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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自東漢開始,女閨塾師這一行當就成為再普遍不過的西賓職業。 如今世風開化,富貴人家的小姐太太閑來無事,大多會請一名女閨塾先生教習禮儀針織詩文女紅、以及烹茶賞鑒等事,而這些教導,為的就是怎樣當好一名貴夫人或者名門淑女,故而,它還有個很雅的專稱——叫做“家政之學”。
沈丹書就是以這樣的身份來到明珠跟前的。
最開始,明珠只道是母親陳氏為了再次撮合她和丈夫、有意請這麽一位夫子來改造她的,可是剛見面時,這位姓沈的女夫子突然告訴明珠:“明小姐,其實我這也是受一位公子所托、忠人之事。因聽聞過齊夫人境況和遭遇,以及那位公子又再三叮囑我不管怎麽樣請多開導開導你,哪怕陪你談談心說說話也好。所以,我就這麽冒昧來了。明小姐,很高興認識你,希望我的到來不會讓你感到煩悶不愉快。”
女先生的嗓音非常悅耳,透着善意、樸實與優雅。
明珠頓時愣住:受一位公子所托?
試想除了自己的兄長、還有那位即将和離的相公,還有什麽男子和他有所牽扯呢?想了一想,便笑道:“是不是那位姓薛的大夫?是了,因最近每到府上給我診脈看眼疾,他總是再三勸着我說,要想複明,保持心情的愉快最為重要——那麽,沈姑娘口裏的公子,必是他了?”
沈丹書并無多加解釋,不承認,也不否認,她穿着件素白色水紋繡花羅裙,腰際所垂的一對白玉鹧鸪玫瑰絲縧绶佩在秋風中輕拂微漾,過得須臾,她微微笑了笑,才說道:“明小姐,我——能請教一個問題嗎?”
“沈姑娘請講。”
“咱們同是女人,這樣的身份,注定不能像男子那樣幹一番大事業,可是不能并不表示不想,所以,在下想請教的是,明小姐此生最大的夢想是什麽?或者說,此生你最想做的是什麽?”
最大的夢想……
明珠擡起睫毛,開始靜靜思索這個問題:
從孩提時代,她的夢想,自然就是嫁給所愛的那個男子。她和他青梅竹馬,又一起長大。如果能嫁給他,從此,做一對神仙美眷,生生世世,永永遠遠,長長久久的和他在一起,那就心滿意足了。然而,這樣簡單夢想究竟現實擊垮得一塌糊塗。現在,如果真要問起來,那餘生最大夢想就是自己有天能恢複光明,能看見五彩斑斓的世界和陽光,然而,這樣的夢想,這樣的夢想……
“明小姐,”女先生仿佛看出她的迷蒙,她站起來笑了笑,開導她說:“說句心裏話,你長得很美麗,像你這麽美的女子,真不該妄自菲薄的,興許您并不知道,你身邊有多少人正羨慕着你呢!”
明珠一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後澀然笑道:“是嗎?羨慕一個瞎子嗎?”她嘆口氣:“人都說眼睛是心的天窗,而我的眼睛瞎了,就算這具皮囊再美又能如何……倒是沈姑娘,如果有一天我能活得像你這般自在潇灑,可以自謀求生計養活自己,那麽,即使少活幾年都已知足了。”
“明小姐,”這位女先生忽然走過來拉着明珠的手,柔聲地說:“其實,眼盲不眼盲并不重要,更不意味着你就與常人不同,茫茫世間,本就是矛盾痛苦之窟,只要明小姐心月開朗,水月無礙,何愁不見心裏的月下清波呢?”
明珠再次怔住,女先生又笑了笑,雖然明珠看不見,但猜想這個姑娘笑起來也很好看,她說——
“明小姐,如果您願意,我真想帶你到一個地方去逛逛。明小姐,您可有興致和我一起出去走走?”
這是金秋十月的好天氣,很快地,明珠便很跟随這位姓沈的姑娘到了一個地方。
那是一座被霞光夕照所籠住的小小四合院,隐沒在噪雜熙攘的人群街角。院子不大,但打掃幹淨,幾叢碧綠翠竹種滿院前,整整潔潔,看着像是新修。
明珠被拾香等女婢攙了下來,剛要問這是什麽地方,這時,那位姓沈的姑娘也提起裙擺跳下了馬車,上前拉着她的手很是熱情地笑說:“這是恒生街一個很狹窄的小書院,在以前,這裏原不過是一個碎磚爛瓦蓋起來的大雜院,平時裏,像你們這樣出生的人是不會輕易踏進這裏的。”明珠微微有些臉紅,對方似覺語出唐突,便也笑了一笑,又說:“可是後來,有位很年輕的公子許是聯想起自己的境遇,便大發善心将這裏修葺擴建成一個供孩子們讀書的私塾學館。明小姐,請跟我這邊來。”又不斷提醒:“對了,小心地滑……”
于是,明珠就這麽被女先生一路牽着,步履緩慢地向院中的正廳走去。
這裏的空氣很宜人,很清新,聽拾香描述,院子四處的牆角還爬滿株株翠綠可愛的常青藤,藤葉上面,幾朵雪白的夕顏花在秋風日影中迎風招展,明珠走進時,腳還沒站定,忽然,一陣朗朗的讀書之聲像晨間的露珠般清清脆脆傳至耳邊:“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是孩子們的聲音。
明珠一下頓住,這些聲音……真的很可愛,很好聽。
那位姓沈的姑娘見她聽得出神,嘴角彎了彎,又輕聲道:“走吧明小姐,随我到堂館裏去,那些孩子可能會因你的到來感到歡喜興奮的。”
明珠點點頭,便又被她牽着繼續裏走。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孩子們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清脆朗朗,明珠被女先生牽着走進了堂館,微揚起了唇畔,正要說“他們念得真是好聽”,忽然,讀書之聲停了,一個聽着像是很活潑開朗的小姑娘忽然從桌椅上站了起來——
“夫子,夫子,您說的這位姐姐,也和我們一樣是個看不見的盲人嗎?”
