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你不要緊吧?

? 俞謹然抱着本子頂着漫天飛雪站到了車前。沐子樟推開車門,俞謹然把本子遞過去,卻沒坐進車子。

“小俞子,進來吧”沐子樟又似忘了先前的不快,熟絡地跟俞謹然打招呼,俞謹然卻還記得一清二楚,淡然搖了下頭,現在她只希望,溫睿寒能趕快去見李阿姨一面,讓她少受罪,安心離去。

今天,李芸又吐了兩次血,神志時清時渾,只有一次認出俞謹然,微微一笑,似想說什麽,卻最終一個字也沒說。俞謹然握着她的手,柔聲告訴她“李姨,你的心事我明白,你等着,他就快來了”

因李芸沒家屬,醫院派了兩名特護照看着,俞謹然是自願留下來照顧的。

溫睿寒只看到第一頁,就已知一切都是真的,那張嬰兒照片,他從沒見過,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是自己。看着本子上娟秀的筆跡,仿佛一個溫柔的聲線在他耳邊低語,一股熱浪驀地便彌漫了雙眼。

溫睿寒看完第一頁,便将本子合上,推開車門,對俞謹然說道“帶我過去見她”

俞謹然看他面頰此時比雪還白,有些擔心,不由問了一聲“你不要緊吧?”

“哪來那麽多廢話”溫睿寒突然失控,是從未有過的失控。

俞謹然不再多言,低頭前面帶路,一步一個深深的雪印,溫睿寒踏着她的腳印,腰背挺得筆直,手裏緊緊握着那個厚厚的本子,心,似被什麽撕扯着,先是疼到極致,漸漸麻木。

溫睿寒以為自己已經準備好了,但當看到安靜躺在病床上的李芸時,體內似有某一部分被割裂,眼淚不聽指揮就流了滿臉。

血緣就是這麽奇妙,盡管李芸已蒼白虛弱得不成人樣,但溫睿寒只一眼,就已覺得跟她心心相通,血脈交融。他雙膝跪下,跪在床頭,握住李芸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輕聲喚道“媽,我來了,我來晚了”眼淚順着他的兩頰滑下,落到李芸手背上,李芸微合的雙眼,忽然顫了一下。

溫睿寒激動地又叫了幾聲,李芸奇跡般地睜開了雙眼,焦距漸漸停在溫睿寒臉上,無神的目光跳出一絲亮光。

“媽,是我,你的不孝子,我來晚了,你為什麽不認我啊?我寧願什麽也不要,只要跟你生活在一起”溫睿寒臉貼着李芸的掌心,心痛如絞。來的路上,他聯系了幾個醫學界的朋友,但因下雪,又趕在春節這個特殊的日子,都不能及時趕來,他怕要真的失去這個愛他比自己的命還寶貴的媽媽。他窮其一生想要得到的母愛,比昙花都短暫。

李芸努力嚅動雙唇,拼盡全身的力氣,只說了三個字“好…孩….子”然後,便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停止了呼吸。

“媽,我可憐的媽媽呀”溫睿寒悲怆地喊了一聲,便伏在李芸身上,失身痛哭,從小到大,他從未這麽放縱過情感,因為從小,柳清荷就對他百般挑剔,哭也不對,忍着也不對,鬧更不對,漸漸,他便學會了隐忍,不外露,多年來,為了博柳清荷一笑,他絞盡了腦汁。

年前,他為省委副書記鄭遠河破底限,出招治服陳小溪,也是因為柳清荷要他拿下155廠那塊地的開發項目。為了柳清荷他已變得不是人,然而,老天現在告訴他,那個女人不是她的母親,而是害他親生母親一生痛苦的罪魁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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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子樟眼見溫睿寒越哭越痛,似乎已完全崩潰,走到近前扒着他的膀子,小聲提醒“小三,你得控制一下情緒了,被別人拍到就麻煩了”

