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牛不喝水強按頭（一）

從上周五的總結例會之後，李千千正式作為采購部人員工作的日子就開始了，一個嶄新的工作期也開始了。申領辦公用品、發放勞保、報銷差旅費、部門的工作總結……原來她是陳卓一個人的後勤“秘書”，現在擴容到十幾個人後勤“部長”，管轄的人數多了，邏輯上應該是權力的上升，但李千千覺着到了自己這兒，什麽什麽全是反着的。她明顯感覺到周圍人對自己的态度不同了，連倉庫那幫子拆包裝工也不那麽客客氣氣了，尤其是那個新來不久的女庫管，看自己就像是失寵的妃子，剛剛來的時候，一口一個李姐，現在倒好，小李。小李是你叫的嗎，見風使舵，簡直了！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那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略顯悲情。當然，也有人覺着那就是不識時務的愚蠢。不過在這世上，這點不識時務的悲情也并不多見，日常所見更多是識時務的不想為而為之。一字之差，卻不再有一點锲而不舍的英雄氣概，伴随着的只是茍且偷生的無奈和忍耐。這就是生活嗎？李千千每天都罵自己一遍“懦夫”，不過，罵歸罵，終究只是嘴上的動作，現實中自己每天還得繼續做着“懦夫”，她倒是要驗證一下，不争，是不是也有自己的世界。

采購部這點事，說起來不多，做起來卻不容易。就說這每周的部門工作總結吧，總經辦要、企劃部要，陳卓也要，要的版本還不一樣，總經辦要的是精華，用word版本；企劃部要的是分類的精華，用excel版本；陳卓要的是精華加詳盡。除了陳卓沒時間催，其他倆部門，交付時間稍微晚一點，收到的就是帶着不滿和批評口氣的電話，硬氣得讓李千千張口結舌，說不出一句話。

那就你催我也催吧。可人家一催，催得就像黃世仁，輪到李千千當黃世仁了，卻怎麽也拉不下臉來，采購部的楊白勞們一個比一個賴，不催就不交，催了也未必及時交，催的不對付了，保不齊會趕上哪個主不高興，鬧點口角，影響人際關系。

她不斷改善自己催的藝術，每周五上班第一件事不是打開陳卓的郵箱，做早彙報，而是給采購部全體發郵件，溫馨提示交工作總結，之後隔一小時再吼一嗓子進行提示，之後還有沒交的，就點名提示。

一個月過去了，李千千每到周五都小心翼翼，怕有哪個不及時交，怕不及時交引起交涉，怕交涉不好，人際之間産生摩擦。她不知道林小燕當初是不是如她這般小心眼的拿事當事，她只知道自己對這種工作很是煎熬，總是一顆心吊着，直到收齊所有人的總結。

事情不會因為怕就不會發生，同在一個屋檐下辦公，鍋碗總會碰上瓢勺。本來規定的是11點之前交，可今天已經是中午，還沒見張金平發過來，李千千心說下午一點半交不了總經辦，就又得接騷擾電話。煩躁之下，鼓了鼓勇氣，說：“金平，就差你一人，部門的總結就交不了，你先把總結交了再吃飯吧。”想想自己中午要加班做，心裏難免有些埋怨，就又補了一句：“不明白繞不過去的東西，為什麽非得拖着。”

雖是自言自語，卻足以讓全辦公室的人聽見。張金平剛把定的盒飯放在桌子上，準備吃了，聽李千千這麽說，心裏很不痛快，冷着臉回道：“你沒有權力命令我，我們成天正事都忙不過來，哪有功夫理那些。這周我不交了。”

聽聽，正事，合着寫總結就是作秀？就是沒事撐得瞎折騰？也是，連自己都覺着邊緣化的事情，怎麽能強求人家不這麽想。不過，寫總結有沒有價值和交不交總結是兩碼事，後者就是一個面子問題，總得給我李千千點面子吧。

李千千張了張嘴，想回擊，不過看着段海月、張金平還有林小燕三個人邊吃飯邊談笑，仿佛根本就沒拿剛才的事當事，李千千感覺到一種無趣和孤獨，退一步，對，退一步，犯得着嗎。這麽想着，她只冷冷地扔出一句“行吧，後果自負”，算做是對冷眼的回擊。