明珠的眼眶一下變得濕潤,突突直跳的胸口,有什麽在牽着,扯着,蠕動着……
“明小姐。”這時,那位沈姑娘又道:“這些孩子,她們全都是流浪孩童,她們之中,幾乎每個人都有這樣那樣的缺陷疾病,有的和你一樣,是個盲人;有的,則是個聾子啞人,還有的——”忽然,她松開了明珠,伸手在那小姑娘額發上摸了摸,又道:“就拿這位小姑娘來說,從她一生下來,世界是什麽顏色,太陽是什麽樣子,花兒又是如何美麗,她除了從別人嘴裏所知所獲,她幾乎一點概念都沒有。明小姐,而且這個小女孩,她連她的爹娘是誰也不知道,可是,你知道麽——”
說到這裏,她忽然打住了,像是也有些澀意,手指觸觸鼻尖,又笑了笑:“可是你知道嗎?盡管如此,她們卻還是活得很開心,對生活充滿了信心與希望!因為就在前不久,他們的生活還是三餐不飽、到處讨飯流浪過日子。可是有一天,有位好心的公子将她們全部聚集在這裏,除了提供每日無憂的衣食,還巴巴地将我聘為這裏的女夫子來教導她們……明小姐,相較于從前的日子,他們一直覺得現在的生活很幸福,很滿足,所以我想,一個人的快樂有時候也可以很簡單的,端看你怎麽去想了是不是?”
明珠把手捂着自己的嘴……
那些孩子們像是察覺一個新的朋友到來,不停地圍在她身邊詢問摸索,有個小男孩,像是失去了胳膊,笑嘻嘻向她說話同時,明珠分明感覺到他幼小的雙肩空蕩蕩缺了什麽……
明珠的眼淚頓時像斷線的珠子,怎麽止也止不住,最後,那位他們又對她說什麽她已聽不清了,因為就在這短短一刻,明珠感到一陣對從未有過的可悲與可笑——
想當初,只因一時之氣,她不惜以生命和眼睛的代價來向那個負心男人置氣——他喜歡他的妹妹嗎?他最先的抱的是另一個女人嗎?好!那麽我明珠就是死也要死在那場大火裏,就算死不成,那麽我燒得殘了廢了,也要讓你們痛苦內疚一輩子……
明珠閉着眼,深吸了口氣。
——這天,真是個特別的日子。
從學館回到明府,明珠便把自己關起來。
那個叫久美的小女孩,也是個盲人,可她會編很多蝈蝈籠子拿到市集去賣。斷了雙臂的小男孩據說會用腳趾彈出令人震撼的曲子,而那一支支曲子,如清泉濯石,如雨滴竹梢……還有,那個沒有聽覺的十三歲姑娘金玲,她雖是個聾子,卻不斷告訴明珠說,自己從來沒把自己當作是個特殊之人……她們都活得那樣簡單、快樂,而自信,充滿了對生活的熱情與希望,她們都活在陽光裏,那麽,為什麽自己就不能和她們一樣呢?
明珠就這麽靜想了一會兒,然後,讓拾香拿出了一把好久沒有碰過的螺钿紅漆雙排箜篌,放在地上。
這個共有十六根琴弦的箜篌,在曾經,她對它們的理解是,這些不過是一個貴族小姐用來裝點門面的“狗屁”玩意兒。她學它,先是為了逢迎那個男人,後來,又逐漸地演變成對那個男人的報複與手段。她就是如此逼迫自己去學去認識,可是她卻從未想過,這些東西,真正帶給自己的是什麽……
※※※※
“大嫂,大嫂——”
齊家大宅裏,一個穿着家常水紅衫裙的女人正抱着個小孩站在門廊外輕聲喊叫。不是別人,正是又跑回娘家惹事生非的四小姐齊恵。齊恵抱着個小奶娃子,眉梢高挑,笑得有些樂不吃吃。
都道是“三個女人一臺戲”,自從四小姐和明珠的梁子在那次鹦鹉事件越結越大後,這女人,便幺蛾子不斷,整日裏想着為兒子“報仇雪痕”之事。說來也巧,明珠曾經暗地裏把個齊家後宅搞得雞飛狗跳,縱有幾個志同道合的婆娘“強強聯手”,然而,她的仇敵自然也豎了不少。這不,首當其沖地,就是她的大嫂——柳素素。在曾經,這柳素素和四小姐齊恵也是丁是丁,卯是卯,不想,自明珠嫁來後,原先的死對頭,居然變成同仇敵忾的知己朋友了!
