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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寶玉睡下不過兩三個時辰,便被人輕輕喚醒。
襲人親自打起半面朱紅色的大洋花紋寶地錦床帳子,将熱水洗過的手深入厚厚被衾中,幫寶玉穿好襖褲,攙着他下床洗漱。
外頭天兒還黑着,寶玉嘟囔着臉站在水盆前,有些不情願。但今兒是大年初一,再是不情願,也不由得自己作主。
穿戴整齊了,賈母那邊的琥珀已傳過話來:“老太太、太太等都按品大妝、擺全副執事進宮朝賀去了。寶二爺不必等,老太太讓先去給老爺磕頭。”
寶玉揉着惺忪睡眼,先去了賈政房中。那政老爹這一日也不必上朝,正在吃早飯,受了禮,便讓他坐下一起吃。寶玉平生最怕聆聽父親大人教誨,這頓飯着實吃得不踏實,磨磨蹭蹭地用了半碗冬菇鹹雞粥,聽見門上一陣雜亂響聲,知道是賈母等領宴回來了,趕忙撂下調羹,跟着賈政迎出去。
賈母神色有些疲憊,但這還沒完,衆人又齊齊去寧府祭過列祖列宗,這才算受禮完畢,各自回屋換衣歇息。
寶玉吃過午飯,睡了個囫囵覺,醒來時見快到申時了,滿屋子婆子丫鬟都在廊下烤火玩牌,不由有些發怔。坐在床上呆了一會,想到昨日十三阿哥送來的東西裏,有一樣十分合他心意,想來林妹妹也是喜歡的,便披了件一裹圓,抱着木盒往外走。
繞過影壁,卻見撞王夫人和兆佳尚書府上的鄭夫人從小佛堂走出來,站在石階上說話。
賈寶玉理了理衣袖,正要上前行禮,一眼瞥到王夫人眉頭緊緊皺起,不知何人何事又讓她心生不滿,而站在她旁邊,穿了一身旗裝的鄭夫人卻長長嘆出一口氣來。
寶玉不敢貿然上前,便轉身回影壁後站住,只露個眼兒偷看。
只聽王夫人問道:“鄭夫人今兒怎地這樣惆悵?”
鄭夫人嗓音啞啞的:“等這年過完了,春天那陣便是大選……我家如今只剩一個丫頭陪在身邊,雖不成器,但到底貼着心的,要是明兒她進了宮,我就一點指望也沒有了!”
寶玉聽了這話,不由暗暗納罕。元春如今剛封了賢妃娘娘,府中上下一片歡喜,這樣一等一的好機會,鄭夫人怎會說一點指望也沒有了呢?
寶玉不懂,王夫人卻是懂的。
她在賈府裏頭當了這樣多年的夫人,又有诰命加身,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心頭自然清清楚楚。
于是捏一捏手中帕子,柔聲勸道:“鄭夫人卻是想多了,待明兒大選,姑娘晉了貴人,可不是天大的美事麽!”
鄭夫人慘然地看她一眼,唇角嗫嚅,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王夫人便又勸道:“我聽家裏爺們說,兆佳尚書如今正任着吏部尚書,等過了年,便要去兵部上任,兵部尚書那樣重要的位子,府上又是正白旗這樣的好出身,姑娘還怕被撂了牌子不成!”
這下勸慰的話一出,鄭夫人的眼眶卻更紅了。
鄭夫人四周一望,見丫鬟們都遠遠坐在廊下逗鳥繡花,左右無人,才垂着眼簾道:“早年我家七個姑娘,頭四個都是姨娘養的,後頭三個是我養的,老爺喜歡姑娘,從來都沒說過什麽,只是那幾年在地方上任着總督,前五個都病死了,第六個丫頭前年嫁給了許榜眼,獨剩下最小的這個養在膝頭,到底寵得狠了些。”
王夫人點了點頭。
賈府是漢人為官,還是程朱理學那套規矩,對家裏小子看得重,姑娘嘛,遲早是要嫁人的。
但她也聽說過,那滿人家裏頭并沒有這樣的說法,草原上的女子,往往越是那些尊貴出身的,騎馬射箭越不比爺們差,自然寵上了天。
“……七丫頭主意大着呢!家裏也不是沒想着尋個親事,只是看了好幾家少爺,誰她都沒看上!從小又嬌慣壞了,哪裏能進宮裏去做那伺候人的生計!”
話到此處,約是想到了元妃娘娘,鄭夫人猛地住了口。她本意也沒打算從王夫人這裏尋求認同,只是在心裏憋屈久了,想找個人吐露吐露。
這話卻在王夫人心頭激起一絲波瀾。
元春是她第一個孩子,打小也是看得像珍寶一樣,舍不得讓受上半點委屈,可恨賈政為求那工部員外郎的功名,非要把剛及笄的元春送到宮裏去。
她還記得大選那天,元春那時還是纖細瘦小的個頭,才剛剛長到她肩膀的高度,換上了旗裝旗頭花盆底,仿佛偷穿大人衣服似的,跪在地上盈盈一拜,便抹着淚坐進等在垂花門外的小轎。
那一別,便只能逢年過節才能相見。
王夫人常在夜裏偷偷掉眼淚。每一回見面,元春都生得更豐潤動人,性子卻一回比一回更謹慎沉默。今兒早上進宮,除了朝賀,還要祝元春千秋,可元春只是端莊地坐在珠簾後面,臉上一絲歡喜的笑容都沒有。
不知道這孩子吃了多少苦頭,咽下多少眼淚,方能才選鳳藻宮,贏得一個賢良淑德的名頭。
王夫人閉了閉眼,将那一點點眼淚眨去,曼聲道:“大抵都是命,我們當母親的,再愁也沒用。”
鄭夫人失魂落魄地嘆了口氣。
影壁這側,寶玉豎着耳朵,聽見王夫人和鄭夫人的腳步漸漸遠去,方緩緩站直身子整衣。
忽地有人走來,朝他背後輕拍一掌。
這府裏能跟他這樣鬧着玩的,除了黛玉,再找不出第二個。
寶玉回過頭去,果見黛玉微微側着頭,笑盈盈看他道:“你這呆子,不去和姐妹們抹牌作戲,一個人站在這裏做什麽?”
