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從家裏出來,紀皖只覺得頭痛欲裂,姥姥有高血壓,紀淑雲離婚的那件事情一直是她心頭的隐痛,因為當時姥姥挺喜歡林濱的,在林濱做出那種禽獸不如的行為時,她又是堅決地站在了女兒這一邊,支持她離婚獨自撫養孩子,這事一直被幾個親戚拿來做話柄,尤其是舅媽,明裏暗裏都冷嘲熱諷。

姥姥總覺得自己對不起女兒,心疼紀淑雲這半輩子的坎坷生活,要是知道她要黑發人送白發人,不知道能不能撐得住。

姥姥不想和大舅一家同住,紀皖看得出來,可她不知道該怎樣阻止舅媽觊觎姥姥的房子,舅媽天性潑辣,這些年已經憋了一口氣了,要是這回再不能如願,只怕兩家都要被她攪得雞犬不寧。

回到病房,紀淑雲躺在病床上昏睡,雖然她堅持停了那幾種進口藥,紀皖卻還是和周醫生通了氣,把那些藥放在了普通藥盒裏騙她服用,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她也不想放棄。

“痛得受不了了下午打了止痛針,差不多該醒了。”請來的護工一邊吃飯一邊說。

肝部已經硬化,腹積水非常嚴重,紀淑雲幾乎整晚都痛醒着,護工也只好晨昏颠倒陪護。

紀皖默默地取出了姥姥準備的飯菜放在桌上,一轉身,看見紀淑雲的眼睛睜開了,那目光茫然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媽,姥姥帶來了你最喜歡吃的香菇肉末粥,我扶你起來吃飯。”紀皖輕快地說。

紀淑雲沒有說話,不過也沒有抗拒,紀皖心裏一熱,三下五除二搖起病床,一邊喂粥,一邊挖空心思找着她愛聽的事情聊天。

紀淑雲勉強吃了小半碗便不動了,疲憊地別開了頭去,紀皖一眼就瞥見了母親敞開的領口,嶙峋的鎖骨觸目驚心。她呆呆地看了好一會兒,啞聲叫道:“媽,你再吃點吧……”

“哭什麽。”紀淑雲的聲音幾不可聞。

紀皖擡手摸了摸臉,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你姥姥還好嗎?”

紀皖用力地點了點頭。

“以後……要好好孝順姥姥。”

“我會的。”

“你是個……好孩子……”紀淑雲的神情悵然,“苦了你了……有時候媽在想……是不是媽做錯了……不該把你生下來……”

“不不,”紀皖拼命搖着頭,“媽,我一點兒都不苦,我覺得很好,下輩子我還做你女兒。媽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拿他一毛錢,他知道我的手機號碼就是賬號,他自己硬打進來的,我已經退給他了,這輩子我都和他沒關系。”

“好……”紀淑雲喘息了兩聲,低聲說,“媽沒再婚不是因為還惦記他……媽只是恨……還怕……媽有你就夠了……”

“我知道,媽你別說了,好好休息。”

“不……”紀淑雲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再不說……說不定就沒機會了……皖皖……公司……”

“我的公司很好,已經盈利了,銷售額已經超過了百萬,我還在策劃公司自己的網絡平臺,這個平臺一建好,公司的規模就完全擴大了。”紀皖用振奮的口吻說。

紀淑雲混濁的眼神驟然亮起了一絲微光:“真的嗎……不會是哄我吧……”

“是真的,明天我把公司報表拿來給你看。對了,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紀皖搜腸刮肚想着能讓母親高興的事情,“今天下午,我接到學校導師的電話,說是公司的創業很有參考價值,他為我申請了政府的創業獎勵基金,政府有關部門對我們公司的典型很感興趣,讓我去媒體和高校講課傳授經驗。”

“好……媽可以在電視上看到你了……讓他們也看看……他們會後悔的……我的女兒多……多有出息……可惜我……”紀淑雲眼神中的亮光漸漸黯淡,凄厲地落在虛無的某一點,她的人生即将走向終點,在一敗塗地中再也沒有翻身的本錢和時間,“我看不到了……”