現在,因想快點得到齊老太君允諾那份“別墅家産”,柳素素終日牛鞭馬鞭地不停給自家相公滋補,這不,他相公正火力十足,兩人正大白天地躲在房間幹那“傳宗接代”之事,不想,正自酣暢之處,突然,只聽“啪”地一聲悶雷,齊恵那尖聲怪氣的嗓音差點沒将兩人的天靈蓋劈成幾塊。
“你們都是些死人嗎!沒見咱們家四小姐來了!沒眼色的小蹄子!還不把你們這位四姑奶奶請到外廳去喝茶,告訴她,我這馬、上、就、出、來!”
柳素素胡亂穿戴整齊,也不理相公那不得興的苦瓜臉,趕緊走至梳妝臺匆忙拾掇拾掇,然後,這才臉色酡紅地,整整鬓角,清清嗓子,笑盈盈推門出去。
“喲,這不是四妹妹嗎?四妹妹啊,今兒怎麽起得這麽早,看你笑成這樣,是你相公中狀元了?還是你公公又升官啦?”
這姑奶奶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雖然柳素素打心底看這齊恵不順眼,但面子上的功夫,還是很會做的。
“大嫂,咱們這府裏要出大事兒了你知道嗎?”
齊恵抱着個兒子神秘兮兮坐下來,一邊笑,一邊湊近柳素素耳畔低聲道。柳素素蹙了蹙眉,正要問什麽大事兒,忽然,齊恵左右看看窗外,頓時伸出三根指頭一比,然後,朝門外努努嘴,臉上擠出一抹陰陽怪氣的笑:“和離!那兩口子要和離!”
“什麽?和離?!……”柳素素頓時嘴巴張得老大。
“我跟你說啊大嫂,為這事兒我還專門去打聽了又打聽,生怕自己一時耳背聽錯了!哼,我就說嘛,好端端地回娘家幹嘛?還說什麽狗屁‘岳母抱恙、媳婦要盡守孝道’,我呸!原來啊,其中藏有咱們不知情的內鬼哩!”
柳素素立即清清爽爽抽了口大氣,然後,忽然把眼一斜,睨着齊恵:“我說四妹妹,這可是天大的事兒啊,您可別信口胡來啊?搞錯了,那可是要鬧笑話的。”柳素素像是有意進一步試探,故意潑她冷水。
“我信口胡來?”齊恵将兒子舉起來搖了搖,親了親,這才放下來,冷笑道:“大嫂,還有件兒事我還沒說呢!這人都說,會咬的狗不露牙齒,咱們這位三少奶奶,才當真是一條不露牙齒的西洋點子哈巴狗呢!這不,前腳才踏出我們齊家,後腳就要給那我三哥頭上戴頂大大的綠帽子了!哼,這也難怪,這狐貍走到哪兒就騷到哪兒,呵,哪像我們這些老實人,見了男人就躲得遠遠地!”
柳素素越聽越迷糊,細思半晌,忽然,她笑了:“我說四妹妹,你今兒是怎麽了?又是和離?又是綠帽子的?這些話當心傳到太太和老太太那裏,問起來,咱們到時候不好說嘴呢!”
齊恵大概知道這柳素素在套她的話,把眉毛一挑,像是有意賣她關子,抿了嘴兒,也不回答,也不解釋,只逗了兒子好半天,才慢悠悠站起身,笑道:“喲,我兒子哭了哩,我得抱去給奶娘喂喂奶了——走了,我的乖兒子,來,給你大舅母道個辭,咱們這就回家去咯!”說着,把腰肢一扭,搖搖擺擺地,走了。
柳素素氣得,恨不得把剛喝進去的茶給一口噴出來,不過,回頭一想,這齊恵賣關子歸關子,但不管怎麽樣,她定要把事情弄個水落石頭!——呵,綠帽子?和離?真是越想越有意思。于是,舒舒服服地重又坐下來喝了口茶,在掏出袖中的絲絹把鼻子輕輕一壓,嘴裏啧啧擠出一絲半絲冷笑:
“明珠啊明珠,我倒要看看這齊恵說的是不是真的?啧啧,綠帽子……別是你在外面真的有了什麽野男人才要跟老三和離的吧?呵,要真是,要真是——那我柳素素可就有好戲看咯!”
其實,這柳素素的确有好戲看了,因為齊恵說得沒錯,明珠真的在外有了一個“野男人”。
至于那個野男人是誰?姓甚名誰?什麽身份,又是做甚麽的?這話說來,似乎就很長很長了。
仍舊從明珠随那個叫沈丹書的女夫子去學館的那天下午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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