍晚的夕陽殘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聽到腳步聲,男人側頭看來,迎面瞧見她,便放下手機,随手揣進西服外兜裏。

“我剛想給你打電話,阿青。”

卓青搖了搖頭,什麽話也沒說,跑過去抱住他腰。

她的腦袋埋在他胸前,西服外襟,默默濕了一大片。

明明三十二歲了,說好不哭就不哭。

但是,她在心裏補充,紀司予在的時候可以例外。

因為全世界都有可能笑她沒出息愛哭鬼,但是紀司予不會。

他只會問她:“今天很累了?”

她點點頭。

“好了,好了,沒事了。”

然後,便微微彎腰,伏在她耳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拍她顫抖的背脊。

“該撒的氣撒完了就好,”他說,“也是時候,該結束這場鬧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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