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那些事
長秋館。
周太後扶着春嬷嬷的手在前院裏散步,頭卻頻頻轉往大門處張望。她心慌意亂地問春嬷嬷:“皇兒怎還未來?”
春嬷嬷一早上已被問了無數回“皇兒來了沒”、“皇兒可來了”,從一開始的好生勸解到現在的無奈附和——“娘娘別急,想是快到了。”
從接了承恩公府托人秘密傳遞進來的信後,周太後就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朝堂的事情她從不過問,承恩公府求救的信又寫得含糊其辭,她一個從前依附丈夫、現在倚靠兒子的婦道人家,可不就吓着了。
春嬷嬷安慰無用,周太後在堂屋坐不住,便到院子裏來等,不是春嬷嬷拉住,她都想直接到觀月樓去了。
好不容易聽見門口傳來通報的聲音,周太後急切地看過去,就見兒子正緩步進來。
盛臨煊不疾不徐地走到周太後面前給親娘問了安,站直的身姿挺拔如松,神色舒朗晴明,與焦躁的周太後形成鮮明的對比。
周太後看着眼前一派悠閑的兒子,心情有些複雜。遲疑了下才問道:“哀家讓人去找你,你外祖父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吧?”
“母後想知道什麽,只要您問,兒臣必定據實相告。只是兒臣怕您聽了傷心,才不願讓承恩公府的那些腌臜事入您的耳。”
聽他連外祖父三個字也不願叫,周太後的心已涼了一半。
周太後依稀記得,兒子小時候與他的外家關系還不是這樣的,那時候他還只是個小皇子,還常常往承恩公府跑。那裏有寵他的外祖父外祖母,也有疼他的舅舅們,每回去了回來,他都能給她講多少承恩公府有趣的事情。
後來......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就生分了呢?她一時想不起來,只知道當她發覺的時候,孩子都已經大了,已不是她說什麽就聽的年紀了。
周太後忽然覺得心灰意冷。自先帝去後,她時常有夾在兒子與娘家中間難做的感覺,偏偏自己腦子不聰明想不出什麽好法子來,便只能盡量撮合兒子與侄女,想着帝後感情好了,自然也能多寬宥外家。
可是這一切都是徒勞,遷宮那日禁足皇後收繳鳳印的聖旨其實早已把現實擺在了她面前。只是她還心存妄想不願意面對而已。
周太後生來就是一株菟絲花,盛臨煊很了解自己母後的性子,他的顧忌不過是不想讓她太傷心,而非擔心她會做出什麽事來。
果然如他所想,不過三言兩語,周太後已放棄了左右兒子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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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嘆了口氣,哀切道:“罷了,哀家不求承恩公府如何光耀顯赫,只求皇兒一件事,你外祖父外祖母年事已高,你能讓他們安享晚年嗎?哀家只願娘家人都能好好地活着,這個請求,你能答應哀家麽?”
盛臨煊垂着眼睛轉着拇指上的扳指,沉默了半晌。他擡眼對上周太後帶着懇求與期盼的眼神,才應了下來:“如母後所願,朕會放他們回原籍。”
周太後聽聞,提着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周家本就是因她才起勢的,她幼時家中既非高官,亦非大富,然而日子照常過得和美。在她這樣單純又沒有野心的人看來,發回原籍去做個富貴鄉紳,也并無不好。
先帝臨終前放心不下嬌妻弱子,他既察覺到承恩公府的野心,又不得不倚仗他們扶持盛臨煊度過初登帝位人心不穩的時期,因此特意囑咐過盛臨煊。而對于周太後的性格先帝摸得比誰都透,早傳授了兒子應對之法。
盛臨煊從長秋館出來,便徑直去了議事廳。前日回來太累沒來得及,昨日又因沈珺悅顧不上,今日是拖不得了,幾位大臣這十來天攢了好些事等着他商議定奪。
觀月樓內,近午時分,玉環将還在補眠的沈珺悅叫起。
給她梳發的時候發現她耳後有一處紅痕,沒有多想便指着那處問沈珺悅道:“主子這裏可是被蚊蟲叮咬了?癢不癢,痛不痛,奴婢去拿些藥膏子給您抹上吧?”
沈珺悅剛起還不是很清醒,聞言無所謂道:“倒是沒什麽感覺,抹便抹吧。”
于是玉環去拿了藥膏,撩起她背後的青絲放到前面,用指尖沾了些膏子給她抹。藥膏塗上去,皮膚一陣清涼,沈珺悅眨了眨眼睛,被刺激得清醒了一些。
“呀,還不止一處,這下面藏着好多紅印!”誰知玉環掀開她的衣領抹一抹,又發現了好幾處紅痕。
沈珺悅忽然想到什麽,身子驀地一僵,忙叫住她:“反正也不疼不癢的,別管了。”
“這怎麽行,主子肉嫩皮薄,這要留印子了可怎麽好?”
