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那次接受雜志采訪的第二天,陳銘正接到唐佳佳的電話,唐佳佳将錄音的事情告訴了他。陳銘正最初想不明白以琳為什麽要從佳佳那裏拿走他的采訪錄音,但是聯想到她最近種種反常的表現,或許史蒂芬說的對,沒有得到陳家人的認可,讓她打心底裏缺乏安全感。

其實陳銘正早就有安排以琳和父親見面的打算,只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适的機會。現在看來,見家長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沒有那麽多的時間讓他去找所謂合适的機會。今天的一切發生得有些倉促,但是必然會發生。那麽,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關于他的家人,他的生母在生他的時候,選擇保住小孩看,犧牲了她自己,所以對出生以後就從未見過母親的陳銘正來說,她對母親所有的記憶都來源于照片。因為母親的原因,他的父親從小并不喜歡他,不過他一直很努力,從學業到事業,一直以來都是家裏的驕傲,而且他懂得怎麽讓父親開心,尤其是大哥出事以後,他幾乎成了父親唯一的精神支柱。

是的,他還有一個比他年長幾歲的大哥,雖然這是陳家近些年絕口不提的事情,但他的的确确存在。他的大哥現在就住在海中心那座島上,按照陳銘正原本的打算,他并不想讓以琳知道大哥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話,任何不快樂的事情,他都不想要告訴她,不想分享不幸。但是以琳似乎已經從哪裏聽到了些什麽,她那句“沒有家人在身邊,不會孤單嗎?”問得小心翼翼,不是随口一提。

陳銘正一下子想到了江珊,江珊是否跟以琳說了什麽?陳述事實還是歪曲捏造?如果這是橫亘在他和以琳之間的另一個原因,他當然會将一切原原本本告訴她,盡管這意味着揭陳家人的傷疤,但只要能夠讓以琳在他這裏擁有更多一些的信任和安全感,又何嘗不可?

房間窗戶半開,夜晚的海風溜進來,拂動窗上的輕紗,缥缈似飛天仙女身上的白紗裙幔,房間牆角橘黃色地燈發出暧昧迷離的光,照出一室旖旎,房間中央的大床上,陳銘正趴在以琳的身上,在她裸.露的肌膚上落下一連串密密麻麻的吻。

他吻地極富耐心,輕柔像吹進來的海風。她的身體是他曾經造訪過的美麗基地,為數不多的幾次纏綿,他已經在這片美麗中發現了她的敏感所在,現在,他正在取悅她。

盡管他已經如此賣力,可是陸以琳卻不怎麽回應,她星眸微閉,哼哼唧唧地抱怨:“陳銘正,累~” 在這之前,陸以琳難敵大海的誘惑,在外面瘋玩了兩個多小時,一回來就累癱在床上。

她不樂意地嘟起嘴,陳銘正挫敗,但又覺得她模樣實在可愛,在她粉嫩的唇上貪婪地吮了幾下,才擁住她,“睡吧,我不吵你。”

陸以琳身體很累,但是卻睡不安穩,她還不習慣伴着海浪聲入眠,她想隔離這惱人好夢的聲浪,可是她一點兒都不想動,連睜開眼都極為困難。半夢半醒間,好像陳銘正起身了,他關了窗戶,隔音材質的玻璃窗将外面和裏面隔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等陳銘正重新回到身邊躺下,又将她撈入懷中,陸以琳伸手去摸索他,然後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角度,終于可以安安穩穩睡舒舒服服一覺。

這一覺便睡到了第二天清晨,陸以琳站在窗戶面朝大海,海天一色,心境一下子豁然開朗,連平日裏的起床氣都不見了。多虧這房子隔音,讓她睡了個安穩覺。

陳銘正從身後擁住她,慵懶地眯着眼睛,鼻子鑽進她的脖頸之間,一副陶醉于女人香的樣子。

“我記得你說過伯父今天要回家了,我是不是應該準備一下?”

陳銘正搖搖頭,“不用,一會兒我們吃了早餐後,先去對面那座島上。”

“去那裏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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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我大哥。”

陸以琳差點忘記了,陳銘正的确允諾過今天要帶她去見他那神秘的大哥的。對于即将到來的見面,陸以琳又興奮又害怕,興奮是因為那是他的家人,害怕的是,真相會否一切如江珊所說,他的大哥是一個親手殺死自己深愛的女人,同時毀掉自己的極端人物。

他們坐游艇出海,游艇快要到達小島時,以琳遠遠看見有人站在小島的岸邊沖他們揮手迎接,此人高高瘦瘦,西裝革履,儀表堂堂,難道就是陳銘正的大哥?