訂的盒飯擺在桌子上，李千千沒有吃，她匆匆整理着外發的部門總結。她煩別人催她，煩和別人做無謂的扯皮，比起這些，挨一頓餓真的不算什麽。正忙活着，MSN上張金平的頭像閃動起來，留言是“總結發你公司郵箱了，查收。”

李千千打開郵箱裏張金平發過來的總結，發現和上周的完全一樣，只是改了改日期。她猶豫了一下，心裏勸自己說都是形式，不太會有人真正去看吧。“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不想要誰追随，只想少些扯皮，睜只眼閉只眼吧。

緊緊張張整理完，中午的每日學習時間就到了，她沒有招呼任何人，只身拿着去總經辦申請的鑰匙開了二樓小會議室的門，坐等。等到了上班時間，沒等到一個采購部的人。她疑惑又有點憤怒，鎖了會議室的門，回了采購部。

除了馬馳今天外出不在，其餘都在，段海月、張金平剛睡醒的樣子，趙碩還靠在椅子上眯着眼，林小燕還在桌子上趴着。張金平拿起杯子去打水，迎面碰上李千千，沒事人似的笑笑，問：“你幹嘛去了？”

李千千不知道張金平是真忘了還是假忘了一個小時之前她們還有過不愉快，一片詫異飄出腦海，瞬間把臉皮拉出一個生硬的笑，倉促間回道：“哦，沒事。”

“海月，”她輕輕喊了段海月一聲，“今天怎麽大家都沒去培訓學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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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倉庫那邊中午到貨，沒空。辦公室這邊，馬哥不在，就咱們幾個人，海碩哥說今天就不學了。”

“什麽時候說的呀，我怎麽不知道，讓我在會議室等了這半天。”李千千心裏很不悅，心說這都幹嘛呀，都這麽外着我。

“哦，就是你剛剛走了，倉庫就來電話了，說參加不了。”段海月打個哈欠。

李千千沒有再深究為什麽不去告訴她，讓她一人在會議室傻等。事情很明白，目前她孤立在采購部的邊緣，既無情分也無價值。

不過，她現在要考慮的首先不是這些，而是如何解決一個長期的難題。采購部的培訓制度從一開始就是一場老鼠和貓的游戲，游戲的規則就是維護好貓鼠之間的博弈關系，讓游戲持續下去。對于這個游戲，李千千并不是一個好玩家。

應該說李千千并非沒有為這場游戲費心費力，可費心費力的結果是出力不讨好。

她引入了責任分工制，請部門的業務骨幹輪流主持授課，包括她自己，但是骨幹們并不願意把自己的家底真正掏出來分享，只是刷刷自己的皮毛，說一些在網上随便一查就可以有海量資源的東西。網上的資源是無限的，但是一個人的皮毛是有限的，說來說去就沒得說了。李千千開始找外援，請外部門的業務骨幹來講，但是在這種事情上，大家比任何時候都明白時間就是金錢的道理，平白無故犧牲自己的休息時間來做沒有回報的事？哪有多少雷鋒啊。于是慢慢的，這培訓在趙碩的提議下就變成了工作碰頭會，相關的人聊一聊，不相關的，就是哈氣連天，尤其是那幾個拆包裝工，整天幹活累得要死，中午還要被強制管制。埋怨就有了，埋怨誰呢，只能是埋怨組織者。

李千千從一開始就覺着這事情無聊，想學的會想着法的學，會“鑿壁偷光”、“囊螢映雪”。不想學的，你就是把他頭懸梁錐刺股，又能怎麽樣？光無聊也就罷了，關鍵是費心。可是她一直說服自己——要服從，要有執行力。不過，今天的被放鴿子之後，李千千再不想費這無聊的心。

“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清風吹不起半點漪淪。不如多仍些破銅爛鐵，爽性潑你的剩菜殘羹”，“不如讓給醜惡來開墾，看它造出個什麽世界”。她不由得想起了聞一多的《死水》，雖然自己和詩人所處的形勢哪兒也不挨哪兒，完全不同，但詩中蘊含着的哲理完全可以拿過來用。欲讓其滅亡先讓其瘋狂，她不再費勁地去監督什麽，今後任由這幫子人折騰，放鴿子？好，多多放，哪天老鼠和貓碰上面，就是是游戲的終結或者規則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