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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皖驚呼一聲,幾乎本能地就去拉賀予涵,賀予涵卻一動不動,任憑那煙灰缸角砸在了額頭上,發出了一聲悶響,随即“哐啷”掉在了地上碎了。
幾絲鮮血從額角上滲出,滑下面頰,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上一下,筆挺地站在原地,目光依然毫不退讓地迎視着賀寧。坐在旁邊的賀予彤原本正高興地啃着巧克力,一見這動靜“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巧克力掉在了地上:“哥哥……哥哥流血了……哥哥要死了……”。
“去拿藥箱。”賀衛芳幾乎第一時間反應了過來,飛快上前捂住了賀予涵的傷處,對着旁邊的安嬸厲聲叫道。
沙發旁的那個女孩臉色慘白,強笑着去拽賀寧的胳膊:“賀爺爺吓死我了,你別生予涵的氣,予涵心裏一直很尊敬你的,他只是鑽了牛角尖罷了。”
身旁那老人也來打圓場:“好了老賀,這一輩的孩子誰沒有犟頭倔腦犯過錯,以後他就知道我們都是為他好了。”
家裏幾個女眷包括占芸都站了起來,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一個個都勸的勸,幫忙的幫忙,頓時把紀皖從賀予涵身旁擠開了。
紀皖的心髒不聽使喚地亂跳了起來,一下又一下地擂着胸口,那鮮紅的血跡在她眼前不斷放大,一種無法控制的疼意從心口泛起,她得用盡力氣才沒讓自己撲到賀予涵身旁的沖動控制手腳。
一直冷眼旁觀的賀衛瀾饒有興味地看着她,又看看賀予涵,輕聲笑道:“有勇氣。”
紀皖心裏越發不是滋味了,賀予涵的這些親人可真是……這難道就是豪門世家的日常嗎?尤其是這位爺爺,讓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姥姥,那樣慈祥可親,從小到大連一句重話都不舍得說她,簡直就是天壤之別:“他一直都那麽……兇嗎?”
“兇?”賀衛瀾啞然失笑,“他肯出手打人算是最好的結果了,說明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
紀皖狐疑地看向賀寧,的确,賀寧雖然氣得臉色鐵青,可眼睛卻不時地落在賀予涵的傷口上,帶着隐藏不住的關切。
“我倒是有點佩服那小子了,真是有備而來,”賀衛瀾若有所思地說,“怪了,怎麽看你們倆都不像是愛得死去活來的,是我失眼了。”
紀皖心裏一驚,面上卻不動聲色,淡淡地問:“那你覺得我們該怎樣才是愛得死去活來的?”
“比如現在,難道你不該搶着處理傷口然後眼含熱淚向老爺子表明心跡嗎?怎麽還有閑心觀察我們家人的言行舉止,和我一起唠嗑?”賀衛瀾的目光犀利,探究地落在她的眼裏。
紀皖神色平靜地和他對視着:“我覺得,在愛人最需要的時候站在他身旁,比你無時不刻地顯示存在要強,有些人恰恰做反了,這點小傷口……”
賀衛瀾的臉色一下子變了,眼中露出痛苦之色,猝然轉身朝外走去。
紀皖愕然,她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
“皖皖。”身後傳來賀予涵的叫聲,紀皖轉過頭去,只見他被一群人簇擁着一臉無奈,額頭上貼了紗布,讓原本冷峻的他看起來有點滑稽。
紀皖的嘴角忍不住彎了彎,幾步走到他面前,自然而然地握住了他伸出來的手,小聲埋怨:“真笨,也不知道閃得快一點。”
