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遙控指揮(一)

沒有人指揮的日子李千千覺着整個心都輕盈了許多,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工作壓力的根源是那種随時聽候差遣的心理狀态。她喜歡自己主宰自己的工作節奏。

她處理完采購部的事情就跑去車間進行産線學習,趕上廠家的設備工程師去對設備進行維護,她也屁股後邊跟着看,看這些設備“開膛”之後到底長什麽樣,究竟是怎麽運行的,是個什麽原理,也不管人家會莫名其妙哪裏冒出來這麽一個“外行”東問西問。看着車間裏工作的工程師也好,操作工人也好,李千千心裏很羨慕,羨慕他們可以專注于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而不用圍着別人打轉轉。

舒心的日子是短暫的,陳卓雖然遠在歐洲,但距離在科技發達的時代已經不會成為聯系的障礙,只不過指揮方式由直接變成了遙控,而且常常是突然襲擊加上命令的口吻,立即行事,限時完成!

毫無心理預期的命令,讓李千千驟然由閑靜自适轉為高度緊張,心跳瞬間翻倍,每次任務結束,她都有快要虛脫的感覺,長舒一口氣,便倒在椅子上。要求我快,是應該的,命令我兩分鐘搞定,就是你陳卓有點希特勒了。奶奶的還淨是些和洋人打交道的事,本來英文就不怎麽好,加上對事情的來龍去脈一頭霧水,大腦、心髒不一塊兒蹦跶才怪,李千千心裏怨着。

可事情并不理會李千千的埋怨,接二連三地,該來還是來。

今天一大早陳卓又打電話過來,李千千這次接到的命令是聯系一個德國大使館的叫蓋格的洋人,請他提供一下下個月即将到訪中國的德方人員的最終名單和行程。至于這個人是什麽身份,和陳卓或者惠能光伏有什麽關系,做這個事情是為了什麽,有多重要,陳卓并沒有解釋。也許是國際長途的原因吧,每次通話都伴随着陳卓的吝啬,來回來去都是一句話:“你按短信馬上聯系×××,請他……,兩分鐘!”

李千千收到陳卓随後發來的短信之後,腦子裏全是陳卓的“兩分鐘”,根本顧不上組織語言,就撥通了對方的電話,按照商務英語作了例行的開場白,接下來不管是Chinglish還是English,李千千覺着自己反正是把意思說明白了。沒想到這位大使館的國際友人态度并不友好,語速超快地叽裏咕嚕了一通,語氣裏夾雜大學英語六級聽力考試中沒有的情緒。李千千屏住呼吸,凝神靜氣,排掉對方語流裏的情緒,也只接收到了百分之六十左右的信息,而這百分之六十即便用漢語講,李千千覺着自己也還是會稀裏糊塗,總之結果就是沒怎麽聽明白這洋人的意思。

不過,有一句話她聽得很明白,就是最後的“I’m not your clerk , it's none of my business.”這位蓋格先生撂下這句話就挂了電話。李千千最讨厭別人挂自己電話,心說吃槍藥了吧。在外面撞釘子,上班以來這還是第一次,李千千不服氣,再撥,無人接聽。她靠在椅子上出着長氣,突然心生一計,按着陳卓短信上的郵箱給這位蓋格先生發了一封郵件,再次闡述了電話中的意思,并請盡快回複。這封郵件同時抄送給了陳卓。李千千心說你再回複說啊,“It's none of my business.”

麻煩事不光是來自陳卓的遙控指揮,還有直接找上門的。是啊,畢竟陳卓在國外,隔着八千多公裏,通訊再方便,總有些事情還是隔空解決不了的,解決不了,就得找副總經理的秘書解決。

目前公司正有一項緊急的秘密行動在進行,這個行動雖然是中德兩個單位之間的合作,但卻是中德兩國政府雙邊合作的重點內容之一。別看表面上就一個簽約儀式,十幾分鐘的事兒,可是這前期準備工作複雜了去了,随便抻出一點兒,就是一個事,就得聯系好幾方的人。既然已經上升到了政府的高度,能不能成功,目前又沒有百分百的把握,那麽在事情沒有最終确定之前,在惠能光伏內部傳播的範圍僅限于幾個高層和關鋒。

