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犧牲品

盛臨煊心中微有些煩悶道:“此話何意?”

天慧回道:“夏冰被太傅夫人所救之後,便随太傅夫人回京了。可是,她一直随太傅夫人住在京郊別院,從未踏足過京城的上官府。”

太傅大人是士林中人的典範,天慧家學淵源,自小亦有耳聞,如今事關太傅內帏中事,她說起也有些欷歔。

“據天機所查,太傅大人與其夫人......他們夫妻之間貌合神離,似乎早已不睦。特別是自他們的獨子病逝後,太傅夫人便搬離了太傅府,一直獨居在京郊別院。所以......”

天慧看着成徽帝的背影道:“天機的意思是,眼前的所有線索都指向了太傅夫人,夏冰也的确是由她安排混入寧安大長公主府中,也是她指使夏冰進入公主府後伺機接近憫王,照這麽推論,太傅夫人很有可能确為幕後主謀。”

“但是太傅大人,似乎并未參與其中,甚至,很可能他根本也并不知情。”她說完又一拱手,低下頭。

這個結論不免有些太出人意料。太傅夫人一介婦人,憫王的悲劇,竟是由她一手主導的?

盛臨煊咀嚼着這些信息,轉過身來看向天慧:“你也不必有所顧慮,天機定還有其他話,讓你視朕的反應,再說不說罷?”

他多少了解手下這些人,尤其是天機,身為他情報小組的頭頭,天機在調查時除了上面所下令追查的事情之外,還樂于将許多與事件不管直接或間接相關的信息都摸查清楚。

天慧聞言抿抿唇道:“天機是那麽說的,但屬下覺得此事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說吧,”盛臨煊扯了扯嘴角,“既是相關,便讓朕聽聽到底是什麽事情讓你都難以啓齒,這其中又有多少曲折離奇,朕也很想知道。”

這段時間值得“驚”的事情已經太多,他已無所謂又會聽到什麽了。

“那麽,接下來屬下要說的事情,牽涉宮闱,恐辱及孝善皇後,屬下先行謝罪。”

盛臨煊一愣,皺着眉問道:“孝善皇後......先帝元後,憫王的生母?怎又與她有關?”

聽天機将這些事情樁樁件件告訴自己的時候,天慧也甚為驚疑。如今再來轉告成徽帝,她也很想嘆氣:“天機言,太傅大人與先皇後,似乎,有些特別的交情......”

她斟酌着,想了半天才最大限度的委婉,用了“交情”這樣的詞。天機對她說的時候沒什麽負擔,直接就用了“私情”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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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麽?太傅與......”盛臨煊臉沉了下來。

天慧話中之意,這兩人必定不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情誼。可是,光風霁月的上官克勉,與傳言中端莊雍容的孝善皇後,這兩個人怎麽又扯上了關系。

反正天機不在眼前,死道友不死貧道,天慧硬着頭皮道:“屬下也不知道天機從何查來的這些事,但是他确是這麽說的,且他懷疑,太傅夫人,也許知道太傅與孝善皇後的......所以,也許是出于嫉妒,也有可能是‘因愛成恨’,她便安排了那些事。”

她這樣的表述聽得盛臨煊額角青筋亂跳,他摁了摁額角,冷聲道:“嫉妒?天機的意思是太傅夫人因太傅與孝善皇後的‘交情’,恨及憫王,故而讓夏冰去接近憫王,設計針對,讓先帝對憫王失望,從而奪去他的儲君之位?”

事涉皇家,一些秘事原該随着那些人的逝去而一同埋葬掉。否則翻出來辱沒的不只是太傅、孝善皇後,更會殃及先帝,因此這樣的事情便是他們身為暗衛,也是只能看破不說破的。天慧在心中暗罵天機找事。

“天機說,‘不要小看女人的嫉妒心’,”說到這裏心中翻了個白眼,畢竟她也是個女人,“太傅夫人也許一開始并沒有想到那麽長遠,但是,随着夏冰順利進入東宮,也許她才又有了後來的那些籌謀。”

盛臨煊出生宮廷之中,後宮中的女子各有心思,他身在其中自然不會小看了女人。但是,他氣恨的也是,如果真如天機所言,那麽此事很有可能不過是因太傅夫人的一腔怨憤而起,然而卻真被她做成了,造就了不可挽回的後果。

他忽然覺得心累,若是這樣的真相,其實也十分讓人難堪。

沈珺悅回到觀月樓時,便聽李榮說成徽帝在書房中已待了大半日,連午膳都沒用,一直未曾出來。

這是怎麽了?沈珺悅有些驚訝,也有些疑惑。早上他們同去見寧安大長公主時他還好好地,可見事情就出在他回來後的這段時間裏。

李榮一個下人勸不動成徽帝,又不敢多說,見了沈珺悅如見了救星,立刻便上前說了一通,言下之意便是希望她去勸勸。

沈珺悅自不會推辭,腳步一轉便到了書房門口,敲了敲門朝裏喚道:“皇上......”

