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至親之死

三年前。

盛夏黃昏，暴雨傾盆。

談楓嶼的午覺一睡就是一下午，六點多時才終于從一片昏沉中醒來，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

外面風吹雨打，落地窗上濕漉漉的全是水痕，窗外的風景已然模糊不清了。

他隐約記得不久前自己睡得正迷糊的時候，聽見客廳的方向傳來了關門的聲音，大概是楊晔出門了。

談楓嶼打開主卧的門，看了看客廳和廚房洗手間，但這幾處全都靜谧無聲，連鬼影都看不見一條。

雨下得這麽大，楊晔卻還沒回來，也不知道出門是幹什麽去了。談楓嶼不由地感到擔心，有點想打個電話或者發個信息問一下，卻又怕再招了楊晔的不愉快。

想想他談大少爺長到二十四歲，過往從未有過這麽憋屈的時候，為了一個alpha真是犧牲大了。

談楓嶼越想越郁悶，搞不明白自己怎麽就淪落至此了。為了疏散心中的郁結，他幹脆開了電視、盤腿坐在沙發上打起了游戲。

結果不多時，楊晔就回來了。

談楓嶼聽到防盜門的電子鎖解鎖的提示音，緊接着，一陣清涼的風就從門打開的縫隙裏鑽了進來，吹得談楓嶼脊背發涼。

站在家門口的不止楊晔一個人，他正在和他帶回來的人交談。

“你先穿我的拖鞋吧，你鞋都濕透了，待會兒我幫你烘一下。”

“好……謝謝哥哥。”

談楓嶼忍不住想：這誰啊？楊晔都沒幫我烘過鞋！

“你想吃什麽？晚上我做飯。”

“我都可以的，哥哥做什麽我就吃什麽……！”

談楓嶼大驚：吃楊晔做的晚飯可是他這個法定配偶的專屬特權！

他已經開始忍不住想回頭往門口看了。

“正在沙發上打游戲的那個是我的愛人，待會兒要好好和他打招呼，知道嗎？”

“嗯！”

“我的愛人”這四個字對談楓嶼而言無異于天籁之音，他終于美滋滋地回過頭去，問楊晔：“這小孩兒是誰啊？”

楊晔身邊正站着一個穿着短袖校服的少年，看上去也就十六七歲的年紀，頭發略長，已經到了該剪的長度了，大約是因為被額發擋住了眼睛的緣故，表情看上去有點陰郁。

在外人面前，楊晔從不表露自己真實的情緒，會給談楓嶼該有的體面。

他拍了一下少年的肩膀，答道：“這是我媽資助的學生，叫董翰，在Z城一中讀高二。今天雨太大了，他家裏淹了進不了人，我媽忙着學校的事走不開，所以先叫我帶他回來。”

兩人現在住的這套房子雖然作為婚房使用，但畢竟是挂在談楓嶼名下的，所以楊晔還是很客氣地征求了談楓嶼的同意。

“董翰只在我們家裏待幾個小時，等晚上雨小一點了，我媽就來接他去老房子那邊。可以嗎？”

雖然知道是客氣話，但是聽到楊晔說這裏是“我們家”，談楓嶼就開心得不行了，自然也很歡迎這個陌生的小孩兒。

“當然可以啊，想待多久待多久！”

“多謝，今晚做你愛吃的。”楊晔難得地彎唇笑了一下，而後主動向董翰介紹道，“他叫談楓嶼，你像叫我一樣叫他哥哥就行。”

董翰很聽話，立刻就喊了談楓嶼一聲哥哥。

少年正處在變聲期，聲音有點啞啞的，不是很好聽，但喊得很大聲，像是在故意表現給楊晔看似的。

但當時談楓嶼沒怎麽在意，只在心中想：這小孩兒看上去怪秀氣的，沒想到嗓門還挺大。

大概是為了感謝談楓嶼願意收留一陣董翰，楊晔做了一桌子菜，有一大半都是談楓嶼愛吃的，讓他吃得很飽，董翰看起來不挑食，也吃了不少。

看得出來，董翰家的條件确實不是很好，難得有機會吃頓好的，就不停地吃肉。楊晔多半也是預料到了這點，所以做了不少肉菜。

高中生作業不少，晚飯吃完後，董翰借用了家裏的書房寫作業，楊晔在一旁輔導，兩人時不時會小聲地交談。

談楓嶼站在書房門口，抱着胳膊優哉游哉地看他們。

顧蕙英和楊晔這對母子真是實打實的好人，不僅資助家境差的貧困學生，還這麽關注對方的生活，提供各種幫助，比那些只知道給錢的人上心多了。

楊晔念高中的時候就是班上的優等生，如今雖然已經本科畢業進入碩士階段了，但從前的知識都還記得很清楚，給董翰講解題目的時候也是游刃有餘。談楓嶼就不一樣了，他還沒上大學就已經把高中知識忘了個精光，上了大學繼續不學無術，所有課程都只混個及格，最後學位證雖然是拿到了，但感覺像什麽都沒學一樣。

他聽楊晔講了一陣高中數學，腦子就開始發疼。

顧蕙英是高校的數學教授，楊晔雖然讀的是核物理專業但是數學也很好，這對母子真是非常恐怖。

談楓嶼只聽了半個小時就沒聽了，輕輕把書房門關上，回到客廳裏繼續打游戲。

又過了大約兩個小時，九點多的時候，顧蕙英終于來了。

Z大是整個南部最好的高校，不僅對學生的要求高，對老師亦然。學校一直是要求教學崗的老師非升即走，即便是像顧蕙英這樣已經做到了教授級別的人，為了保住現在的教職也只能繼續和青年教師們一起卷，忙起來的時候在學校裏待到十點十一點也是常有的。

外面的大雨還沒有停，顧蕙英站在門口，平底鞋的鞋面濕了一半，手中收起的雨傘滴滴答答地落着水滴。

“謝謝你們，董翰我這就帶走了，不打擾你們小兩口了。”顧蕙英道。

楊晔看母親眉眼間全是疲色，便說：“我來開車送你們吧。”

顧蕙英沒有拒絕。

“媽、楊晔，你們路上小心。”

談楓嶼靠在門框上，目送他們離去。

顧蕙英一邊走向電梯，一邊還在詢問董翰的情況。

“最近在學校怎麽樣啊？覺得壓力大嗎？”

“感覺物理越來越難了，拿不了高分。”

“那你多問問楊晔，物理可是他的專業，他擅長。”

“嗯。”

“太好了，謝謝哥哥！”

談楓嶼默默地看着眼前的畫面，總覺得有些怪異。

顧蕙英似乎對董翰太過關切了，有種母子的感覺，而楊晔這個親生兒子走在母親身邊，卻沒什麽插話的餘地，倒像是被冷落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