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時候到

廢後之事盛臨煊曾與沈珺悅閑聊中有提起過,沈珺悅有些詫異于他對周馨岚的态度。

怎麽說呢,雖然知道承恩公之事,但是她也了解成徽帝并非冷血無情之人,相反正因他重情重義,才會對憫王之死耿耿于懷那麽多年,也因此而無法原諒承恩公府。

可是周馨岚畢竟與當年之事無關,即便他因她的出身不喜,應也不至于如此不顧念舊情才是。

可是不管是從玉璧口中聽來的帝後之間種種事情,還是沈珺悅自己所親身感覺到的,都表明成徽帝對那周馨岚,當真是一點感情也無。

她雖然納悶,但是皇後已經被廢,那些原因便也沒那麽重要。沈珺悅想過便算,畢竟這段日子,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廢後诏令頒布的當天夜裏,盛臨煊派人傳話宸福宮,言道當日朝堂事忙,便不進後宮了。

這樣的時候常有,沈珺悅也習以為常,只叮囑來人回話時讓成徽帝莫要忙碌到太晚,注意身子,早些歇息。

盛臨煊聽着李榮的回話,臉上掠過一絲笑意,便又接着批起了奏折。

戌時末,他擱下禦筆,伸展着身子站起來往外走。李榮忙忙地跟上,趕上去為他披上一件披風。

深宮靜谧,今夜月明星稀,帶着涼意的月光如銀漆灑下來,在這高高的宮牆上便像覆了一層寒霜,宮道上的青磚一方方也似泛着光,便是不用宮燈照明都得看得清前路。

盛臨煊踏入後宮,卻不是去往宸福宮的方向。他轉過一道宮門,眼前這條道便只通往一座宮殿。

栖鳳宮中。

周馨岚靜靜地坐在梳妝臺前,面色淡然,對鏡一下一下仔細地梳着頭發。

容嬷嬷站在她身後,看着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姑娘,想着她從那麽一點點慢慢長大,情窦初開的年紀愛上自己的表哥,又得償所願,滿懷歡喜地嫁給那人,成為全大盛最尊貴的女人。

然而她含苞待放脈脈等待的盛放季從未來過,直到如今,她曾經的驕傲與棱角還不曾磨滅,但是她卻已經快要凋謝了。

“娘娘......”容嬷嬷嗚咽一聲,拿帕子緊緊捂住嘴,仍擋不住從心底逸出的聲聲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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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馨岚擡眸看她,忽而柔婉一笑,道:“嬷嬷哭什麽?”

她停下手中的動作,轉過身去,朝站在另一側的穗禾招招手,“過來,給本宮梳妝。”

穗禾猶豫了一下,走上前來,勸道:“可是娘娘,現在已經......”

周馨岚霎時變臉,将梳子狠狠拍在桌上,狠厲道:“閉嘴!本宮還沒死呢,讓你幹什麽便幹什麽!”

穗禾被她吓得抖了抖,忙伸手攏住她的頭發道:“娘娘息怒,奴婢這就給您挽發。”只是一時緊張,手上一個不慎便扯斷了她兩根頭發。

“奴婢該死——”

“賤婢!”周馨岚頭皮吃痛,倏爾站起來,回身就是一巴掌狠狠扇在穗禾臉上,“你是不是以為本宮被廢了便不把本宮放在眼裏!告訴你,便是本宮被廢了,也輪不到你一個個小小賤婢來作踐本宮!”

她面目猙獰,哪裏還有半分的溫婉在,容嬷嬷心頭劇痛,撲上去抱住她哭道:“娘娘!您心裏難受便對嬷嬷說罷,不要這樣折磨自己啊!”

