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付西然穿過幾條馬路,來到了勞務市場。
她背着書包站在太陽底下,捏了捏衣袋裏的紙幣,躊躇了一陣。
第一次幹“壞事”,難免有點緊張。
已經是下午,勞務市場人不多,稀稀拉拉地或坐着或站着。還有湊了局打牌消遣的。付西然一身校服,站在這裏非常觸目。
她糾結了會兒,扭扭捏捏地走進去。然而繞了一圈,沒敢找任何人搭話,也沒有任何人理她。她只是從這一頭到了另一頭。
自己都覺得晃了這麽一圈實在是蠢。
原地杵了一會,付西然想到老師的話,深吸口氣,硬着頭皮再一次闖了進去。
她在他們中間停下,時不時有人掃她一眼,但還是沒人理她。
這情形跟她想象的完全兩樣。在她想象中,進來後應該有個導購一樣的大人詢問她需要什麽,她悄悄告訴導購她需要一個“演員”,導購就把合适的“演員”送到她面前。她衡量過,覺得不錯,一筆交易就敲定了。
可現實——
付西然想找個四十多歲的阿姨。左右看了看,竟然沒發現一個條件符合的。四十多歲的只有幾個大叔,還恰巧都在打牌。
她望了望天色,耐着性子站在樹下等。落葉被風吹到她頭發上,她微微低頭,擡手拂下落葉。
車上的江現點了根煙,隔着條街遠遠地望着她。
等了沒多久,付西然餓了。她早餐吃得少,午餐壓根沒吃,現在都快到了吃晚餐的時候。
不遠處有賣小吃的,她眼巴巴瞅了一會,摸摸兜裏的錢,怕不夠付“演員”薪水。忍着挪開視線。
香味彌漫着整條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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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望過去一眼,小吃攤前幾個人在排隊。最前面的拿到油紙袋走開了,露出标價:煎餅5元一個。
才五塊錢……
付西然捏着兜裏少得可憐的幾張紙幣,不由自主地走過去排起了隊。
等付西然拿着熱乎乎的煎餅從小吃攤前走開,發現牌局已經散了。三個大叔沒了人影,最後一個大叔也騎上車準備走了。
當下,鬧着進食的胃和向陌生人搭話的羞怯全部被抛在了一邊。她馬上跑過去攔人,把要回家的大叔吓了一跳。
“叔叔你……你有沒有興趣演戲?”
大叔一頭霧水:“???”
付西然從口袋裏掏出全部紙幣:“這些片酬你看還夠不夠?”
大叔像看神經病一樣看着她。
她怕他不滿意,忍痛把煎餅也搭上了:“再加上這個?”
大叔:“……”
想了想,“要是還不夠,您看刷卡行嗎?”
……
江現把車開近。
剛停下來,就聽見付西然對一個男人說:“叔叔,我想你演我爸。”
車窗緩緩下去。
江現涼涼地看向正在做生意的小姑娘:“付西然,過來。”
付西然坐在副駕駛上,眼觀鼻鼻觀心,一聲不敢吭。
“長本事了。”江現道:“學會撒謊了。”
“……”
“找人演你爸?”
“……”
江現彈了下煙灰:“解釋解釋。”
“……”
“說話。”
付西然一抖,偷偷看江現一眼,江現沉着臉。
“我……”才開口,鼻子就酸了。
江現:“嗯?”
“家長會……”付西然抽了抽鼻子,沮喪道:“我考砸了,老師叫家長來。”
“嗯。所以你就到這來找。”江現道:“膽子不小。”
付西然僵了僵,狠狠地抹了下眼睛:“我又沒有。”她突然很不高興,賭氣道:“我又沒有爸爸媽媽。”
一陣安靜。
江現沒說話,靜靜地抽完一支煙。半晌,驅動車子離開了勞務市場。
車在餐廳前停下。
江現下了車走進餐廳,付西然只好跟着他一起下去。他走在前面,時不時側頭瞥她一眼,确定她跟沒跟上。
進了一個包廂。江現随意坐下,付西然到離他最遠的位置拉開椅子。
江現掃了她一眼,沒管。
服務生捧着菜單進來,他略揚了揚下颌,示意服務生把菜單給付西然。
剛才這姑娘把煎餅當訂金付了。
付西然拉開身旁的椅子,把書包卸下來放在上面。接過菜單,有些意外地瞅江現一眼,江現沒看她。
她手指在屏幕上劃拉了幾下,點了幾個自己喜歡吃的,想問問江現要吃什麽。擡頭,江現手機正好震了幾下,他接着電話出了包廂。
點完了菜,付西然手托腮,坐在包廂無聊地等。等上菜,等江現回來。
幾分鐘,江現回來了。她掉頭看他,他拿起了外套作勢要走,對她說:“吃完自己回去。”
她癟着嘴,郁悶地哦一聲,心情馬上變得很壞。
江現并未注意,付了賬單走了。
菜一道道上來。
付西然雙臂搭在桌子上,下巴壓着手背。一個人守着偌大一張桌子,遲遲沒有動筷。
菜慢慢變冷,天色慢慢變黑。
付西然最終一口也沒有吃,空着肚子出了餐廳。天墨黑,路燈一排排亮起來,眼前是一條車河。
她邁下臺階,準備搭車回學校去。身後忽然有人喊:“诶!付西然!”