“不會的,媽,你會好起來的,你會看到的……”紀皖喃喃地念叨着,不知道在騙她還是在騙自己。

靠着止疼針,紀淑雲這個晚上過得還算安穩,紀皖讓護工歇着,自己陪了一個晚上。

半夜裏紀皖醒了過來,紀淑雲在病床上哼哼,眉頭痛苦地緊皺。紀皖無計可施,只能幫着揉一揉,用毛巾擦去她臉上身上的冷汗。等這陣痛苦熬了過去,她又陷入了昏睡。

紀皖卻睡不着了,半夜兩點,四周靜谧得讓人窒息,她的眼前鬼使神差地閃過賀予涵的臉龐。

仿佛有魔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充滿了無盡的誘惑:“答應吧……答應吧……別固執了……”

若幹年前的白衣少年露出了明亮的微笑,朝着她伸出手來。

只要上前一步,她就可以握住那雙手。

可是等待她的會是什麽?地獄還是天堂?

不,她不要。

她捂住了耳朵,用力把這莫名湧上來的念頭從腦中摒棄。

會有其他解決的辦法的,一定會的。

第二天起床,紀淑雲的精神看起來還不錯,她對昨天紀皖說的話記得很牢,催促着紀皖趕緊去公司,不要浪費時間在這裏。

去公司的路上,紀皖給導師打了個電話,讓她幫個忙,看看能不能和政府部門溝通一下,把授課和采訪的時間盡量提前。

到了辦公室,她把報表整理了一下,最新一期的确挺好看的,年度利潤雖然虧損但當月盈利,銷售額也十分搶眼,紀淑雲是財務出身,看到這份報表一定會高興的。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銷售主管神情焦急地走了進來:“紀經理,你聯系得上王老師嗎?”

“他不在?”紀皖有些詫異,王挺是從一開始就跟着她創業的技術人員,年紀不大,在一家科技公司郁郁不得志,就跳槽跟了她。

“是的,兩天沒來上班了,從昨天開始,上菜吧的APP和微信平臺就無法下單,訂單數量驟降,我們到早上才發現了異常,聯絡王老師卻一直沒人接電話。”

紀皖的眼皮別別亂跳,定了定神說:“去他家裏找找看。”

“好。”銷售主管接過了員工信息表,急匆匆地就走了。

紀皖也撥了兩次王挺的電話,都是關機,因為公司規模還小,只配備了一個技術人員,王挺為人還算勤懇,自從開發上菜吧的軟件開始,紀皖把他的工資翻了一翻,還給了一部分的效益獎,王挺當時挺開心的,加班加點也沒什麽怨言。

這到底是出了什麽事了?

一整天,公司裏的熱線電話響個不停,詢問的、投訴的、罵人的都有,客服接電話接得臉都青了,小陳也跟着跑出去找人了,到了下午,原本只是下單困難的APP連登陸都不行了,紀皖終于放棄了等王挺回來的念頭,開始四處找朋友幫忙,看看能不能請一個臨時的技術開發人員來幫忙查找一下問題。

一直到了晚上七點多,在打了十多個電話後,紀皖才輾轉找到了大學裏的一個計算機系的學長,學長看了以後眉頭深鎖,很坦白地告訴紀皖,她的這些軟件程序有明顯漏洞,如果不是那個主編的技術來修複的話,還不如重新編程寫代碼。

連着兩天,公司幾乎陷于癱瘓狀态,合作的好幾個基地都打來了電話詢問出了什麽狀況,其中那家頗有盛名的有機農場負責人親自把電話打到了紀皖的手機上,措辭十分嚴厲:“紀經理,當初你來和我們洽談時,我對你很有信心,力排衆議接受了你們這樣的新生事物,可現在我對你們公司混亂的管理十分失望!”

“對不起,我們會盡快解決軟件問題的。”紀皖澀然說,她該怎麽解釋?解釋家裏出了事情,所以她沒把重心放在公司上?還是把責任推卸給那個失蹤的王挺?