越來越靠近岸邊,陸以琳清楚瞧見了岸上男子的容貌,馬上斷定出他不是陳銘正的大哥。她曾經在陳銘正的木盒子裏看到過他大哥的照片,這個人跟照片裏的模樣差別明顯,那麽,這個人又是誰?

登上了島,迎接他們的男子展開雙手走過來,熱情地與陳銘正擁抱在一起,可見交情匪淺。

“正第一次帶人來這裏。”男人側着臉打量她,臉上帶着溫和的笑容,他這一抹笑恰到好處,讓人如沐春風,跟整個形象相得益彰,氣質斯文。

“您是……?”陸以琳好奇地問。

男子跟她握手,“我是這裏的心理醫生,林敬楷,也是你男朋友陳銘正的高中同學兼好朋友。”

陸以琳恍然大悟,握了握他的手,“你好,林醫生。”

昨天第一眼看到這座島的時候,以琳就曾默默感慨這裏适合修身養性,沒想到這裏竟會是一家醫院。那麽陳銘正的哥哥……這也就是說,江珊說的那些都是真的?

陸以琳心跳驀地漏了一拍。

他們先是穿過一片小樹林,地面上鋪着的是鵝卵石,像常見的公園裏的小徑,

走了沒多久,眼前出現了一棟建築,建築上方一個大大的紅色十字架,這裏四周圍都是枝葉繁茂的樹木,高高聳立,隐天蔽日,從外面看會以為這是一座被遺棄的荒島,沒想到會有一家醫院藏匿其中。

醫院裏面的構造和布置中規中矩,跟市區的醫院沒有多大分別。他們進到一樓大廳,走在前面的林醫生回頭對陳銘正說:“他在自己的病房裏,你們先過去,我換身衣服馬上過來。”

陳銘正點點頭,林醫生拍拍他的肩膀,又看了一眼身旁的陸以琳,方才離開。

她和陳銘正走在長長的走廊裏,很安靜,可以清楚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偶爾有兩三個護士小姐推着車子穿梭其中,來往于病房之間。

突然不知道哪裏傳來歇斯底裏的嘶吼聲,絕望的,恐懼的,悲戚的,一下子将人的心攪得亂成一鍋粥。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醫生帶領兩名護士,從她旁邊快步經過,随即推開前面其中一個病房的房門,緊接着從裏面傳來一陣類似打鬥的聲音……前後左右不超過三分鐘的時間,走廊再次恢複平靜。

陳銘正扣着以琳的肩膀,低頭看她的眼睛,與她視線平視,“我的家人,可能不如你想象的那般完美,你會不會失望?”眼裏是不确定,是不安。

在一起的這段時間裏,陸以琳第一次在他眼裏看到這種情緒,在生意場上,他向來那麽有自信,他可是外人眼中的商業傳奇陳先生啊!也就是在這一刻,陸以琳決定了,無論一會兒會見到一個什麽樣的人,無論接下來會撞見怎麽樣的畫面,她都不會畏懼和退縮,因為是陳銘正的家人,是她愛的人的家人啊。之前種種的猜測,懷疑,擔憂,此刻都不複存在了,她願意接受他的一切,包括他并不健康的家人。

陳銘正牽着她的手,掠過剛剛發生激烈場面的那間病房,來到更裏面一間。以琳跟着他站在病房窗前,往窗戶裏面看,一眼就看到坐在病床邊的男人,他背對着窗戶這邊,拿着畫筆在畫板上面勾勒,由于被他身體擋住了,看不到他畫的是什麽。

“我大哥,陳嘉銘。”陳銘正這樣告訴她。

陸以琳盯着裏面看了一會兒,覺得裏面的人看起來挺正常的,沒發現什麽異常,不像是生病的樣子,“他,他怎麽了嗎?”

“他有很嚴重的抑郁症,自殺傾向明顯,畫畫是除了藥物以外,唯一能夠讓他看起來跟正常人無異的方式。”陳銘正說。

林醫生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的,身上已經換上了白大褂,并肩站在他們身邊,告訴他們陳嘉銘最近的情況,“他現在跟上個月你來看他又有了很大的好轉,有的時候只要給他畫畫,一整天都不需要用藥。如果按照這種情況下去,再過半年或者一年,他或許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了。”

“我進去看看他。”陳銘正拍拍以琳的手,“你在這裏等我一下。”

以琳趕忙抓住他放開的手,“我陪你一起進去。”她眼神堅定。

陳銘正望着她的眼睛,猶豫了幾秒,最後點點頭,“嗯。”

進到病房裏面,以琳動作十分小心翼翼,連走路都輕手輕腳,更加不敢和陳銘正大聲交談,總擔心發出太大的聲音會刺激到病人。她也終于看到了畫板上面畫的是什麽,一幅完成了大半的作品,一個女人的樣子。