“哎呀......那不是......”沈珺悅不好意思直說,只好扭身搶過她手上的藥膏盒子蓋上,顧左右而言他:“這藥膏子抹了反倒不舒服起來,沒事沒事,不用抹了。”
“這......好吧,”玉環擦擦手,忽然看着沈珺悅的臉又奇道:“主子您臉怎麽這麽紅,可是熱着了?”說着轉頭看向房中放着的冰鑒,見裏面的冰化得差不多,便笑道:“怨不得您熱,這冰都化了,奴婢去找小李公公加些冰來。”
眼看着玉環出了房間找李保去,沈珺悅撫着胸口長呼一口氣,心想差點招架不住這丫頭。她雙手貼上臉頰,果然燙手得很。
午膳沈珺悅一個人用的,成徽帝果然忙得回不來。
正想着先回摘星居去,李保卻進來禀報,說要帶人去摘星居将她的東西都移過來,問她在那邊有什麽特別喜愛的擺設,也好一并挪過來。
“搬過來?”沈珺悅不由得坐直了身子驚聲道。
李保滿臉笑地躬身應道:“是的,皇上走時是這麽吩咐奴才的。”
“皇上吩咐的?那......那你去吧,”沈珺悅緩緩坐回去,“讓玉環染紫随你過去,我的東西她們都知道。”
沈珺悅沒想到成徽帝有這樣的安排。只因皇帝與妃嫔同桌而食已是少有,更遑論同居一室。這可是連皇後都沒有的待遇,若傳了出去......
搖了搖頭,又想畢竟是在避暑山莊這邊,既沒有宮中的規矩壓着,又沒有其他人橫加指摘,成徽帝做事随意些,也是有的。
說到底,成徽帝是君主也是夫主,沈珺悅只能依附于他。他有什麽決定,她也只能聽從。
這些事情多想無益,沈珺悅站起身動了動,感覺身體已經好受了許多,便對自個兒笑了笑——如今帝王的心在她這裏,他待她好一日,她便快活一日吧!
日落時分,成徽帝總算從一堆事務中脫身,踏着日暮歸來。
見了她,第一句話便問:“可好些了?”
沈珺悅面上一紅,嬌羞道:“沒什麽不好的,皇上別問了。”
盛臨煊便怡然一笑,攜了她的手進去。
晚膳過後,兩人在院子裏走了走,便又窩進了廂房看書。
盛臨煊攬着沈珺悅靠在迎枕上,寬大的一張榻,兩人卻偏偏要膩在一處同看一本書,得虧冰鑒裏的冰管夠,這樣的夏日裏也熱不到他們。
看到書中記載的有趣之事,沈珺悅笑着轉頭想對成徽帝說些什麽,卻見他的眼睛根本沒有落在書上,而是盯着旁邊的書架,目光沉沉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沈珺悅止住了原本要說出口的話,不想擾了他的思緒。但成徽帝已經看見她頭轉過來的動作,他收回視線溫聲問她:“怎麽了?”
沈珺悅搖了搖頭,想想又反問他道:“皇上在想什麽?”
盛臨煊垂下眼簾,忽然一笑,這笑極淺淡,有些冷清,又有些漠然,帶着很多複雜的情緒,但總歸不是歡喜的笑。
沈珺悅一直注視着他,他一擡眼,便對上那雙明亮清透的水眸,那裏面有掩藏不住的關心。
他心中一動,忍不住湊上去親了親,原本繞在心間的冷意也仿佛被驅散了。
從那雙美麗的眼睛移到她圓潤的額頭,又從圓潤的額頭親到她俏挺的鼻尖,最後是那兩瓣不點而朱的粉嫩丹唇,他握着她的肩,慢慢地吻了上去,輕輕地碰觸,細細地含吮,耐心而又輕緩,不帶一絲欲望,溫柔得讓沈珺悅的心都要融化了,只能暈陶陶地醉倒在他這樣的深情裏。
兩唇分開,沈珺悅看着成徽帝眼中蘊着的化不開的柔情,心想,也許很快她的心就要放棄抵抗,倒戈相向了。
而盛臨煊輕撫着她嬌美的面容,心中亦是百般滋味。他想,正因為過去的種種境遇,他才成了如今的他,也才能遇見眼前的這個人。若他不是帝王,她也許會成為另一個人的妻子,他們應當不會相遇,更不會相愛。
如此想來,過往的一切便都釋懷了。就像沖破了重重的陰霾,驕陽重現,盛臨煊身上的黯沉之氣一掃而空。
他溫聲道:“上次你告訴朕,在慶壽山上遇見了姑母,朕答應了你,回來就要告訴你關于姑母的事情。現在,你想聽嗎?”
沈珺悅正驚訝于他的神色變換,卻不妨他在此時提起那件事,頓了頓才回答:“皇上願意說,臣妾便想聽。”
他點點她的鼻尖道:“此事說來話長,悅兒須得多些耐心。”
“今日說不完,可以明日再繼續,我們有很多的時間,您可以慢慢說。”沈珺悅歪着頭笑着,眼睛燦若星辰。
我們有很多的時間——
盛臨煊也笑了,心尖發軟,愛意漫溢。将沈珺悅重抱進懷裏,一手撫着她的背,一手摸着她的發,讓她的臉貼着自己肩膀,将一些舊事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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