溫睿寒猛地将他搡到一邊,紅着眼吼道“誰想拍誰拍,老子不怕,老子還要親自登報告訴所有人,李芸是我親媽,李芸是我親媽,我媽這麽疼我這麽愛我,我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

沐子樟求助地把視線投向俞謹然,雖然因是過年,醫院人少,可是值班護士醫生卻在聽到哭聲時,都正向這邊奔過來。

俞謹然咬了下牙,撲過去,抱住溫睿寒,小聲說“溫總,你這樣會讓人對李姨說三道四的,你冷靜一點,處理後事是當務之急”

這話果然對溫睿寒有效,他絕不會讓受盡委屈的母親再受任何傷害,在外人沖進屋子時,他壓下了一切情緒,只白着臉紅着眼沉默地望着病床上的李芸,那麽安靜,面帶微笑,象熟睡一般。

護士和值班醫生見李芸過世,都掉了淚,只這一點,就可看出李芸在醫院所受的尊崇,她雖無財無勢,過得清貧,卻以敬業、奉獻、無私大愛贏得了所有人的敬仰。

李院長很快趕來,俞謹然奉溫睿寒指示,想以李芸義女身份幫她辦後事,但李院長執意不允,說李芸在吳縣人民醫院二十多年,一直以醫院為家,她的後事必須要吳縣人民醫院來操辦。俞謹然滿心感動,也明白這是李芸最好的歸宿,當下便私自跟李院長說定。

溫睿寒本來想要發怒,他身為兒子,生沒能盡孝道,現在人過世了還不能最後盡一次孝,他以後還怎麽活下去?但聽了俞謹然的解釋,他卻又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只能呆呆地看着俞謹然跟着醫院一幫人忙前忙後,他就象一個完全無關的陌生人,只覺心口疼得象有血在不停往外流淌。

醫院的人越來越多,有人提議去收拾李芸的遺物,李院長安排人事科和辦公室的兩個主任一起過去,知道俞謹然跟李芸關系特殊,便讓俞謹然也過去,俞謹然沖溫睿寒使了個眼色,溫睿寒便沉默地随在了她身後。

李芸的住處只是一間八平方的單間,東西也不多,除了一些破舊的衣服,最顯眼的就只有一個皮箱,打開來,四人都驚住,裏面全是信件和寄款單。款大多是寄往各地孤兒院的,另外有兩個長期固定的個人,一個是單城清縣十裏鄉牛家村的苗梅,一個是吳縣赤玉鄉林家溝村的黃鐵柱。這兩人的寄款一直到三年前才停,連續寄了十二年,各家每月五百。

拿着那些寄款單初初一算,竟有一百三十八萬之多,單筆最大金額是最初的五筆,每筆十萬,分別寄往五家孤兒院,俞謹然和溫睿寒都知道,那一定是柳清荷給她的五十萬。

人事科主任是個女的,望着那一堆的紙質,突然嘤嘤坐到地上哭起來,她實在無法不感動,李芸那麽瘦弱的身子,怎麽可以如此偉大堅強?

李院長見到這口皮箱後,也是眼淚不住地流,哽咽着說“我一定要上報局領導,一定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李主任的光輝事跡”

晚上,俞謹然把溫睿寒和沐子樟領到吳縣最好的賓館住宿,溫睿寒一直沉默不語,一口飯也不吃,俞謹然跟沐子樟很是擔心。

期間,映雪來電話,問俞謹然在哪兒?需不需要幫忙俞謹然不想李芸的事外傳,便謊稱自己在醫院,醫院人很多,不用她過來。然後,映雪便說若不需要她便要回豐城了,她說的很突兀,俞謹然感覺她似乎有些不開心,問她,她卻直說沒事。俞謹然便沒再挽留,俞謹然不知道的是,她跟溫睿寒和沐子樟從醫院出來時,映雪恰好過來找她并看見了他們一起出醫院。

