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悖論沉陷

思念的色彩如血般氤氲開。

鮮紅的花。

藍色的雪。

透明的你。

蒼白的我。

當所有的淚水都已啓程。

當所有的結局都已注定。

今生，我已別無他戀。

在生命停止之時。

就讓這唯一的思念将我吞噬。

黃泉獨自一人徘徊在櫻花林中，一棵棵櫻花樹茂密得連陽光都無法透進，地上也積了一層厚厚的落英。片片花瓣，帶着片片溫柔，将這粉色的空間裝點得唯美而絢麗。

忽然一個輕柔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我們又相遇了，公主。”

黃泉尋聲望去，而突然映入眼瞳中的畫面令她為之一振。

說話的那個人身着印有櫻花圖案的紅色和服，衣領随意地敞開着，露出了白皙的胸膛，深藍色的長發随着風在他胸前微動，那雙充滿醉意的紫色眼瞳中有種讓人淪陷的感覺。他斜靠在長榻上，手中拿着剛剛點燃的煙槍，在煙霧缭繞下，他慵懶和高貴被襯托得淋漓盡致。

他看着怔住了的黃泉，微笑着用暧昧的口吻問道：“為什麽不說話呢？難道是被我迷住了？”

此時的黃泉腦中浮現出了一些模糊的畫面，與他相遇的感覺如此的陌生，又如此的熟悉。

“我聽過你的聲音，在迷霧森林裏。”黃泉的聲音很輕，卻很認真。

那個人吸了一口煙，又緩緩地吐出來，滿眼深邃地看着她，“記得很清楚麽！”

她聽着，眉頭微皺，“你是誰？”

“我？”他敲了敲煙槍，微笑道：“我是聖精靈，千年櫻樹的主宰者，千櫻。”

“千櫻……”黃泉喃喃着，仿佛多少年前就叫過他的名字一樣。

“這個名字，你還記得嗎？”他別有深意地問道。

“呃？我……”她一時不知所措。

他看着她的反應又接着說道：“你的記憶是從遇到那個吸血鬼時開始的吧！在那之前，你什麽都不記得了，連名字都忘記了吧！”

“不是的，只是那時還沒有名字……”

“沒有麽？還是你真的忘記了？”他反問道，淺淺的聲線中隐藏着一絲詭谲。

“因為，我……是被丢棄的孩子……沒有家人。”她眼睑微微下垂，露出一副悲哀的樣子。

千櫻吸着煙，眼睛微閉，許久才緩緩說道：“神夜姬，這個人你還記得嗎？”

“神夜姬……”她重複的喃喃着，腦中越來越混亂。

“那麽，菲比?伊伽納一直等待的人是誰你知道嗎？”他又接着問道。

黃泉的心微微顫了一下，“他沒說過……”

“湖底封印的人，是他的孿生弟弟，流?伊伽納。”他醉意朦胧地望着紛飛的櫻花，緩緩地說着：“而将他封印讓兄弟倆分別五十年的人就是神夜姬……枂黃泉，不是你努力過了，那些不幸就不會發生，逝去的生命就如時間，任何人都無法阻止它，而在這個國度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傷痛，并且那傷痛是不可能愈合的，你和神夜姬，月修羅和拉娜，流和菲比，詩和琉璃，包括你的假妹妹鈴，這些人都無法逃離命運，當然，還有我，至于其米爾，她早已放棄了生的希望……如果，你還想繼續尋找答案，就快去吧！現在的你無論如何掙紮，都阻止不了正在滿眼的絕望，你自己的絕望。”

他低沉而迷離的聲線深深淺淺地穿梭在爛漫的櫻花林中。

“你到底想說什麽？”黃泉聲音輕顫，此刻的她心中充滿了恐懼，因為眼前的這個人似乎可以看透一切。

“如果，你不變得更加強大，你就會失去一切，公主，用你的雙眼和你的心去判斷對錯，然後去做出決定吧！”他閉上雙眼，平靜地說道。

她滿眼無奈地看着飄落的花瓣，“該怎樣判斷呢？神夜姬到底是誰？”