“你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嗎?”負責人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口吻說,“你們的客戶資料已經洩露了,撸菜吧你聽說了嗎?他們已經登門拜訪來搶你的生意了。”

打開電腦輸入了“撸菜吧”三個字,跳出來了幾個頁面,軟件的簡介和推介、合作聯絡方式、第三方推廣都很齊全,一看就是有備而來,沒幾天功夫就有種氣勢洶洶要取而代之的味道。

紀皖下載了他們的軟件,軟件從界面到功能,都和“上菜吧”雷同,只是在微小的地方稍作了修改而已。

顯而易見,忽然失蹤的王挺,十有八九已經跳槽到了這家新公司,用了這種見不得人的手段把公司的機密拱手讓給了對手。

紀皖的手都在顫抖,“上菜吧”的每一項功能、每一處設計、每一個創意都是她費盡了心血熬了無數日夜才付諸于現實的,就這樣輕易被人竊走,而她的正牌軟件此時卻被人惡意篡改,陷于停滞中。

“上菜吧”當初和王挺一起光前期工作就花了将近半年的時間,現在如果重新讓人編程寫代碼,就算加班加點也還要一個月時間,等一個月以後,這大半年攢下的客戶群都要被這家“撸菜吧”搶跑了吧。

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是家裏打來的,紀皖這才想起來,她已經好幾天沒去看姥姥了。

“皖皖你這幾天很忙嗎?怎麽都瞧不見你人影啊?要小心身體啊,”姥姥絮叨着說,“姥姥去過醫院了,你媽怎麽病得那麽厲害?你要多想想辦法,你媽太不容易了……”

“我知道,姥姥你別太擔心。”

“你明天有空嗎?”姥姥遲疑了一下問。

“有空。”紀皖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

姥姥如釋重負:“那可太好啦,明天姥姥要簽合同把房子賣了,你過來幫姥姥看看合同,姥姥老眼昏花的,別到時候給人騙了。”

紀皖頓時愣住了:“這麽快?”

“你舅媽着急,說是京京的學校申請好要交錢了,”姥姥的聲音一下子變了,抑制不住地哽咽了起來,“姥姥心裏有點舍不得……皖皖……年紀大了就是念舊……你別理姥姥……”

紀皖說不出話來,那套房子裏不僅有姥姥的記憶,也有她的童年和青春記憶,她想讓姥姥不要賣房子,她想讓觊觎這些錢的舅媽滾蛋……

姥姥斷斷續續地說了好一會兒,心情好像好了一點,又叮囑了幾句才挂了電話。

紀皖心裏好像墜了鉛一樣,整個人都木木的,電話再次響起的時候,她茫然盯着看了好一會兒才接起了電話,這次是導師打來的。

“紀皖,我已經和經貿部聯系好了,”導師興致勃勃地說,“你把所有的資料都準備一份送過去,包括你自主開發的軟件、微信平臺等等,因為這是一個大型的活動,不能出差錯,政府部門要親自對你的創業項目進行評估和審核,一旦通過後會馬上安排電視臺和其他媒體對你采訪……”

“老師……我……”紀皖困難地擠出了幾個字,卻說不下去了。

“怎麽了?”導師敏感地覺察到了什麽,“出什麽事了嗎?那個科長對你的軟件很感興趣,說是要去下載一個試試買菜送菜的功能。”

“沒什麽,”紀皖深吸了一口氣,微笑着說,“你放心,我過兩天就把資料送過去。”

挂了電話,紀皖站了起來,幾步就走到了窗戶旁。

窗外是老舊的城市舊房,在高樓大廈的圍堵中分外醒目,斑駁的牆壁、狹窄的小巷,無一不顯示着這是一處被現代化大都市遺棄的地方。

或者她也一樣,任憑她再努力再奮鬥,也已經被命運女神遺忘了吧。

那就不要再堅持那些她一直無謂的堅持,就算沉淪,還能再壞到哪裏去。

打開手機,随手找到了那個曾經在黑名單裏呆過的名字。在枯燥的鈴聲中,她仿佛看到了她那張意氣風發的臉龐在現實中慢慢龜裂的模樣。

手機接通了,話筒的那一頭一片沉默。

“賀予涵?”她機械地叫了一聲。

“是。”

“那個交易,還有效嗎?”

賀予涵很久沒有說話,久到她以為這最後的一線希望也已經破滅。

“只要你想,任何時候都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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