不過這女人……怎麽好像有點眼熟?在哪裏見到過呢?陸以琳看着上面的畫愣愣地發了呆。

“怎麽又畫這個?”陳銘正蹙着眉頭嘆了口氣,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真的在問誰,聲音裏面藏着無奈。

林醫生雙手插在白大褂上的口袋裏,聳了聳肩,“正,你要知道,心理治療可以讓一個人精神康複,但沒有辦法将一個人的記憶重新編造,任憑再高超的技術,再頂級的心理醫生,也抹不掉一個人留在另一個人心裏的影子。”

陸以琳聽出來了,這其間一定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再看眼前畫作裏的女人,她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形象……“她是不是就是……”

陳銘正給了她肯定的回答,“你猜的沒錯。”

陸以琳腦子裏冒出一連串的好奇和疑問,她想要問陳銘正,陳銘正輕輕拍了拍她的腰,示意她出去再說。

“我畫得好嗎?”陳嘉銘終于開口了,不過仍舊背對着他們,從他們進來到現在,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在此之前,他們的存在對他來說,跟空氣無異。

陳銘正轉過身去,回答他說:“好,畫得跟真人一樣漂亮。”

陳嘉銘自此沒有再作聲,一心投入到他的畫作裏面。他專注的樣子,像是進入到了另外一個和現實平行的空間,那個空間沒有任何人的打擾,只有一筆一劃,純粹而沒有摻雜任何的渣滓。

八年前,陸以琳還在上初三,那個時候身邊的人瘋狂迷戀偶像劇,一大批年輕藝人也因偶像劇熱潮而被人們熟知,當時最熱的《桔梗戀人》電視劇女豬腳扮演者朱影月,本是三線明星,憑借該劇一炮而紅,大有勢不可擋的紅火架勢,卻就在這個關口,她被狗仔偷拍到了和豪門公子之間正在熱戀,那個時候人們對于明星戀情的接受程度不似現在這樣高,所以對于這段戀情,媒體和觀衆的評論好壞摻半,不過她因此又增加了在娛樂圈的曝光度倒是真的。

當大家以為她會借勢炒作自己的時候,她卻突然站出來宣布即将和豪門公子成婚,以後生活的重心可能會放在相夫教子上面。

事情的轉變發生在一個星期以後。

随着媒體對她戀情的關注,狗仔深入挖掘後發現她在進入演藝圈初期其實已經結婚,只不過一直隐瞞,一時之間她被推上了風口浪尖,後來有一天,電視上面突然報道她自殺的消息。

“大哥是真的愛她,可是你知道,當知道自己的未婚妻隐瞞自己已婚的事實,出于本能,他怎麽會不憤怒?憤怒之下就會口不擇言,他質問她是不是只是把他當作上位的工具在利用,并且要跟她解除即将到來的婚約。一方面是外界的輿論壓力,一方面是自己愛的人的不原諒,她最後承受不住這一切,選擇用自殺來結束紛擾,她死後,大哥一直認為自己是害死她的幫兇,意志愈加消沉,一度陷入到深深的自責當中,有一次甚至吃了半瓶安眠藥,想要随她而去,救回來以後就變成現在這樣。”

原來是一段愛不逢時的往事。陸以琳也終于明白為什麽陳銘正從不輕易提起這件事,畢竟,為了一個已婚女人自殺,對于他們這樣的家庭來說,怎麽都不像是光彩的事情。

當年誰對誰錯,現在已經沒有追究的意義,但是陸以琳真的希望陳銘正的大哥可以完全好起來,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每一個認真去愛的人,都值得被善待。

“如果當初不曾走在一起,後來的這些不幸,或許就不會發生。”陸以琳感慨道。

其實陳銘正從前并不理解大哥為什麽這麽做,為了一個欺騙自己的女人,輕賤自己的性命,怎麽看都不是智慧的做法,直到他遇到以琳,才深深地明白,愛情根本就不能用利益得失來衡量。

“如果再給大哥一次機會,他還是會在那場酒會上走向她。因為即使到了後來,他知道她故意隐瞞婚姻,他還是說,他從來不曾後悔愛上她。愛情,有的時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但我希望他忘掉她,不忘掉她,他要怎麽重新開始?”

“他們也是在酒會上認識的?”不知道怎麽回事,在這個話題上面,陸以琳變得有些敏感,不自覺地就會将自己和陳銘正代入。

“是。”陳銘正随即明白她的意思,捧着她的臉,手指在臉頰上輕輕婆娑,“不要胡思亂想,我們不一樣。”

“灑脫一點,無論我們未來怎麽樣,在一起或者分開,答應我,灑脫一點,在一起就好好在一起,分開也各自安好,好不好?”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陳銘正緊緊抱住她,一下下撫摸着她的背,“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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