“好了好了,今天是爸爸的壽宴,有什麽事都放到明天說,”賀衛芳僵硬地笑着,“外面一大群客人在呢,予涵,別讓人家笑話。”
“是啊,”賀衛庭也笑得很是和善,“爸你消消氣,這事先放一放,身體健康,長命百歲最重要。”
底下的人都随聲附和了起來,賀予靈在一旁幫賀寧順氣,賀予彤居然也怯生生地去拉賀寧的手,一邊抽噎一邊奶聲奶氣地說:“爺爺……爺爺你別生哥哥的氣了……彤彤把巧克力都給你吃……”
賀寧沉默了片刻,臉色稍霁,朝着身旁的那個老人笑了笑:“老沈,衛雅,倒是讓你們倆看笑話了,走,先出去和老朋友聚一聚,都這把年紀了,聚一次少一次。”
人群随着賀寧魚貫而出,賀衛芳走在最後,忍不住恨鐵不成鋼地拽了一下賀予涵:“好了,快跟過來,拍全家福了。”
攝影師都準備好了,這是賀家的家規,每年賀寧過生日都會拍上一張全家福,這麽多年下來幾乎沒有一人拉下。
賀予涵拉着紀皖站在旁邊,看起來半點沒有一起拍照的打算。
剛才在客廳的一幕沒幾個外人瞧見,而現在祝壽的人都齊了,親朋好友、合作夥伴,近百雙眼睛都盯着,好幾個都面露狐疑竊竊私語了起來。席衍也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原本散漫的表情也凝重了起來,眼中帶着關切。
紀皖暗中推了賀予涵一把:“你快去吧,別弄得太難看。”
賀予涵一動不動。
紀皖有點急了:“你不是說要把你家攪一攪嗎?這樣弄下去你都要和家裏斷絕關系了還怎麽攪?”
賀予涵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深邃的雙眸讓人看不清情緒:“你就不想站在我身邊和我一起拍全家福嗎?”
“你覺得有可能嗎?”照賀寧剛才的架勢,只怕恨不得要把她弄死吧。
賀予涵微微一笑:“我爺爺最要面子,更把和宇看得比什麽都重要,今天原本有重要事情要宣布的,有很多重量級人物,要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要挑這個日子。”
說完,他大步朝前走去,紀皖猝不及防,被他拽得踉跄了兩步才跟上了他的步伐。
“爺爺,祝你壽比南山,身康體健。”賀予涵遞上了一個檀木盒子,“這是明代的紫檀佛珠,我和皖皖特意去了潛龍寺請法華禪師開光加持。”
這是明打明的謊言,紀皖的臉上有些發燥。
賀寧冷哼了一聲,不為所動。
賀予涵把紫檀佛珠取了出來,親手套在了賀寧手上,卻後退了一步,依然拉住了紀皖的手,沒有半點加入隊伍的意思。
旁邊的目光各異,疑惑的、興味的、探究的,甚至有不懷好意的。
“別擋着,到你爸那裏去。”賀寧終于開了口。
賀予涵神情自若地拉着紀皖站在了賀衛安和占芸的身旁。
随着攝影師按下了快門,賀家這一年的全家福在一瞬間定格。
中午的壽宴結束後已經快要三點了,原本要宣布賀予涵入主和宇財團的消息自然沒有公布,就算再老奸巨猾,賀衛庭的臉也都快笑開了花。
送走賓客後賀寧就上了樓沒下來過,原本按照慣例,晚上會是比較輕松的家宴,現在看起來大家都沒什麽心情,神情尴尬。
賀予涵樂得沒人打擾,拉着紀皖參觀這座他從小生活的老宅。
老宅的建築已經有百來年的歷史了,中間翻修過一次,一共有兩棟樓房,一高一矮,矮的的那棟兩層樓,住着一些家裏的司機和傭人,高的那棟是三層小洋樓,賀寧沒有分家,除了成年的孫輩不愛被拘束,幾個兒子都在裏面住着,就連賀衛芳也有住處,以方便他們一家人在雙休日過來探望。
賀予涵的房間在三樓的西首,裏面收拾得很幹淨,床頭櫃上還放着一瓶修剪好的新鮮百合花。
“我媽喜歡插花,安嬸跟着我媽學了不少,到現在還保留着這個習慣。”賀予涵看着那瓶花,眼中難得地流露出了溫柔之色。
那一定是個恬靜美麗的女人。