周馨岚嘴裏叫罵着卻又掙紮不開,鬧了半刻鐘才停了下來,無力地癱坐在地,哭出聲道:“嬷嬷,我該怎麽辦啊——”

她知道周家的情況肯定好不了了,可是自己出不去栖鳳宮,見不到太後,身邊宮人便是能出去的,也必是被慎刑司的人跟着,想去慈恩宮報信根本也做不到。

在這宮中她最大的倚仗便是太後,可是如今求救無門,她深深覺得自己便同那落難的鳳凰一般,連宮中那些雞一樣的賤妾都不如。

其實周太後倒是有想過來看看她,只是被身邊的春嬷嬷勸住了,此事于禮不合,自來只有晚輩給長輩請安的,哪有當朝太後去見皇後的。

春嬷嬷又自告奮勇,代太後來探問,只是她受了成徽帝的暗示,每次只是走個過場,縱回去慈恩宮也都只說周馨岚一切都好。

今日李榮親自來宣了皇帝的廢後旨意,周馨岚只覺懸在頭上的那把刀終于落了下來,卻也真真的砍了她的半條命去。

周馨岚拒不接旨,然而這一份聖旨也不需要她接。李榮甩袖便要走人時,周馨岚卻将他攔下,說要見成徽帝。

不提她如何以死相逼,只說盛臨煊,李榮回去提起後,他卻覺得,便見吧,這麽些年,也該好好兒的做個了斷。

栖鳳宮門口仍守着慎刑司的人,盛臨煊來時也沒讓通傳,一路暢行無阻地進了來。

皇後被圈禁時,其宮中的宮人也沒有少過,直到今日廢後的诏書下來,內務府的人才調走了大部分宮人,但也留下了她身邊原本就重用的幾個。

今夜是穗禾值夜,只容嬷嬷實在不放心,便也陪在周馨岚身邊。

盛臨煊進來時,便見周馨岚正抱着人痛哭流涕,再沒了往日端着架子的高傲樣子。

李榮一聲“皇上駕到”驚醒室內三人,周馨岚與容嬷嬷相扶着站起身來。

她拿帕子胡亂擦一擦臉,仍是淚眼朦胧的樣子,啞着嗓子喊盛臨煊:“表哥,你終于肯來見我了!”

盛臨煊臉上卻沒什麽表情,只揮一揮手,李榮便讓容嬷嬷與穗禾跟着他一起出去。

待人都出去了,他才帶着淡淡的嘲諷道:“表妹以命相挾,朕又怎麽能不來?”

周馨岚被他話一噎,眼中又落下淚來,傷心道:“若不如此,表哥又怎麽肯來見我?我實在不懂,我到底做錯了什麽,才惹得表哥這樣厭棄我?”

盛臨煊手背在身後,唇邊噙着涼薄的笑:“你不懂?你身為周家人,怎麽會不懂?”

這句話倒叫周馨岚委屈起來,激動道:“你讨厭周家,便是祖父、父親他們做了什麽,我一個晚輩又能如何?!我又有什麽錯!我一心一意地愛你,你為何這樣對我!”

“你愛朕?”盛臨煊嗤笑一聲,“你誰也不愛,你只是愛朕的權勢地位,只是愛你自己。朕只是區區嫡次子的時候,朕眼高于頂的表妹,可曾愛過朕?”

盛臨煊可不會忘記,他幼時常去承恩公府,因大人們的私心,面上總是對他比哪個孩子都好,于是周馨岚不忿于他奪走祖父母們的寵愛,小小年紀便常以惡毒手段害他。

其中有一件事尤其嚴重。

不知周馨岚從哪裏打聽到的,總之她偶然間得知他曾因食用番邦進貢的一種叫“黃芒”的果子之後會身體不适,便故意将黃芒汁摻在別的果子做成的糕點中端來給他。

幸好他對這刁蠻驕縱的表妹無甚好感,只是那時當着她父母的面不好做得太過,便拿了一塊糕點,但也只咬了一口。

雖只是一口,也叫他吃盡了苦頭,回到宮中不久全身就起了紅疹,呼吸困難,當夜還發起高燒來。

太醫一看便知他是誤食了黃芒,先帝大怒,下令徹查。

自知道兒子不能食用黃芒以後,這東西宮中便再沒有過。故而一查便查到了承恩公府,也查到了周馨岚。

只是礙于當時的皇後周映婉的面子,便是查到是周馨岚所為,也不能對她如何。最終便是她身邊伺候的丫頭發賣了幾個,做糕點的廚子打死了兩個,而周馨岚則只是被以年紀尚小不懂輕重為由輕輕放過,斥責禁足了事。

那時她年紀尚小,心性殘忍狠毒卻還不太懂得掩飾,而盛臨煊已經十分厭惡于她。

周馨岚顯然也記得自己做過的事情,着急辯解道:“那時是我年幼不懂事......”