“時間到了，你該回去了！不過……”他微微睜開雙眼，看着陷入迷茫中的黃泉，用深不可測的語氣輕聲說道：“很快，我們會再見的。”他用長煙槍敲了敲榻的邊緣，黃泉便從他的視線中消失了。

櫻花瓣如雪般不斷地飄下，落在他的發上，衣領裏和長榻上，而他的慵懶更為這絢麗的景色增添了一抹纏綿。

“當一切都歸于沉寂之時，是誰拾起了飄落的櫻花瓣，又是誰奏響了絕望的旋律。”他自言自語着，那淺淺的聲音如绮靡之音，徘徊在櫻花林中。

黃泉猛地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自己的房間，她側過頭看了看被風吹鼓的白色窗簾和窗外湛藍的天空，長嘆一口氣，“是夢嗎？但是，為什麽感覺那麽真實呢！”

她靜靜地躺在床上，腦中一片空白，她忽然感覺很疲憊，一動也不想動，甚至希望時間會靜止在這一刻。

許久，她擡起纏着繃帶的右手，并試着活動一下手指，可是，預想的疼痛感卻沒有傳來。

“感覺像死了一樣，連痛的感覺都沒有了。”她自言自語着，并坐了起來。

忽然一陣風吹過，拂進了幾片櫻花瓣。她看着櫻花瓣，瞳孔驟然收縮，眼前的景象讓她恐懼，屋子裏鋪滿了櫻花。

“千年櫻花……”她喃喃着，心一下子被抽空了。此刻的她害怕着，害怕如千櫻說的那樣失去一切。菲比被其米爾用劍刺穿身體的那一幕如夢魇一樣，不斷地吞噬着她的勇氣，她不停地告訴自己那樣的事不會再發生，可是，殘酷的事實告訴她，她太軟弱了，她無法守護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吱——。”門忽然被推開了。

“已經兩天了，你終于醒了。”詩站在門口随口說道。話音剛落，她的視線就被滿屋的櫻花吸引住了。

她的神态突然變得認真，“你已經見到他了。”

“誰？”黃泉雙眼迷茫地應道。

“聖精靈千櫻。”

沉默。

良久的沉默。

“既然詩知道千櫻，就應該知道關于那個人的事吧！”黃泉先開口問道，她的聲音輕得仿佛在自言自語。

“那個人？”詩依舊表情冷淡，她看着黃泉迷惘的神情，無奈地別過視線。

“神夜姬，是誰？”黃泉的聲音變得迷離不定，她想找到答案，卻又害怕面對答案。

詩看着她，毫不隐瞞地簡單答道：“你的前世。”

聲音傳入黃泉神經裏的瞬間，她僵住了，“騙人的……騙人的吧……”

“不想承認嗎？”詩冷冰冰地問道，可是黃泉并沒有回答她。

她選擇了逃避。

詩變得更加冰冷，轉身離開了，留下黃泉一個人。

風透過白窗簾吹起了幾瓣花瓣，帶起了些許憂傷。

菲比一直等待的人竟是自己封印的，這樣的事她不願相信。她坐在床上望着滿地的花瓣，腦中一片空白。自己的存在對于那些人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呢？她得不到答案，沒有人告訴她，她也沒有勇氣去找尋答案。

在她呆望中，夜漸漸吞噬了這個世界。

“……現在的你還阻止不了正在蔓延的絕望……”千櫻的話不斷地回響在她的耳邊，她掙紮着，不願相信。

門再次被推開，這次是琉璃。她急匆匆地闖進來，喊道：“黃泉，菲比不見了。”

“——。”

