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滂沱大雨依舊直瀉而下,明晃晃的電閃依舊一個接一個,天好似裂開幾道口子,四周翻江倒海似地,攪得世界一片混沌。

男人就那樣毫無意識走在暴雨斜飛的大街上,走過一道又一道巷口,轉過一道又一道牌坊,渾身濕透,也不知走了多久,直走到街道兩旁的滿樓紅袖向他招手:“喲,這位俊相公,怎麽在那裏淋雨呀,快上來,上來到咱們這裏避一避……”男人還是失魂落魄地繼續走。

——難道,這就是他的報應嗎?

有對夫妻,每次吃魚,丈夫總會将魚頭夾給妻子,因為他最喜歡吃魚頭。而妻子呢,卻總是将魚尾夾給丈夫,因為她自己最喜歡吃的是魚尾。兩個人都把彼此最喜歡分給了對方,然後有一天,丈夫先到大限之日,臨終前對妻子說還想吃一次最喜歡吃的魚頭湯,妻子便驚訝地問,你不是一直最喜歡吃魚尾的嗎?

很老套的故事,然而,他對明珠所做的,何嘗不是把自己最喜歡的魚頭放進她碗裏,可是殊不知,他放進去的,并不是什麽魚頭湯,而是一碗濃濃的砒/霜。

雨仍舊下着,越來越大,走到一處大獅子府門前,男人又停了下來。

原來,不知不覺,他竟走到了明府,這個以前常常竄門的府宅。

他擡頭望望,又輕提濕漉漉的袍角走過去,伸出手,輕叩了叩上面門環,須臾,門開了,一名身穿直裾長袍的家仆打着呵欠走出來,看了他渾身濕淋的樣子一愣,再把臉一抹,趕緊“嗳喲”一聲,又是拱手哈腰,又是呼喚其他小厮:“這不是姑爺麽?姑爺,你怎麽淋成這樣?來,快進來,快進來!——來人吶,你們還不快去通知大夫人,說咱們姑爺駕臨府上了!”

男人面無表情走進去,眉宇間依舊隽秀儒雅,表情不見一絲紊亂。整個府上鬧哄起來,家丁們又是撐傘,又是前倨後恭地跟随在男人身後,很快地,陳氏聽說女婿上門,趕緊被一堆侍女簇擁着急急忙忙走過來:“嗳呀,這不是三郎麽?”她見男人這副形容模樣,又趕緊掏出手絹子去擦他臉上的雨水:“三郎啊,我的乖女婿,你、你這是怎麽了?怎麽了?”一愣:“三郎啊,別是明珠——別是明珠她怎麽了?是她出事了?還是她闖了什麽大禍?啊?你快給娘說說。”

齊瑜仍舊一動不動站在那兒,站了半晌,他這個丈母娘眼中的“乖女婿”才慢悠悠轉過目光,努力而恍惚地擠出一抹微笑:“沒什麽,岳母大人,我就是想再到當年失火的那間耳房看一看。”

他的話音一落,立即撩過袍擺,頭也不回向當年失火的那間耳房走過去。

一群人尾随其後。

滂沱大雨中,飄搖的羊角紗燈被風吹着,挂在耳房兩邊的屋檐下。幾個家丁伸手打開房門,齊瑜甫一跨進門檻,然後,立即雙眸血紅地,定在房裏的某個位置一動不動。

這就是當年明珠所站過的地方。

熊熊大火中,頂上的房梁、木頭椽子帶着燃燒的大紅火苗一塊塊往下掉。遍地都是火,都是滾滾的濃煙,然而,如果稍微看一看,那就不難發現,就在他現在所站的這個位置,這個顯得有些空蕩的門檻邊上,如果要逃出去,還是極其容易的。

既然逃出去是極其容易,那麽,她為什麽不逃呢?

——為什麽?

此時此刻,外面風雨如吼,正遍灑着凄凄厲厲的悲涼幽咽之聲交織回蕩在齊瑜耳畔。齊瑜擡起袖口,袖口濕淋淋地,一大滴一大滴水珠子正順着腕間不斷往地板下掉。齊瑜又把手伸到耳房的牆壁邊沿,現在,這個耳房已經被府裏下人收拾得幹幹淨淨,整個耳房顯得空空蕩蕩。他的手一點一點在那些還殘留着燒焦痕跡的牆壁撫過去,每撫一次,心都在痛縮,每撫一次,都是從未有過的悲戚和絕望。

明珠,明珠……他的明珠,她當年就是站在這塊地方絕望無望看着他、看着他漠然而然地轉過身,看着他抱起另一個女孩、再漠然而然走出火場嗎?