付西然回頭,喊她的人是室友周子夢。周子夢見她回頭,加快腳步跑了過來。
“好巧啊,你也在這吃飯啊。”
“嗯。”付西然點了點頭,明顯興致不高。
“我爸媽在這過結婚紀念日,你呢,你也和家人一起來的?”周子夢試探着打聽。
付西然心不在焉:“嗯。”
周子夢:“那你家人到哪去了?怎麽就你自己?”
付西然:“走了。”
“噢——”周子夢點了點頭。
兩人安安靜靜地并肩走了一段,周子夢借口家人在等自己,向付西然揮手作別。付西然告別了她,獨自到街邊攔了輛車。
回到宿舍,只有付西然一個人,周子夢還沒回來。
她拿出書翻了兩頁,背了幾個單詞。把英語書壓到枕頭底下,閉上眼睡覺。
一覺睡到了天亮。
周一一大早,付西然就憂心忡忡的。“演員計劃”被江現打亂了。而老師前天說了周一一定要見到她的家長。
總不能告訴老師她家人今天又出差了吧。
付西然皺着臉,把頭埋進臂彎。
好在整個上午都沒班主任課,班主任也沒找她。
下午第三節是體育課。天陰沉沉的,風特別大。體育老師很快宣布解散,讓他們自由活動。
付西然落了單,一個人去買水喝。剛投進一枚硬幣,彎下腰拿飲料,聽見超市裏有人說話。
“付真真付真真,你那天說的怎麽回事?我跟別人說了,好幾個人都不信我。到底真的假的啊?”是周子夢的聲音。
付真真:“當然是真的,我從小就認識付西然,她的事我會不清楚嗎?”
“付西然真的沒爸沒媽啊?”體育委員的聲音。
付真真:“啊,真的。我說了無數遍了。”
體委:“那她哪來的錢上學?我看她也不像什麽孤兒。”
周子夢:“對對,昨天晚上我還碰見她了。你們猜在哪?在一個特別貴的餐廳,要不是我爸媽結婚紀念日,我媽都舍不得去。她竟然自己在那吃飯。”
體委:“所以說不可能是孤兒,誰家孤兒這麽有錢呢。還真舍得。”
付真真:“呵,不是自己的錢當然舍得。”
周子夢:“哇,什麽意思。”
付真真:“就是你們想的那個意思咯。”
體委:“我有點不敢相信,我覺得付西然挺好的,不是那種人。”
付真真:“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沒見過她真面目,我跟你講……”
……
付西然撈過飲料走進超市,面無表情地在她們對面坐下。咔地一聲扯開易拉罐拉環,碳酸飲料咕嘟咕嘟冒着氣泡。
付真真瞬間閉嘴,另外兩人神色也有些不自然。
付西然喝了口飲料,雙目直視着付真真:“打擾了,你繼續。”
“……”沒人出聲。
“怎麽啦?”付西然歪了歪腦袋:“我也想聽聽我的真面目,不可以嗎?”
“……”
做了這麽久同學,誰見過這樣子的付西然。周子夢與體委面面相觑。
“我在這影響你發揮了?”付西然站起來,善解人意道:“沒關系,我出去聽也一樣的。姐姐你繼續講。”
聽到這句,付真真騰地一下站起來:“誰是你姐姐?!付西然你照照鏡子你配這麽叫我嗎?你媽早就死了,她沒給你生什麽姐姐!”
付西然動了動唇,正要出聲,突然有人喊她。
“付西然,你哥哥在咱們班門口等你呢,你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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