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答

“你想要什麽？”這個問題，秦攸也曾問過陸檸，在上輩子。

在得知了張繼娟的病情已經不能繼續拖下去，必須要立刻進行手術之後，陸檸就抛下了所有猶豫，撥通了秦攸留給自己的電話。

其實撥號的時候她還有些忐忑，或許對方給自己的，不過是個對外公開的號碼，由秘書接聽什麽的。而如果找不到秦攸，陸檸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

謝天謝地，電話撥通了，接聽的人是秦攸本人。

陸檸提出要跟他見一面，因為她覺得這種事情在電話裏根本說不清楚。然而秦攸似乎并不這樣認為，幾乎是在陸檸開口的瞬間，他就立刻問道，“你想要什麽？”

“我要讓我媽媽活下去。”這是陸檸的回答。

秦攸什麽都沒說。之後張繼娟的一切治療都由他接手，他安排醫院，大夫，尋找配型的心髒，手術……

那段日子陸檸過得渾渾噩噩的，秦攸告訴她什麽都不需要擔心，所以她就一直留在醫院裏，寸步不離的照顧張繼娟。那時候她的病情已經非常糟糕了，對于治療環境的變化當然也看在眼裏，追問過陸檸，但陸檸始終顧左右而言他。

因為她不知道該說什麽。

秦攸問她要什麽，她毫不猶豫的給出了答案。

可她并不知道秦攸想要的是什麽。

上輩子陸檸沒有問過這個問題，因為她已經失去詢問的資格了。在張繼娟傷愈出院的那天晚上，她将自己毫無保留的交付給了秦攸。

可他們之間究竟算什麽，陸檸直到現在，也無法給出答案。

也許是這個問題擱在心頭的時間太長，也許是她太過耿耿于懷。命運倒轉，于是終于有了這麽一天，她看着秦攸問，“你想要什麽？”

秦攸微微一怔，但很快回過神來，“我什麽都不要，只是希望能幫上你的忙。”

陸檸也不知道相信沒有，轉過身沉默着往病房走。秦攸跟在她身後，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失神。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陸檸對他的态度就一直表現得非常明顯。

她不喜歡他。不，應該說她讨厭他。

他不明白是為什麽，但也不可能因此輕易放棄。甚至他相信，只要有足夠的時間，總能将陸檸對自己的偏見消除，到那時候，也許……她就能夠看得到自己的心了。

他努力表現得毫不在意她的抗拒和厭惡，但就在剛剛，秦攸發現，她高估自己了。

就在陸檸問出那個問題的瞬間。

她以為他是什麽人？會挾恩圖報，以此對她提出非分要求嗎？

在她眼中，他就是這樣的人嗎？

秦攸生氣了。

陸檸一開始并沒有注意到。因為他臉上的表情一貫是那樣嚴肅而冷淡，很難看出什麽。而且還死皮賴臉的跟着自己回到了病房。

張繼娟對秦攸的到來似乎并不驚訝，笑着招呼他坐，“小秦來了，我聽陸檸說，這家醫院是你幫忙安排的。真是謝謝你了。”

秦攸挺直了背，“不必客氣。”

“應該的。”張繼娟說，“小秦你是做什麽工作的？”

“自己開公司。”

“哦……”他的回答都太過簡短，也沒有給提問的人留下可以繼續發揮的餘地，于是兩句話之後，張繼娟也拿不準對方是不是不喜歡自己打探這些，于是閉嘴不說話了。

陸檸這才轉頭看了秦攸一眼。

他好像有點不對勁。雖然秦攸是沉默寡言的，但上次來的時候，分明還很熱情的跟張繼娟說話。

而且……陸檸記得，上輩子秦攸也很尊敬張繼娟。他們之間明明就是不對等的關系，但每當陸檸回去照顧張繼娟，秦攸絕不會反對。最多只是在她離開超過三天之後打電話提醒她應該回去了。甚至偶爾他還會來接陸檸，對張繼娟也十分禮貌周到。

當時張繼娟以為他是陸檸的追求者，對他的态度非常好，而秦攸也肯跟她說話——至少陸檸覺得比他跟自己在一起時話更多。

應該不可能因為自己重生一次，秦攸就對張繼娟生出惡感。那這又是為什麽？

陸檸倒回去一想，發現在自己問過那個問題，而他給出答案之後，秦攸就一句話都沒有對自己說過了。

生氣了……嗎？

還真是挺新鮮的發現。陸檸還以為秦攸永遠都是那副板着臉，好似什麽都不在意的樣子呢？上輩子兩人相處的時間并不短，可陸檸記憶中卻很少有他情緒波動的時候。也不知道是根本沒有情緒，還是在別處發洩過了。