鄭映雪直覺俞謹然有事瞞了自己,心裏很不舒服,一直以來她除了自己的家事,沒有任何隐瞞俞謹然的,她以為俞謹然在自己面前也應該沒有任何秘密,現在親眼看到了,才明白這世上沒有絕對的無話不談。這樣的朋友,讓她心生芥蒂,鄭映雪第二天一早便回了豐城。

俞謹然送映雪回來的路上,沐子樟打電話過來“小俞子,睿寒發高燒了”

俞謹然心中恻然,買了退燒藥趕回賓館,看溫睿寒燒得兩頰通紅,嘴上起了一層白皮,忙倒了水,幫着沐子樟把藥喂下。

“媽,媽,你別走,不要丢下我”溫睿寒迷迷糊糊地喊着,沐子樟愁得想打人,摞下杯子,嗡聲說“我出去透透氣,你先看着他”

俞謹然應了一聲,搬了椅子坐在床頭,兩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溫睿寒,近距離下,看出溫睿寒眉眼十分仿像李芸,額頭飽滿,眉長而整齊,唇有棱有角,很性感,這張嘴跟李芸簡直就象一個模子裏鑄出來的,怪不得當初沐子樟看到李芸時有熟悉之感。

俞謹然發癡地凝視着溫睿寒,也只有這種時侯可以這樣放肆地看他,等一切事情妥當,他就又是高高在上的老總,與她是永遠的平行線。

想着在醫院裏抱着溫睿寒的那一刻,俞謹然下意識雙臂環抱,想象他在自己懷裏的感覺,臉頓時紅了。

想到情不自禁,看溫睿寒兩道劍眉痛苦地擰在一起,俞謹然大着膽子伸手上去想幫他舒展,她剛從外面來,手有些涼,溫睿寒卻覺涼得很舒服,胡亂伸手去抓,碰到俞謹然的手,便再也不肯松開。

俞謹然緊張得一動也不敢動,溫睿寒抓住她的手,一會兒放到自己臉上,一會放到自己額上,最後竟然放到了幹裂的唇上,俞謹然心差點蹦到體外。

恰在這時,沐子樟開門進來,看到這一幕,愣了下,心裏莫名有點不舒服,走到近前,直接将二人的手分開。

俞謹然有些尴尬,“他大約是渴了”

沐子樟沒接腔,倒了杯水,撐起溫睿寒喂他喝了幾口,半個小時後,藥效起作用,溫睿寒開始發汗。人漸漸安靜下來。

俞謹然看溫睿寒沒有大礙,就起身說道“我回醫院看看,有事再給我打電話”

沐子樟扯住她的胳膊“小俞子,怎麽跟我陌生了?”

俞謹然愕然,他怎能将先前的事忘得那般徹底?但從那件事,她就明白,自己得學着改掉天真喜歡相信人的毛病了。

“還是叫你沐主任吧”俞謹然扯掉沐子樟的手,匆忙離開。

醫院定在初六給李芸開追悼會,初七早上安葬。初六那天,吳縣縣政府來了好幾個領導,衛生局的領導班子全體出席,他們都認識李芸,直接間接都找李芸看過病,吳縣人民醫院的幹部職工幾乎無一不到。

初七安葬那天,外地也來了不少人,在征得俞哲和徐長果的同意之後,俞謹然以義女的身份為李芸披麻帶孝,人群中,溫睿寒蒼白着臉,視線一直停在俞謹然懷中李芸的遺像上。

李芸葬在吳縣公墓,離吳縣縣城十幾裏的路程,等所有人都走盡,溫睿寒獨自來到墓前跪下,頭抵在墓牌上,只覺全身冰冷,似乎血全從體內流失了,他有一個世上最好的媽媽,有一個最愛他的媽媽,可是他卻沒能與之享受一刻天倫之樂,他将抱憾終生,用世間所有的一切都無法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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