“年幼?”盛臨煊冷冷地盯着她,“表妹莫不是以為只有這些事?是了,你視人命如草芥,便是取了誰的性命,也是一概不上心的。如此,朕便好生提醒提醒你——”

周馨岚在他這樣的眼神裏往後退了一步。

盛臨煊仍盯着她,口中嘲弄道:“憫王去後,所有人都道朕會成為太子,想必你的父母親在你跟前說的也不少罷?你們家想着将你嫁給再朕,再出一個皇後,好維持周家的榮華富貴。而你,自然也是願意的。”

“不僅願意,你還容不得任何人破壞。”說到最後,他語氣中終于帶了些沉怒。

“你的庶妹養了一只貓兒,朕去承恩公府時撞見了,覺得那貓養得肥肥胖胖甚是有趣,便逗弄了一把。

其後你庶妹找貓而來,朕便與之說了兩句話。那時你看見了吧?只這兩句話,便害了她的性命。周馨岚,她只有十一歲,便不是與你同母而出,你又怎下得了那手?”

從盛臨煊提起庶妹、貓兒開始,周馨岚的臉便刷一下白了,眼睛睜大,整個人也微微顫抖起來。

她語無倫次道:“不......不是這樣的,不是,她是自己落水溺死的,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

實在懶得再看她,盛臨煊撇過臉去道:“你自己做過什麽?應該不用朕再告訴你了罷?

她卻淚水漣漣地沖上來,想要抓住他的手。

盛臨煊避開她的碰觸,帶着惡意道:“當年若非朝堂局勢不明,承恩公府又步步緊逼,你以為朕會娶你?像你這樣的女子,朕想一想都惡心,如何能與你做夫妻?”

周馨岚終于崩潰:“不!她該死她該死她該死!憑什麽我日日奉承讨好都得不到你一個笑,她卻輕易便得到了!小小年紀便不學好勾引姐夫,那是她該死!”

盛臨煊聽在耳中,對她已然失了耐心。

那時候周馨卉才幾歲,不過是個半大孩子,且因是庶出見人便有些膽小怯懦,從來也不敢主動到他跟前來,跟別提什麽勾引了。

若不是那只貓兒是她養了許久的愛寵,她擔心那貓怕生會傷了他最後反而不好,也不會忍着害怕跟他說話。

真要說整個周家唯一個幹淨人,大概就是那還來不及長大,便被其嫡姐親手扼殺的周馨卉了。

盛臨煊眼眸微眯,只道:“周馨岚,你真是數十年如一日的狠毒啊。”

她凄然一笑,含恨道:“我狠?我才是你的妻子,可是你看都不看我一眼,反倒對着後宮裏頭那些賤人溫存!你說我狠?是啊,我恨不得劃花她們的臉!

在盛臨煊看來,周馨岚已不能以常人看待,自己跟她也沒什麽好說的。他此行也不過是為了來問一句:“過往如何,朕已不想再追究。朕問你,你是要去冷宮,還是去淨心庵,自己選罷。”

親自來,不過是不想讓她再鬧騰,而這也是為了周太後。

承恩公府的處置結果他是騙了周太後的,周家人怎麽可能還好好地回原籍去當個鄉紳富戶?流放的路途三千裏,那些人養尊處優,能不能活着走到西北都要看運氣。

故而在周馨岚的問題上,他辦得松一些,便當是對周太後的補償了。

這樣的結果周馨岚自然無法接受,她踉跄着扶住桌子,頻頻搖頭道:“不,我哪都不去,表哥、表哥你是我的,我是皇後,我應該得到最好的,我才是最尊貴的那個,我是皇後啊,我哪也不去,就留在這栖鳳宮裏!”

盛臨煊眼神幽暗,忽然點點頭,再不多看她一眼,便大步往外走去。

“表哥、皇上!”任她如何叫喚,盛臨煊的腳步都沒有片刻的停頓。周馨岚看着他決絕冷漠的背影,心底泛起陣陣寒意,如墜冰窟。

“姑母——!!!”

“嗬——”周太後一頭冷汗地驚醒過來。

守在旁邊的春嬷嬷忙扶起她喂水,關切道:“娘娘,可是做噩夢了?”