現在看來，至少他不是沒有情緒的泥人。

因為自己的那個問題嗎？她問他要什麽，所以他覺得被侮辱了？難怪那麽強硬的說“我什麽都不要”呢。

陸檸沒理會他。

她根本不信他真的什麽都不要。否則他這一段時間以來的殷勤，又是為了什麽？也許剛才那樣回答，只是覺得被自己小看了，即便是為了保持風度，也不會再提要求。

正合她意。

雖然一樣是秦攸幫忙，但上輩子是自己開口請求，這輩子卻是秦攸主動插手。陸檸雖然感謝他，但也不打算把自己賠進去了。所以她可以理直氣壯的拒絕秦攸。

如果秦攸能被自己的話困住，真的“什麽都不要”，那就太好了。

這沉默持續了一會兒，秦攸似乎也察覺到了氣氛不妙，索性起身告辭。張繼娟連忙道，“小檸你去送送。”她看得出來，兩個孩子好像出了一點問題。

陸檸一直把秦攸送到醫院門口。正打算轉身回去，就被秦攸叫住，“陸檸。”

他算是知道了，跟她生氣，不過是讓自己受罪。她可不會受到任何影響。秦攸更不甘心就帶着這個結果離開——專家組會診有了初步結果，張主任也打算接手這個病人，明明都是好事，偏偏他自己落了一肚子氣，這可不行。

“我說過，我們是朋友。朋友之間，互相幫忙難道不是應該的嗎？”他說。

也算是委婉的解釋自己之前的那句話。

陸檸卻反問他，“你對所有的朋友，都那麽好嗎？”忙前忙後，親力親為。漢遠集團的總裁這麽有空？

當然不是。

首先他的朋友們，即便有事，大半也用不到他。但秦攸自問，如果真的到了他們需要幫忙的時候，他當然也不會推辭。可要說像對陸檸的事情這樣，事無巨細都親自過問安排，生怕有一點錯誤，那也是不可能的。

否則要下面的人來做什麽呢？

這一點點差距雖然小，但既然被陸檸點出，他也無話可說。

甚至秦攸問自己，她對陸檸，真的別無所求嗎？顯然也不是的。他非但有所求，而且還是所圖甚大！

大到現在根本不敢讓陸檸知道。

她已經那麽讨厭自己了，如果再知道這個，恐怕更要遠遠的躲開了。

但不等他想明白，陸檸已經繼續道，“你看，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大可不必那麽天真。有付出有回報才是正常的，這并沒有什麽問題，等價交換，不是嗎？”

秦攸猛然擡起頭盯着她，“你管這個叫做等價交換？”

陸檸心頭一澀，別開了眼睛，“所以如果你有什麽要求，都可以說出來。在我能夠做得到的範圍內……”

她有點恨自己。

又不想占便宜，又不想把自己搭進去，這世上哪有這麽好的事情呢？可她偏偏還要逼迫秦攸去接受。她憑的是什麽呢？她以為自己是誰呢？

秦攸也許對她有一點小小的好感，但恐怕還不至于為了她昏了頭吧？也許他會勃然大怒吧……當然，即便是生氣，秦攸應當也還是優雅的，衿貴的，高高在上的，可望而不可即。

他本來不是她可以觸摸到的人，所以又何必讓自己心中存着一絲僥幸？

“陸檸。”秦攸打斷了她的話。

陸檸就閉上嘴，聽他來說。然而等了片刻，也沒有等到他的聲音，陸檸微微驚訝，忍不住轉過頭去。

正迎上了秦攸看過來的目光。他的眼神直白，炙熱，坦坦蕩蕩，就那麽認真的注視着她。

陸檸心口微微一抽，那是一種非常玄妙的疼痛，迅速的蔓延至全身。陸檸只覺得鼻尖一酸，似乎要流下淚來，但眼底卻還是一片幹澀。

就在這時候，她聽到了秦攸的話，“如果你非要我提要求讓你去做點兒什麽，你才能安心的話……”

“那就跟我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