寶玉自然不會說自己正在偷聽,便一拉衣襟,笑答:“剛從小佛堂拜了太太出來,正準備去找妹妹呢!只是今兒風大,毛領子都吹歪了,想來多有不雅,自然要站在此處理一理。”
黛玉細細打量寶玉,她那樣冰雪聰明,自然一眼看出寶玉沒說實話,但她并不拆穿,只轉過身往廊上走:“我要去常姐姐那裏讨杯茶喝。”
寶玉屁颠颠跟上去:“好妹妹,我同你一起去。”
兩人一路也不說話,就這麽到了妙玉房中。妙玉裹着毛皮氈子,歪在榻上看書,見寶玉和黛玉登門讨茶,自然高高興興地讓綠杯焚香燙杯,取了鬼臉青裏的梅花雪和一小罐祁門正山小種,又讓章嬷嬷去小廚房裏取新制的茶點。
“我和寶玉今兒登門吃茶,倒是給常姐姐添麻煩了。”黛玉嘴上這麽說着,卻毫不客氣地在竹榻上坐下,拿起妙玉的毛皮氈子蓋在膝頭。
“這有什麽的,”妙玉挑了一只很秀氣的胭脂水釉小碗斟與寶玉,又選了一只北宋定窯白釉葵口碗斟與黛玉,自己仍用日常的綠玉鬥吃茶,“我在這裏沒有親人,原本打算就着年下看完這卷《王摩诘詩集》,丫頭嬷嬷都說太過冷清了,好容易你們來了,這才有些人氣兒呢!”
黛玉莞爾一笑,低頭吃茶,寶玉卻從身後拿出那只木盒。
“林妹妹,常姐姐,昨兒晚上來家裏的那人,你們猜猜是誰?”
妙玉噤住了,忙垂眼抿了一口茶湯。黛玉輕輕搖了搖頭,“這如何猜得出來。”
寶玉有些得意的笑,“說來你們不信,是十三爺呢!他親自到我們府上,便是為了幫太子爺送新年賀禮。”
妙玉心裏頭舒了口氣,原來那人是老十三,雍正最信賴的好兄弟,當皇子那會雖然倒黴了點,後來可是成了鐵帽子王啊,雍正心中世間少有的大完人。
黛玉哦了聲,很無謂的語調,“皇子阿哥又怎樣。”
寶玉笑着搖了搖頭,“好妹妹,你可聽過戶部陳大人寫過首詩,天人眉宇見王初了,說的便是他啊!我先前只道是那些臣子溜須拍馬,昨兒親見,才知此詩所言絲毫不假……十三爺當真神仙一樣,才貌雙全,風流潇灑,加上萬歲爺疼愛,真是前途無量,說句癡話……我竟沒見過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了。”
這話說的,妙玉和黛玉都掩面笑了。難得見到寶玉這般稱贊他人,黛玉便朝他手中的檀木盒子揚了揚眉頭,“如此看來,這盒中物便是那新年賀禮之一了?”
寶玉連忙擺手,“太子爺送的東西都送到老爺那裏去了,這一件是十三爺親自賞與我的,”他将盒蓋兒打開給黛玉和妙玉過目,“我只想着,我這樣的,別玷污了這好東西,還不如送來給林妹妹雅玩。”
妙玉和黛玉睜大眼仔細端詳,只見那盒中放着一串鹡鸰香念珠,結牌雕工精致,鹡鸰羽翠綠耀眼,散發淡淡香氣,非世間凡俗之物。
黛玉只看了一眼,面露淡淡嫌棄之色,“這是什麽臭男人帶過的東西,我才不要它。”
寶玉有些尴尬,眼兒一轉,看向妙玉。
妙玉眼睛發亮,她認出這串鹡鸰香念珠了,曾列在故宮博物院的藏品裏,也在《紅樓夢》原著裏讀到過,只是沒想到二者竟是同一個,于是笑了笑道:“妹妹,這是個好東西,況且是寶二爺親自留給你的,多少也是份心意。”
寶玉雙手捧着那串念珠,連連點頭。
“我先前聽說這位十三爺的,”黛玉蹙着眉頭,輕輕轉動手中葵口碗,琥珀色的茶湯泛出光華,“那會在揚州,我便聽得父親和家師閑聊,都說那些京中女子見過十三爺真容的,無不心儀于他,我若是戴了他的東西,叫旁人看見了,像什麽話呀!”
寶玉愣住了,他顯然沒想過這些,可送人的話已經說出去了,那雙捧着念珠的手停在空中,往黛玉手裏硬塞也不是,收回木盒也不是。
他咬了咬下唇,半是求助地看向妙玉,“……今兒是年節,我原不該空手登門的,如果常姐姐不嫌棄,不如請姐姐收下吧。”
妙玉不太計較這些,因想着不讓寶玉難堪,又能得一個值錢物件,便笑着雙手接了,“二爺這麽說,我便不客氣了。”
寶玉欣然地松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忽而聽見屋外窗下,傳來一聲悶響,接着有人發出了一連串“哎喲喲”的叫嚷。
三人吃了一驚,放下茶碗去看,綠杯頭一個沖出去,隔着窗大驚失色道:“好像是環哥兒!怎麽摔倒在這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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