周太後喝了幾口水,撫着急跳的心髒,再要回想,卻又記不起夢中之事。只那聲姑母仿佛就在耳邊,倒确實聽得真切,便不安道:“好似夢見了岚兒......”

“您看您,又在操心這些事了!”春嬷嬷有些無奈,也不欲與她多說,便扶着她重新躺下,只道:“外頭天還未亮,天冷得很,您可別又着了涼,躺下再睡會兒罷。”

看看外面似乎确實還黑着,便是心裏裝着事睡不着,可也沒有大半夜不睡覺起來坐的道理,便只好又躺下了。

床被松軟,輾轉了小半個時辰,還是又睡了過去。春嬷嬷聽着周太後那些翻來覆去的動靜消停了,才暗自松了口氣。

她已經得了成徽帝的口信,知道周馨岚這兩日便要被移出宮去,怕周馨岚走之前還來煩擾太後,皇帝囑咐她安撫好周太後,先瞞過這兩日,待周馨岚出宮後再告知太後。

春嬷嬷最是了解周太後,想瞞過去也不難。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有些事越是防着,卻越是躲不過去。

剛重新睡下的主仆兩個不多會便又被外頭的動靜吵醒。聽清楚外面的那道聲音,春嬷嬷只恨自己那口氣松得太早了些。

周太後早已自己坐起了身子,聽見外面的聲音,便将驚詫的目光投向春嬷嬷這邊,此刻天也不過才蒙蒙亮,屋內光線不明,太後急着掀被下床,卻又視物不清,腳放下來卻半天沒踩到鞋子。

她着急起來,忙沖春嬷嬷招手:“外面......阿春你快來幫哀家一把!”

春嬷嬷萬分不願,在心中暗暗祈禱外面那些太監宮人們趕緊将人攔住抓走了才好。只這邊對着周太後面上卻不好露出分毫來,便磨磨蹭蹭地下了榻。

到了周太後近前,她腰一彎,假意要給撈鞋子,卻“哎喲”一聲扶着腰蹲坐到腳踏上。

周太後被她吓了一跳,眯着眼睛看清她臉上痛苦的神色,不由得有些發急:“阿春,你怎麽了?”

“老奴、老奴好似閃到腰了......”

周太後六神無主,“怎這麽不小心,你先別亂動,哀家叫人進來。”說着便要赤足踩下地來。

春嬷嬷此刻也顧不得什麽了,身子一歪便趕緊攔住她道:“娘娘不可,您快別動,這大冷的天赤足踩地受了寒可不是好玩的,奴婢沒大礙,坐一會歇一歇便好。”

“你也小心太過了,這不是都鋪了氈毯麽——”

外頭又是幾聲喧嘩,周太後聽着那聲音身子一哆嗦,原本被春嬷嬷轉移回來的注意力又到了外頭去,她便惴惴地又要起身,道:“不行,哀家聽着那聲音不太對,還是出去看看吧......”

宸福宮,昨夜沈珺悅剛準備要睡下了,盛臨煊卻一身寒意地來了。

沈珺悅從床上起來,盛臨煊本不欲她忙碌,只是她碰一碰他的身子,卻覺得他衣衫盡透着涼意,而他素來溫暖的大手也不似往日那般熱氣足。

便撒嬌賣癡地推着他去了淨房,讓人送了耳房備着的熱水來,忙忙地伺候了他擦洗更衣。

盛臨煊看着她小妻子似的圍着自己團團轉,在熱氣氤氲的淨房裏,粉嫩面容沁出細汗,兩頰緋紅,如綻放的花朵誘人采撷,一時心頭火熱,便出手偷襲将人擒拿到懷中,低下頭去——

免不得又抱着她放肆了一回。

沈珺悅明明是好心好意地陪着進去幫忙他淨身的,最後自己卻被裏裏外外澆灌了一遍。盛臨煊将她吃幹抹淨,拿大氅将人裹住,便把她從淨房裏抱了出來。

晚上用膳時進的不多,盛臨煊這會運動了一番便覺得餓。最後還是沈珺悅這裏齊全,命人端上來一碗雞絲面,又窩在他懷裏,陪着他吃了點兒,才一起鑽進暖融融的被窩裏,相擁睡了個好覺。

作者有話要說:雙更合一肥章,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三七12瓶;芒果果5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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