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這才下午五六點多, 天色便已經蒙上了幾層灰。
寒冷幹燥的風刮得街上行人連連哆嗦, 但是崇睿高中卻有着與這寒冷天氣全然不同的熱鬧氣氛。
“同學們安靜, 放假千萬注意——”
“好好好, 我們都知道了!”
班主任的話被不知道哪個調皮的男生打斷。
他只得無奈搖搖頭。
講臺下的學生們制造着喧嘩的吵鬧聲, 他卻沒有制止。
學生時代的快樂往往便是如此簡單——放假,兩周多幾天的假期已經足夠使得他們如此開心了。
許羚背着書包剛回到家,便看見許父許母已經在打包行李了。
“小羊換身衣服, 待會兒下飛機會凍壞你的。”
許母說着便将一條圍巾塞進了行李箱。
“好。”
許羚乖巧地應了一聲。
沒多久,一家人便鎖好門往機場去了。
坐了四個小時出頭的飛機, 許羚到達懸木市時,已經晚上八點多了。
懸木市比許羚想象中還要冷一些,穿着毛絨外套的她仍是沒忍住吸了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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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預約的車來得早些, 一家人倒也無須在冷風中等太久。
周家公館的門口,昌叔笑吟吟地将他們迎了進來。
剛坐到客廳,一碗熱騰騰的姜湯便向許羚遞了過來。
許羚正冷着呢,身體對房內的暖氣也遲鈍着,便抱着碗将一碗姜湯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這一下, 她通體舒暢着,只覺得全身都暖和起來了。
老太太見她這麽猛灌, 微微搖了搖頭, “粗俗。”
許羚已經微微摸清了老太太的“口嫌體正直”了,也不生氣,仰着臉對她笑。
老太太果然沒說什麽,只是眉眼裏也含了點笑, “一路趕來,準備下吃飯吧。”
許母走過去,抱住她手臂,“可是一直在等我們?”
老太太拄着拐杖起身,“知道就好。”
餐廳裏,長桌上坐了不少許羚見過卻叫不出稱謂的熟面孔。
正猶豫間,卻見周靖韻朝自己揮了揮手,“坐這裏!”
許母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
許羚這才雀躍地走了過去,“韻韻!”
“嘿嘿,好久不見,感覺你怎麽黑了點。”
周靖韻打量了下她。
“最近訓練多了點,被太陽曬的吧。”
許羚答道。
她轉頭悄悄看了一圈,這才悄悄湊近周靖韻,“周靖韻呢?”
周靖韻摸摸下巴,斜眼看她,“問她幹什麽?觀察敵情?”
“才不是。”
許羚抿嘴。
“她啊,前不久申請了國外的學校,出國讀高中了。”周靖韻捏了捏她的臉才繼續道:“現在應該沒放假,可能要快過年那會兒再回來吧。”
“哦。”
許羚點點頭。
周靖韻用肩膀碰碰她,“今晚和我一起睡吧,來聊聊他怎麽樣?”
許羚呼吸窒了一下,咳嗽了起來。
周靖韻連忙給她順氣。
好不容易緩過來後,許羚卻只是點頭,沒再說什麽。
這反應倒是讓周靖韻心中的八卦之火燃燒了起來。
一番洗漱完畢,許羚和周靖韻便擠在被窩裏準備睡覺了。
許羚閉眼醞釀睡意沒幾分鐘,便感覺周靖韻湊了過來,小聲地問:“你和陸忱之怎麽啦?”
許羚仍閉着眼,喉間“哼”了聲,“我和他本來就沒什麽啊?”
“哦,我懂了,異地戀使人痛苦。”周靖韻笑了起來,“你肯定是和他吵架了。”
“什麽異地戀,我和他沒關系。”
許羚睜開了眼,“我和他早沒聯系了。”
聽到這個回答,周靖韻沉默了幾秒,語氣有些納悶了,“沒聯系了?”
許羚将頭縮進被子,沒說話。
周靖韻反應了下,也道:“他前不久被他媽關進了個郊區的全封閉式的學校,确實和誰都聯系不上,你也不至于和他生氣啊。”
許羚“哦”了聲,沒下文了。
周靖韻只當她是和陸忱之太久沒聯系鬧脾氣了,反而安慰起來了她,“沒事沒事,過年前幾天按理說他們家應該是會來我們家的,到時候你們就能見到了。”
“他們過他們的年,來我們家做什麽。”
“當然要來啊,他們怎麽着都得帶着他向老太太道歉吧,不然——”
周靖韻突然頓住了,“你不知道嗎?”