紀皖眼前浮現了一個穿着旗袍的少婦,嘴角帶着甜美的笑容,安靜地站在窗臺邊剪着花枝,疏影橫斜,暗香浮動,就好像一副別致的工筆仕女圖。
“她……是怎麽死的?”她脫口而出。
賀予涵的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好一會兒才說:“得了抑郁症自殺了。”
紀皖大吃一驚:“怎麽會……”
“我外公家出了點意外,我媽就一直心情不好,後來才發現是抑郁症,治療了一段時間,我們都以為她好了,可有一天莫名其妙就自殺了。”
賀予涵的聲音毫無起伏,紀皖卻聽出了濃重的壓抑的悲哀,在這一瞬間,時光仿佛倒流,賀予涵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男人,而是月夜下那個和她悼念亡母的少年。
她下意識地想要安慰,卻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在這種痛苦面前,所有的語言都是蒼白的。
賀予涵的手撫上了她的臉頰,輕輕地摩挲着,喃喃地說:“有你在真好,想起這事,我居然不太難過了。”
紀皖整個人一僵,就這麽一遲疑的功夫,賀予涵便松了手,神情自若地帶着她往書房走去:“來,到裏面看看。”
書房很簡潔,一個書櫃和一把躺椅,書櫃裏的書都有些年頭了,好多都開始泛黃,紀皖匆匆掃了一眼,幾乎都是高中時候的一些課本和學習資料,最中間還放着一張獎狀,上面寫着際安實驗中學元旦文藝彙演二等獎。
“你居然還留着?”紀皖的眼中閃過一絲訝色。
“和你有關的,我都留着。”賀予涵的聲音低沉而緩慢。
紀皖避開了他的視線,不自然地說:“我……都丢了。”
賀予涵的眼神一滞:“沒關系,我記在心裏就好。”
氣氛一下子有些沉悶,紀皖随手抽了一本書,假裝低頭翻閱着,翻到一半才看出這是一本高二語文,熟悉的文字映入眼底,她饒有興致地看了起來。
看着她低垂的睫毛和柔美的側臉,賀予涵發悶的胸口稍稍氣順了些,有什麽關系呢,現在她就在身旁,是他法定的妻子,他有的是時間讓她慢慢回想起從前的一切。
“你在這裏呆一會兒,我去和爺爺他們告個別。”
“不吃晚飯了嗎?”
“不吃了,今天是我們新婚,要個二人世界不過分吧?”賀予涵淡淡地說着,朝外走去,走到一半腳步頓了頓,“你翻到七十八頁看看。”
還沒等紀皖反應過來,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門口。
有點心浮氣躁。
紀皖做了兩次深呼吸,又随手翻了翻,終于還是沒忍住,翻到了第七十八頁。
上面是一首柳永的雨霖鈴,而古詩的旁邊是賀予涵的筆跡,一筆一劃,透着淩厲的氣勢,寫的全是“紀皖”兩個字,幾乎覆蓋了這一頁上所有的空白處,而在“竟無語凝噎”那一句的後面,“紀皖”兩個字用黑筆一筆筆描成了立體,力透紙背,幾乎把紙都戳破了。
紀皖呆呆地看了半晌,忽然想起來,他們倆分手的那天,語文老師剛好調整了學習進度,把這一課的古詩提前上了。
她咬住了嘴唇,眼底一陣發熱:眼底的字跡好像一塊塊烙鐵,灼燙着她的眼球。
飛快地合上書塞進了書櫃裏,她幾步就走到了窗前,推開窗戶,傍晚的風吹了進來,她閉上眼睛放空了幾分鐘,紊亂的心緒這才稍稍平穩了一些。
窗外的園景很漂亮,樹木修剪得十分整齊,前院的草地如茵,圍欄上是漂亮的紫藤花,槐樹、樟樹、桂花樹錯落有致,靠近一樓外牆的地方甚至有幾排別致的修竹。
忽然,她的眼神滞了滞,靠牆的修竹旁,有兩個人半隐在樹蔭裏,看起來好像在激烈地争論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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