黃泉的眼瞳驟然收縮，雙手攥緊了被子，她的心仿佛在一瞬間被抽空了一樣。

“消失了。”她一字一句地喃喃着。現在，她已經感覺不到菲比的氣息了。

琉璃看着黃泉，心竟莫名地痛起來，她慢慢地走近黃泉，想抱着這個孤獨脆弱的她，可是當她她伸出手，指尖要觸碰到她的肩膀時，傳來了黃泉冰冷而絕望的聲音：“不要碰我，我不值得可憐。收起你的同情吧！”

“呃？”琉璃驚訝地看着頹廢的黃泉，手停在了半空中。

“想恨就恨我吧！是我用這雙手殺了你最愛的人，毀了你的一切，你也從我身邊走開吧！”黃泉看着握緊的雙手，心痛得無法呼吸了，她不知道該用怎樣的心情去面對本想守護卻傷害了的人。

冰冷的尾音回蕩在被月光封凍的房間裏，還未等琉璃做聲，黃泉便離開了。

琉璃看着黃泉消失的地方，悲傷地喃喃着：“作為我唯一的摯友，是你守護了我，你忘了麽？！黃泉……”

皎潔的月光帶着冰冷的質感将琉璃的輪廓清晰地勾勒出來，在暗影中，此刻的她也變得如此孤獨。

離開房間的黃泉，帶着傷，踉踉跄跄地走到了湖邊。她倚坐在樹根上，凝望着平靜的湖面。

風吹過，吹起了樹葉簌簌聲響，撩起了湖水絲絲漣漪。暗夜下，悲傷正在嘤嘤哭泣。

“……我，是誰……”

就在她呆望時，天空中忽然下起了櫻花雨，櫻花瓣紛紛揚揚，它飄飛的舞姿比霏霏細雨還要纏綿絢麗。

“你想要力量麽？”

一個輕柔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黃泉尋聲望去，映入眼瞳裏的是放蕩不羁的千櫻。月光下，他深藍色的長發與櫻花在風中交織纏繞，那雙如紫羅蘭般美麗的雙瞳發出沉溺的醉意，再加上那身暗紅色的和服，他一身慵懶之氣一瞬間被呈現出來。

“呃？”黃泉茫然地看着站在遠處的千櫻，沒有作答。

“現在還不渴望力量麽！會有那麽一天的，而且很快。”千櫻認真而低沉地說着，仿佛預言一樣。

“力量？為什麽需要力量呢？”黃泉自言自語着。

千櫻聽着，無奈而失落地閉上雙眼，并吸了口煙槍，在煙霧缭繞下，他緩緩睜開盈滿悲傷的雙眼，輕聲說道：“當你需要力量時，就召喚我吧！”

說完，他便轉身走去，櫻花紛飛下，他悄悄地藏起眼底那抹悲傷。

“我會一直等待着你的召喚，公主大人。”

他輕柔的聲線淹沒在帶着香氣的風中。

黃泉看着千櫻消失的地方，心忽然有種痛的感覺。

也不知過了過久，夜深了，整個世界靜的連呼吸的聲音都可以聽得見。

“脆弱的人，為何不渴望力量呢？”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黃泉身後傳來，打破了這寧靜的夜。

“其米爾！”黃泉猛地轉過身，自言自語道。

其米爾看着此刻的黃泉，輕蔑地笑道：“騎士王麽？現在的你還能做什麽？”

“呃？”黃泉聽着竟沒有絲毫觸動。

“現在的你就跟廢人一樣，連知覺都沒有了，你還在恐懼嗎？”其米爾逼問着，向黃泉走去。

就在裏黃泉一步之遙時，她突然伸出手，掐住了黃泉的脖子。可是，黃泉并沒有任何反抗，她只是兩眼無神地看着其米爾，淡淡地問道：“菲比呢？”

“他？”其米爾嘴角微揚，顯示出勝利的姿态傲慢地說道：“他已經不會再回去了，現在他是萊卡的人了。”

黃泉聽着，眼睑悲傷地垂下，“是麽？”

