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立夏(六)

話說蔣永平見到自己的奴才那副樣子回來,氣不打一處來,計劃好了之後,隔日他便帶着人去了白雲觀,其實賀白書在蔣家門口也派了人監視,所以他出門之後,賀白書和卿玉玲就知道這件事即将拉開帷幕了。

賀白書一聽到蔣永平帶着人出門的消息,便帶着人去了京兆府,他自然是不親自出面的,畢竟時機未到。

京兆府是專司京城普通刑事案件的府衙,本朝設有六部,其中刑部專司全國刑罰政令及審核刑名,與大理寺共掌重大案件的最後審理和複核,京兆府的案件最後也都要上報到刑部。

京兆府外擊鼓鳴冤的是林掌櫃,為何是林掌櫃呢?因為卿玉玲不止要算一次賬,這麽好的機會,大庭廣衆之下,她要好好的打蔣傑的臉!林掌櫃也臨時認了逸雲做幹女兒,現在兩人有了幹親,所以林掌櫃替逸雲擊鼓鳴冤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這邊鼓聲響起,蔣永平已經帶人上了山,蔣永平的人一上山,賀白書留下的那個小厮就趕緊下山來通風報信了,賀白書得了信,就更加有把握了,這次他要抓個正着!

京兆尹本是不敢受理的,他一個三品官員,怎麽敢惹蔣傑這個一品尚書?況且蔣傑的勢力在京城盤根錯節,他實在是不想沾惹這個大麻煩!

不過賀白書可不依他,賀白書怎麽說也有一品的爵位,京兆尹又豈敢拒絕他?而且賀白書現在名聲正盛,京兆尹進退兩難,掙紮之下,只好硬着頭皮開了堂。

外頭圍觀的百姓早就聽說有熱鬧看,一個個聽到了蔣傑的名頭,伸長了腦袋往裏湊,蔣傑此時剛剛下朝,還不知即将倒大黴呢!

人都到齊了之後,林掌櫃應京兆尹的話,自報家門,說了冤屈,還遞上了狀紙,這明顯是有備而來的。

京兆尹戰戰兢兢地問:“林五,你狀告何人?”

林掌櫃背後有賀白書撐腰,自然是壯着膽子道:“回大人,小的狀告蔣尚書的嫡孫蔣永平!”

這京城還有幾個尚書呢,可不就蔣傑一個麽!觀審的人頓時交頭接耳起來。

京兆尹的驚堂木重重地拍在案上,可是嘴裏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來,他本想說蔣公子的大名豈是他一個平民百姓能直呼的,可是公堂之上,蔣永平也只是一介平民而已,林掌櫃喊他名字也沒錯。

賀白書看見奴性入骨的京兆尹,他把玩着手中的扇墜子,嘴角噙着一絲笑意,那京兆尹朝他看了一眼,又不敢造次了,賀白書擡了擡頭,拱拱手随意道:“大人照實斷案便是,我只是旁觀而已。”

尚算涼爽的天氣莫名産生了燥熱之感,京兆尹擦了擦發亮的額頭,也不知是汗還是油,他硬着頭皮往下道:“蔣永平現在何處?”

林掌櫃擡頭道:“回大人,蔣永平正在白雲觀仗勢欺人呢!”

這“仗勢欺人”四字用的真叫恰到好處!

百姓們早就聽說過蔣永平的惡名,甚至還有人見識過他的惡行,只不過蔣傑權勢大,他們無可奈何而已,所以許多人早已是敢怒不敢言,現在有人口中說出了他們的怨言,底下已經沸騰開了。

京兆尹的驚堂木又一次落下,他看向賀白書的方向,賀白書只是笑笑,什麽也不說,卿玉玲早就囑咐過他,要等蔣傑來了再發作,現在只要看着京兆尹一步步地将事情牽扯開來就行了。

京兆尹為情勢所迫,只得叫了個跑腿的去白雲觀将人帶回來,賀白書這才出聲提醒道:“大人,一個人怕是不夠的,聽聞蔣公子是帶了數十個家丁上的山呢。”

京兆尹本想大事化小,叫那機靈的捕頭在山上知會蔣永平一聲,就此了了算了,偏偏賀白書不依,非要将事情鬧大,到時候人多眼雜,他就是想偏袒也偏袒不了啊。

京兆尹咬着牙又多派了五個人去,能怪誰呢,京兆尹本就不是好當的差,只能說他倒黴到家了,竟然被牽連到蔣傑的事情中去了。

案情暫時擱淺,堂內也暫時安靜下來了,蔣傑也正在來的路上。

且瞧瞧蔣永平那邊,府尹的捕頭到了白雲觀之後,蔣永平正在裏頭發作,他趕走了所有的香客,将白雲觀封閉了起來。幾個捕頭平時也不是吃素的,辦案的時候還是公事公辦的,所以他們幾人破門而入,沖到了蔣永平等人面前。

蔣永平見這架勢完全不知禍事臨頭,心中絲毫沒有懼意,反問道:“你們是哪個院的人?”