許羚蹙起了眉頭,“什麽意思?知道什麽?”
周靖韻在黑暗中瞪大了眼,一個翻身打開了床邊的小臺燈。
微弱昏黃的燈光下,兩個姑娘面面相觑。
良久,周靖韻先認輸了,道:“你知道周明瑞嗎?算了我直接說吧,周明瑞是爺爺的弟弟的孩子,就是叔公。叔公年紀小,婚育也晚。一次意外去世後,孩子就托付給了爺爺奶奶家,和我們一起。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陸忱之把周明瑞打成了植物人,前不久才好轉點蘇醒了,現在還在醫院裏呆着呢。”
聽完了這一串亂七八糟的親戚關系後,許羚突然有了些許印象。
難道那次在電影院被他打的就是周明瑞?
許羚心裏一緊。
周靖韻繼續道:“叔公和陸忱之他爸關系很好,因此周明瑞和陸忱之也玩得很好,結果後來鬧掰了。陸忱之找人打周明瑞,第一次警察來了就私了了,他們家也登門道歉了。沒想多過不久,陸忱之又……然後就成植物人了。”
許羚聽得心驚肉跳,話音都有些發抖,“他為什麽打周明瑞?”
“這個啊,不好說。”
“什麽叫不好說?”
“你看你,不是說他做什麽都不關你事嗎?我看你興趣很濃厚啊?”
周靖韻斜眼笑她。
“我、我我沒有!”
許羚連忙反駁。
“沒有就好,睡吧睡吧,我也困了。”
周靖韻佯裝困意襲來,打了個哈欠,轉身就把臺燈關了。
房間裏一片黑暗,空氣都安靜了起來。
許羚抿着嘴巴,手捏住了周靖韻的衣服,話音很低,“告訴我。”
周靖韻在心中嘆了口氣,不逗她了,“我确實不清楚,但約莫是比賽的事情。”
許羚喉間一梗。
“陸忱之高一就進了省隊練拳擊,後來聽說因為假賽被開除了。”
周靖韻頓了頓,“我覺得周明瑞八成和這事有關系,但也只是我覺得,我就只知道這些了。”
許羚沒有回話。
好幾秒,她才捏着被子,幹巴巴地應了一聲,“哦。”
“行了,八卦聊到這裏了,真的該睡了。”
周靖韻打了個哈欠,聲音小了點。
許羚直直地躺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有些睡不着了。
她突然有些難過了起來,她發現她其實對陸忱之一點都不了解。
她不知道陸忱之為什麽突然消失了,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不知道他的過去,也不知道他的未來。
許羚唯一知道的,便是在短暫幾個月裏,和她相處過的陸忱之。
年關将近,許羚和周靖韻也被囑托着出去買年貨了。
不過真正采買的實際上還是周家的雇傭,兩人也不過是跟着出去玩罷了。
懸木市的街道上人來人往,經過的門店都不約而同地放着喜慶的歌聲,顯得熱鬧極了。
兩人趁着這空逛了幾家商場掃蕩零食,成果十分豐盛。
等兩人提溜着滿滿的幾袋東西回到家時,已經快六點多了。
周靖韻先進的門,剛一進門便愣了下,這些,身後的許羚便撞了上去。
“韻韻你幹嘛啊。”
許羚揉了揉鼻子,也探頭看了眼。
這一看,便也愣住了。
老太太坐在正中央,對面的沙發上坐着一對風度不凡的夫婦。
而陸忱之則坐在正對着的門的沙發上。
他頭發剃成了板寸,面色一如既往的冷淡,一雙總含着戲谑意味的狹長眸子黑沉極了。
許羚對上了他的眸子。
僅僅幾秒,許羚便迅速轉身放下東西道:“外婆,我先回房間了。”
周靖韻看看陸忱之,又看看許羚,突然一把拉住許羚,“客人在呢,走什麽啊。”
話音落下,她便生生拉着許羚也坐到了沙發上。
一條沙發上,許羚被迫坐在了陸忱之和周靖韻的中間。
兩人距離不遠不近。
陸忱之仍坐着,沉默極了。
“你們來我這裏也讨不到什麽好顏色,何必又要再來。”
老太太冷哼了聲,“明瑞還在醫院裏呢,你們不如去看看他。”
陸父冷硬的臉擠着笑,“會的會的,無論怎麽樣我們都會負責的。”
兩家人聊到這裏,基本沒什麽好談的了,氣氛陷入了冷凝中。
許羚一直低頭玩着手,只覺得如坐針氈,聽到這裏,她起身:“那我先回房間了。”
接着,也不管在場的人如何反應,轉身上了樓。
陸忱之放在沙發扶手上的手指動了下,垂下了眼睫。
許羚回到了房間,整個人背靠着房門反手捏緊了扶手,只覺得內心怦怦跳了起來。
她有些懊惱地敲了敲自己的胸口。
有什麽好心跳的,有什麽必要?