阻隔着一扇門,內外皆靜,沈珺悅側耳傾聽了一會,還是沒聽見什麽動靜,猶豫了片刻擡手打算再敲一下,門卻開了。

成徽帝站在門後,看見她擡起的手,便順勢握住,将她往自己這邊輕輕一扯,沈珺悅便撞進他懷裏。

他圈着她,袖子一揮将門帶上。

“皇上......”方才一照面,沈珺悅便察覺他的情緒不對,她張開雙手抱住他腰,在他懷中擡頭,看着他沉沉的眉眼輕聲喚道。

盛臨煊看着她這雙幹淨純粹的眼睛,将她的頭壓下,緊緊地抱着她,聲音中透露着一絲疲憊:“就這樣,陪朕待一會罷。”

沈珺悅便沒再開口,任由他一雙鐵臂将自己緊緊箍在懷裏,兩人相擁而站。

好一會兒,盛臨煊才将她放開,牽着她走到桌案後面,又将她抱坐在身上。帶着幹燥暖意的指節描摹着她眼角眉梢處的桃花,不時地低頭親一親他指尖滑過的地方。

書房內光線柔和,溫馨靜谧。

見他情緒似乎舒緩轉好了許多,沈珺悅捉住那在她臉上游移的手指,也不提他是因何事不快,只關心道:“臣妾聽李公公說,皇上忙得午膳也未用,這可怎麽使得,便是再忙也得顧着自個身子,傷了胃可不是好玩笑的。”

盛臨煊聽着她說話,被捉住的手指卻又反客為主纏上她的手,與之十指交扣,帶着淡淡的笑意應道:“忙忘了,有悅兒這樣念着,下次必不會了。”

“這怎麽能忘,”沈珺悅卻覺得他敷衍,但也莫可奈何,只好道:“臣妾讓人送些糕點給皇上墊一墊吧,今日的晚膳也早些用。”

他眼中的不虞早已被驅除,此刻深邃的眸中只閃爍着溫暖的柔光,親了親她的手背道:“好,都聽悅兒的。”

早早用過晚膳,兩人在後院中散步消食,盛臨煊便将太傅夫人也許因太傅與孝善皇後有私情,而遷怒于憫王并設局陷害的事情說與沈珺悅聽。

他倒是并不介意将這些事關皇家臉面的“醜事”在她面前攤開。

但沈珺悅卻是吓了一跳。這種事情,任誰知道了都無法做到若無其事,繼續一派安然吧。

看她有些不安的樣子,盛臨煊忙安撫道:“你別多心,朕之所以告訴你,其實也是因朕覺得,所謂的‘私情’,也許并非真實,很可能只是太傅夫人對太傅過度疑心才産生的揣測罷了。”

天慧說完天機的聯想,盛臨煊在短暫的澀然之後,便要求她将天機在此過程中獲得的所有查證無誤的實事彙報給他。

兼聽則明,盛臨煊從不偏聽偏信,更不會在只聽取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猜測之後,便草率地判斷一件事。

天機之所以會有那樣的猜想,不過是因為太傅藏于書房暗格中的一幅畫軸。他們身為無孔不入的情報小組,自然不能放過一絲蛛絲馬跡。

在盛臨煊看來,也許太傅對孝善皇後确有過年少時的朦胧心動,但他們兩人的身份地位,根本不可能有實質的交集。

當然,偶然發現丈夫珍藏的畫卷,畫中人卻不是自己,而是另一個處于尊位的女人,大概便深深地刺痛了太傅夫人的心,日漸發酵之後,成為她心頭的一根刺。

盛臨煊回想着關于太傅一家的傳聞:“太傅夫人極溺愛其獨子,朕還記得幼時便聽人說過,太傅這個虎父偏生了個犬子,好名聲全賴他獨子敗壞。

天機調查的事件中也有極重要的一項,便是太傅對待獨子非常嚴厲,他們夫妻常因兒子起争執。”

更重要的是:“雖孝善皇後早逝,但太傅當時身為太子的老師,對憫王則一貫和顏悅色......”

沈珺悅都能想到:“太傅夫人定是因此而加重了誤會。”

此時的盛臨煊才現了他的冷怒,“她內心有懷疑,卻又不願與丈夫敞亮對質,心中有怨氣,卻又不對自己的丈夫排揎。朕的兄長,何其無辜......”

“既已查到了太傅夫人頭上,朕便不打算再緩緩行事了。太傅辭官後便去了白鹿書院,而其夫人仍舊獨居于京郊別院。朕打算回京後便直接拿了太傅夫人問話,這件事已拖得太久,朕再沒有慢慢細究的耐心了。”

她完全理解他的心情,這一切圍繞着憫王,從承恩公府,到寧安大長公主,再到夏冰,又牽扯出太傅及其夫人,原本看來是父子、兄弟的權利争奪,其後是權臣的野心幹預,然而追根究底,竟不過是一個自私怨婦的後宅手段,而憫王卻是犧牲品。

他是為憫王而悲哀。

沈珺悅只能緊了緊與他交握的手,試圖緩解他的沉郁。

兩人默默地走了一段,盛臨煊停下腳步,轉頭對她道:“不用擔心,朕沒事。”聲音平穩,語氣淡然。

盛臨煊用另一只摸了摸沈珺悅的發頂,“朕早已明白,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那些事也許會讓朕一時憤怒、痛苦,但是它影響不了朕,朕還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朕的身邊,亦有了更重要的人。”

他看着她,眼神如炬,灼熱而明朗。沈珺悅在他這樣的眼神裏微笑。

他肩負的很多,但是他足夠自信也足夠強韌。他是出色的男人,也是合格的帝王,沈珺悅不再有多餘的擔心,她相信他。

沈珺悅踮起腳尖,手攀着他的肩膀,在盛臨煊驚詫的眼神裏,微紅着臉湊近他,輕輕地啄吻了一下他的唇。

作者有話要說:祝福祖國母親70華誕,大家國慶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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