那帶頭的捕頭道:“你是蔣家大少爺蔣永平?”

蔣永平扯起一邊嘴角,叉着腰不屑道:“正是你爺爺,如何?”

捕頭雖說不是大官,但是也是威風慣了的,從來都是他們欺壓別人,遇到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兒,他們也是沒什麽好臉色的,所以那捕頭沒好氣道:“我們是京兆尹府的捕頭,請蔣少爺同我們走一趟吧。”

蔣永平沒問出逸雲的下落,正心中氣沒地兒撒,見了那身子骨強壯的捕頭那麽說話,耳朵像被針刺一樣難受,他心裏早就炸了毛,于是蔣永平也不問三七二十一,吩咐自己的仆人道:“今天我倒要看看誰敢擋爺的桃花運,都給我趕出去!”

嘿!這混小子,府尹辦案的事非同兒戲,他當真是拎不清輕重緩急!

京城的捕頭豈是吃素的?哪個沒兩把刷子?所以花費不了片刻功夫,蔣永平的仆人的都被打趴了,不過蔣永平到底人多勢衆,所以幾個捕頭臉上也都不好看。

那個捕頭沒想到蔣永平橫到這個地步,當下也沒好脾氣,直接吩咐道:“給我帶走!”

任蔣永平再尊貴的身份也比不過領頭的一句話,所以蔣永平立馬被人提着下山了。

剩下的那些家丁哪裏還有心思逼問逸雲的下落,一個個飛奔下山,準備回府找蔣傑,卻不知蔣傑就快和蔣永平碰面了。

蔣永平到了衙門裏的時候,京兆尹的臉色才叫難看,他責怪地看向領頭的捕頭,對待蔣傑的嫡孫,他怎麽能這樣?

只不過底下的百姓卻議論紛紛道:這捕頭的臉上怎麽都挂彩了?難不成蔣永平拒捕了不成?

所以京兆尹也沒敢說什麽,雖然他不敢得罪蔣傑,可是他也不敢這麽明目張膽的包庇蔣永平啊,衆口铄金,他還是覺得自己的小命比較重要。

京兆尹剛剛審問了幾句,他問蔣永平是不是欺淩逸雲,意欲将人強行擄回家,蔣永平再氣卻也是看得懂形式了,所以他否認了。

林掌櫃自然是咬死了蔣永平的惡行,現在兩人各執一詞,京兆尹只好将逸雲也喚了出來。

逸雲早就換好了平常樸素的衣服,等候在外面了。

聽到京兆尹的傳喚,逸雲很快便入了堂內。

若是有地位的道長僧人,都是不必跪拜了,雖然逸雲有一顆玲珑心,卻還是要向這些凡夫俗子暫時性地妥協。

卿玉玲靜靜地坐在馬上裏,臉上一點焦慮的樣子都沒有,賀白書辦事,她放心。

京兆尹按例也詢問了逸雲事情的狀況,逸雲一一答了,雖然她說的全是實情,但是京兆尹并沒有盡信,因為按照她說的,蔣永平的罪可不輕!

首先強搶民女,雖說逸雲為尼,但是也是良人,非奴籍,所以蔣永平是沒資格把逸雲怎麽樣的,畢竟逸雲沒偷沒搶沒犯法,就是犯法了也輪不到蔣永平動用私刑。

其次,蔣永平揚言要鏟平白雲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蔣永平即使是蔣傑的嫡孫,他又有什麽資格動不屬于他們家的東西?這是三罪中的兩罪,最嚴重的當屬第三項罪名,朗朗乾坤,蔣永平竟敢帶人怒闖白雲觀,并且準備動用私刑,置人于死地!他眼裏果真沒有王法了麽!

京中多纨绔,強搶民女、動用私刑、濫殺無辜這些也不是新鮮事了,但是被搬到臺面上來說的,卻還只有這麽一遭,蔣永平可謂是頭一個吃到甜果子的人呢!

逸雲的話一說完,在場人皆嘩然,他們也都是第一次聽到這麽嚴重的案情,若真要判下來,不知道蔣傑還留不留得住他的寶貝嫡孫喲!

京兆尹的驚堂木頻頻響起,案情愈演愈烈,京兆尹只覺頭疼不已,他恨不得壓下案子,改日再審,不過這麽多雙眼睛盯着,特別是在賀白書的眼皮子底下,他可不敢造次,所以他愣是瞪大了眼睛,問蔣永平道:“逸雲所言,可是屬實?”

蔣永平一時間無法辯駁,因為這些事都是他幹過的,場面難以控制,緊張之下他連說謊都不會了。

蔣永平情急之下只好喊着冤枉,京兆尹又給了他說話的機會,可惜蔣永平腦子如同灌入了漿糊,他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現場編一個沒有漏洞的謊言。

賀白書就是要看他狗急跳牆,所以當堂內陷入僵局之後,他客客氣氣問道:“大人,這林五乃是我底下的掌櫃,可否容我問幾句話?”

京兆尹此時無話可說,只好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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