江平不太懂英文,雖說陳卓和孔達都是德國留學回來的,但孔達向來不太理會科研之外的事情,這個工作也就順理成章地給了陳卓。陳卓一出差,很多工作就斷了線,具體情況怎麽樣了,其他人,包括總經理江平,都不是很清楚。

着急的事不只這一件,“第一屆中國光伏技術峰會”下個月就要舉辦了,這籌備工作早就應該提到日程上來了,陳卓同樣是主策劃。不過,他實在是分不出很多時間和精力來敲鑼打鼓地組織這個事情。峰會主題究竟鎖定那幾個?演講人主要請誰?同期還整合公司哪些資源和事件,才能将這次峰會的價值最大化 這些事情以李千千目前的狀态,是扛不起來的,于是所有事情就一直只在他心裏籌劃。

這次峰會是整個公司的事情,不,應該說是整個集團的事情,甚至牽扯到市政府、區政府的形象工程,哪能光悶頭自己琢磨?這不是蒸饅頭,到時候揭鍋吃現成的。該低調時咋咋呼呼,該高調時又沒了聲音。本來江平就不主張辦這個峰會,自己公司的經營還沒轉入正軌,銷路還沒打開,好幾百張嘴天天要吃飯,就攬這種虛頭巴腦的事情,浮躁!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早就說過這話了,可是上頭也偏偏就是把這浮躁的想法聽進去了,支持!

江平對這個事情基本就不想管,只是讓關鋒幫着籌備籌備會務方面,他的精力更多放在了市場方面。但是想做甩手掌櫃哪那麽容易,這不臨下班了集團董事長打電話親自過問這兩件事情,尤其是中德合作的事情,自己卻說不上個一二三來,只能籠統地談了自己了解到的一些的思路。董事長又在三囑咐,一定把事情抓起來,一定要重視。不管怎麽樣,具體方案和進度,今天務必要發給集團。

江平給陳卓打電話,電話裏也說不了那麽清楚。江平問有沒有成型的材料啊,陳卓說關于中德合作簽約的事情,已經讓李千千聯系了德國大使館,德方的到訪人名單已經發過來了,可以發給集團領導;峰會的事情自己臨出來的時候和SEMI那邊就會議整體方案有過郵件溝通,他會讓李千千找出來發給江平。江平說算了,我們都在中國,我直接找她好了。

盡管李千千這幾天上班心髒常常受虐,但下班卻可以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拎包就走,晚彙報?見鬼去吧!

周五了,那更是到點就溜。周五啊,最舒心最可以有憧憬的日子。自從上班以後,每個周五李千千都能找着小時候過年三十兒的感覺——好日子就要開始了!想想可以趿拉着拖鞋,不修邊幅,靠在椅子上吃着喜歡的零食,随手翻一本喜歡的書,或者幹脆看一場超白癡的電影,不煩心工作,更不用擔心第二天會遲到。哎呀,一個小民的幸福就是如此吧。一想到這些,李千千就心情亢奮。和鄭磊分手後,李千千渴望獨處的心緒更強烈了,一遍遍地播放那個電子相冊,發會兒呆,靜靜回想一些美好的時光,或者幻想一些可能的轉機和未來,這就是眼下最讓她感到幸福的事。

她剛下班車,準備去超市買些吃的,就接到了陳卓的短信,緊接着是江平的電話。李千千心說怎麽辦啊,家裏的網上不了公司內網,進不了陳卓的公司郵箱,難不成還得立馬回去?真夠寸勁兒的,這腳剛着地。

正琢磨着,她心裏一亮,哎呀,自己這不是在集團總部嗎,集團随便哪個辦公室不能上內網啊。真是燈下黑呀!李千千感嘆着自己當初是因禍得福,能把房子租在這裏!可是……李千千走到集團門口的時候,心裏又有點犯怵,自己一個人也不認識,這冒然進去,人家能讓我用嗎。不能再耽擱時間了,總經理那邊等着呢。她咬咬牙,正準備硬着頭皮往裏走,手機響了,是關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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