許羚在房間內跺了下腳,便有些煩躁地将自己埋進了被窩。
“咚咚咚——”
窗臺外響起了玻璃被敲響的聲音。
許羚聽而不聞,知道這是公館內傭人們貼裝飾發出的聲音。
“咚咚咚——”
玻璃聲越敲越大。
大得許羚心裏都愈發煩躁了起來。
她猛地甩開被子,氣呼呼地起身看過去。
接着,許羚便瞪大了眼睛。
陸忱之蹲在窗外的臺子上,黑眸透過玻璃看進來,白皙纖長的手指一下下地翹着玻璃。
一瞬間,許羚的心跳速度便快了起來,驚訝,喜悅,煩躁等等如同被打翻的顏料罐一般将她的心弄得亂糟糟。
許羚恍惚了幾秒,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走到了窗前。
“咔啦——”
許羚打開了窗。
一陣冷風伴随着淡淡的薄荷味刮向了許羚。
陸忱之就這樣蹲在窗臺上,和她對視着,整個人怔怔的。
許羚手捏緊了,“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個房間。”
陸忱之盯着她看了良久,好幾分鐘,他冷峻的面上才有了點柔和,“周靖韻說的。”
許羚微微瞥了一下窗外,看見了鐵質的梯子搭在了窗下的防水臺上。
她立時反應過來,看來周靖韻是幫了不少忙。
許羚板着臉看他,“有事嗎?”
陸忱之道:“沒事。”
“哦。”許羚道:“沒事就走吧。”
許羚作勢要關窗,卻見陸忱之手一伸夾在了中間,一把捏住窗沿阻止了她的動作。
接着,陸忱之彎腰伸腳進了她房間,手一撈便狠狠抱住了許羚。
許羚被抱了個猝不及防,小胳膊小腿瘋狂地晃動了起來,“陸忱之!松手!”
陸忱之充耳不聞,抱得更緊了,頭埋在她的肩上。
好幾秒,他沙啞的聲音才響起,“好像長高了點?”
許羚伸手捶他肩膀,“當然!好了你給我放手!”
“不要。”陸忱之果斷拒絕,尖尖的下巴蹭了下她的脖頸,“想你了。”
極其不符合陸忱之風格的話陡然被吐了出來,許羚聽得心都停了幾秒。
她嘴巴張了張,眼眶裏的酸意卻先冒了出來。
許羚想說我也是。
但她說不出口。
許羚始終那天的自己,是抱着怎樣的心情等待着他,然後又是如何狼狽地因為訓練走神被訓斥。
良久,許羚深呼了幾秒,逼迫自己話音冷了下來,“陸忱之,松手。”
陸忱之身子僵了幾分,緩緩地松了手。
他直起身,狹長的眸子看她。
許羚咬着下唇,眼睛睜得圓圓的,隐約可見看見碎光,“沒什麽事就離開這裏吧,我不想見到你了。”
陸忱之定定地看着她。
在這樣的眼神下,許羚覺得強硬的自己都快融化了。
不能這樣。
于是許羚移開目光,不去看他。
漫長的沉默後,陸忱之應聲了。
“好。”
接着,他轉身,翻身上窗下去了。
感受到他離開,許羚這才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整個人可憐巴巴了起來。
她慢吞吞地走到窗邊,卻又縮着身子,只露出小半個頭看着陸忱之離開的身影。
他摸着鐵梯,晃晃悠悠地踩着梯子向下爬。
明明不過是兩層樓的高度,許羚卻被他這動作搞得也擔心死了。
他似乎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往這裏瞥了一眼。
許羚連忙縮頭。
卻突然聽到“嘭——”地一聲。
許羚連忙看過去,只見陸忱之倒在草地上,身子蜷縮了起來。
她心中一凜,頓時全身發冷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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