有什麽東西從眼角滑出來,是雨水,好像……又不是。

齊瑜徐徐閉上睫毛,再豁然睜開,雨雖然還下着,然而,他一刻也呆不下去了,驀一轉身,匆忙向岳母大人告了個辭,便頭也不回地從耳房走了出去。

“姑爺這是怎麽了?”有人小聲問道。

這時,明菊恰好從外面走回來,侍女為她撐着傘,明菊的臉色也是雪白雪白地,她順着齊瑜奔跑的方向看一眼,然後才搖了搖頭,彎起嘴角,不知是想哭,還是凄凄涼涼地想笑:“我想,這就是命,是我們三個人的命。”說着,徑直回了屋子。

雨勢逐漸由豆大轉為細密,天色越來越暗,齊瑜剛回了齊家府宅,很快地,明珠便聽她的大丫頭拾香進來悄聲禀報着說:“小姐,姑爺今兒好像有點不對勁。”明珠正在将一張張盲文紙板拿在手中,這些紙板,上面已經不再是簡單的字或者幾句詩詞,而是大段大段的比如《莊子》、《左莊》、《史記》、《論語》文章,因為,她在短短幾個月內,已學了有将近五千個盲字。明珠一愣,問道:“怎麽不對勁?”嘴上雖問着,面上卻漫不經心。

拾香便附耳将事情詳細說了一番,明珠輕擡起眼眸,面上沉思着,沒有說話。

夜已深沉,光線幽暗的書房裏,齊瑜的确把自己悶坐在案前一動不動,屋裏燭臺上的蠟燭冰冰冷冷,沒有絲毫燃燒的動靜——是他命榮貴一支支吹熄滅的。

所有人都出去了,只有榮貴默默立在齊瑜身側,不出聲,也不敢多問一句。

“榮叔。”

榮貴趕緊上前:“少爺。”

“你說,為什麽屋裏的蠟燭都吹滅了,我還是能看得見?”齊瑜輕眯起眼,目光迷蒙。

榮貴吓得趕緊往地上一跪:“少爺,您、您今天到底是怎麽了?能跟小的說說嗎?您、您千萬別吓小的啊……”看情形,好像有點神智不清,別是撞邪了啊!

齊瑜猛地從椅子站了起來——不,沒有光亮的世界不是這樣!窗外那青灰色的天空會帶着昏昏蒙蒙的亮,一點一點從雕花格子透進來。齊瑜慢慢伸出手,張開五指,五指在他的視線裏輕輕晃了晃——是啊,如此昏黃幽暗的房間,他都能借着窗外朦胧的光線依稀辨別視物,那如果視線裏完全漆黑,将又是怎樣的感覺?

沒有光線的世界,沒有光線的世界……

他好看的薄唇緊抿着,忽然地,又将握緊的拳頭往桌上重重一擊,一枚翡翠凍玉戒環在中指上發出冰冷的光,他就那樣一直站着,也不知站了好久,終于,當一句句如蘸了鹽水鞭子的話語在耳邊身上一抽,他這才雙膝癱軟,面色蒼白地頹坐下來——

“姐夫,你知道為什麽我說我恨你麽?因為你自私!你太自以為是!你這個人哪裏都好,可是一遇見姐姐的事情你就愛令智昏。那件事,分明就是姐姐闖下的禍,你為什麽不敢告訴我!不敢告訴她!你在怕什麽,你怕她心裏承受不起?還是怕她一時沖動又會做出什麽不經頭腦的蠢事?或者,你是怕我們姊妹感情就此破裂?姐夫,她不是三歲的小孩子了!她是個大人!從小到大,她每次一闖了什麽大禍,你都習慣在她背後悄悄替她收拾,這一次,你又自以為是要替她收拾了——可是姐夫,這樣的事兒,你收拾得起嗎?!你收拾得起嗎?!”

“姐夫,我恨你!我已經那麽慘了了!可是你還那樣對我!就說那幾天,你不停地安慰我,哄勸我,一直想要把我從絕望中拉出來,呵,多可笑……我居然還真以為你所說、所做的一切都是擔心我,為了我好,直到有一天——”

“姐夫,姐姐的眼睛就是你害的你知道麽?你才是愛之害之、放了那把大火的罪魁禍首!你才是元兇!你是咎由自取!呵,至于我呢……我不過是算準了你會第一時間沖進來救我……因為我知道,一來呢你是擔心我真的想不開會死在那裏面,二來呢,姐姐居然惹了那麽大場禍事,我又為她背了那麽一鈔黑鍋’,所以你內疚,你想贖罪,你想借此填補一下你內心的犯罪感,可是姐夫,你知道嗎?那場火并不是無緣無故才起的,是我,是我這樣告訴她的……”

這樣告訴她的……

這樣告訴她的……

這樣告訴她的……

作者有話要說: 灑了好大一把狗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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