其米爾看着失去情感知覺的黃泉嘲諷地笑着，并将手上的力量增大了。黃泉的呼吸越來越艱難，就在她快失去意識時，傳來了菲比的聲音，“夠了，住手吧！其米爾！”

其米爾聞聲松開了手，黃泉一時失去支撐力，倒在了地上。

月光傾瀉在黃泉蒼白的側臉上，漆黑的長發絲絲分明地滑落于地。傷口不知何時裂開，鮮紅的血早已浸透了她的衣襟，此刻的她是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帶着一種殘破的美，等待着絕望的侵噬。

“黃泉。”菲比輕輕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黃泉聽着，長長的睫毛微微翊動了一下，她微微擡起空洞的雙眼，看着正俯瞰着自己的菲比，淚，悄然而下。月光下，那淚滴格外晶瑩。

“是因為我，你才一直痛苦着麽？如果是，我該怎麽辦，怎樣留住你呢？”黃泉想着，絕望的痛感再一次淹沒了她。

菲比看着近乎絕望的黃泉，冷漠地走近她，在她身邊蹲了下來。

“我，恨你。神夜姬。”他一字一句地輕聲說道。

黃泉聽着，痛苦地閉上雙眼，淚如泉湧一樣，再次順頰而下。

“我的前世真的是神夜姬麽？為什麽她将流封印了？為什麽？”她想着，心如撕裂般疼痛。

“是你殺了流。可是，萊卡可以幫我讓流複活，所以我不想殺你，你只要絕望頹廢就好了。”菲比輕柔的聲線勒緊了黃泉的傷，他邊說邊用纖長的手指撫摸着她的淚水，然後又輕舔了一下指尖上的淚。

“哭泣吧，為你犯下的罪孽哭泣吧！”他嘴角挂着美麗的弧度，柔聲說道。

“走吧！我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其米爾冷冰冰地說道。

菲比應了一聲站起身準備離去，就在他轉過身邁出第一步時，褲腳突然被黃泉拉住。他漠然回頭，俯瞰着黃泉。

“菲比，不要走。”她望着他，紫色的眸中充滿了乞求，而那沙啞的聲音充斥着所有的不舍。

“流已經死了，你騙了我，這裏已沒有我留戀的了。”他冷冷地說道。

寒冷的月光清晰地勾勒出菲比側臉的輪廓，蓬松輕柔的藍色發絲，纖長的睫毛，尖挺的鼻尖，多層的波浪領結，漆黑的燕尾服，這一切都深深地映在了黃泉的眼瞳中，她望着他，感覺到了他的悲傷，他的冷漠。

“……流，沒有死……相信我……”黃泉忍着身上和心上的痛，哽咽地說道。

菲比像沒有聽見一樣，漠然轉頭，冷冷地說道：“我永遠都不會相信你了。”他的這句話像針一樣，狠狠地刺進了黃色的心。

“為什麽？怎麽會這樣呢……”黃泉喃喃着，聲音弱不可聞。

其米爾看着黃泉，腦中又浮現出艾倫爾被殺時的畫面，一瞬間對他的思念全部湧出，變成了對黃泉的恨。

“因為你，我失去了艾倫爾，菲比失去了流，”其米爾冷冷地說道，“都是你的錯，要想死，現在就讓你死。”

她邊說邊拔出劍。一陣風吹過，吹起她深藍的長發在月光的鋪撒下，那根根發絲交錯成一片，仿佛那寂寞的夜空。而那美麗的額發下，是一雙被恨和思念萦繞的茶色眼眸。湖光的映襯下，她一身暗紫色的騎士裝散發出一種沉郁的孤寂感，她像一個堕落的天使，手舉長劍，伫立在黃泉旁邊。

“永別了，騎士王。”

其米爾說着，劍向下砍去，就在她的劍刃劃破黃泉的衣服時，一道藍色的光芒閃過，剎那間，她的劍碎成無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