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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上。
沐岚不解。「為什麽?明明是白玉簪比較适合娘娘……」
「這孔雀發簪是皇上賞賜的波斯貢品,矜貴非凡,更能突顯本宮如今的身份地位。」我淡淡地道。
嫣明瞟了我一眼,似乎懂了什麽,從沐岚手中接過孔雀簪,斜斜置于我的盤髻之上。「大功告成。」她點頭微笑。
「皇後對茸尾餘悸猶存,這回本宮不帶牠出門了。沐岚,照顧茸尾的責任就交予妳,茗煙,我們起行吧。」我和她交換了一個只有對方才明白的眼神,她扶着我,兩人走出了容華宮,前往芙蓉苑去。
經過涵碧湖的時候,我們卻忽然停下了腳步。
「娘娘,恕嫣明不能陪妳了,牡丹花會上敵多于友,妳切記提防。」
「妳也是,萬事小心,別讓人發現。」
心照不宣的捏了下彼此的手,我們再無他話,分道揚镳。
行走至十餘丈外,我暗暗閃身樹後窺伺,鎖定她背影消失的地方,悄然無聲地跟上。我實在很擔心她,我必須知道她和身處宮外的皇兄聯系之法,這樣,我才可以在有任何事情發生的時候保護她,甚至是嘗試捷足先登比她更早獲得訊息,籌謀下一步的行動。
她走走停停,路線曲折迂回,以避開路過的宮女太監與及巡邏的侍衛,期間又不時回身察看,一舉一動極是小心謹慎。為了不讓她發現,我把足音放得很輕,亦不敢和她靠得太近,一直保持着好一段的距離。
也是因為這個原故,半盞茶的時間過後,我竟然把人跟丢了!
倚着樹幹,我撫着肚子輕輕喘氣。從前的我以四肢靈敏自傲,此刻懷了孩子,做起事來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心裏正自懊惱,左首的薔薇花叢隐隐傳出了交談之聲。
離這兒不遠便是二爺的猗蘭宮,二爺性喜幽靜,因此猗蘭宮附近行走的婢仆本就不多,自從二爺移居翊王府,他的兩個婢女詩情和畫意也被撥至別的宮院,這兒便更是人跡稀少了。除了偶爾前來整理打掃的宮人,還會有誰走到這個地方來,還躲入花叢深處密談呢?本來不想多生事端,月白絹鞋正要邁出之際,一聲清遠如流雲,空朗如山泉的聲音陡然鑽入耳中,我硬生生頓住了所有動作。
「難道妳還不明白,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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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立當場,心髒瞬時停止了跳動,任憑話聲繼續入耳:
「不可能,你我自少青梅竹馬,自我六歲進宮那日起,你是第一個關心我的人。是你教我彈琴讀詩,是你送我紙筆圖書,是你告訴我沒有了爹娘的孩子也可以過得很好,是你說我還有很多疼我愛我的人……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
「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如今妳已貴為皇後,還記着這些作什麽?」
「但我喜歡的人是你,要不是太後說我只能嫁予皇上,要不是宇文塱逼我一定要登上皇後之位,我和你……我們才是一對的!」
「妳錯了,就算妳沒有當皇後,我們也不可能在一起。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妳以後都不要再來找我了,如今妳貴為六宮之首,行為最好檢點一些,若讓皇兄發現,妳我亦難逃死罪。」
「為什麽……為什麽你能這麽的狠?是因為洛言夕麽……你的心裏只有她麽?你不許我去傷害她,你卻偏偏狠心的一直傷害我。你兩次三番的幫她,卻從沒一刻想過要将我從修羅煉獄中救出來。可惜呀,她已經是你皇兄的妃子,如今更懷上了他的骨肉,你這輩子都不可能跟她在一起!哈哈……哈哈哈……」
極清脆的一聲「啪」在叢間回響,笑聲戛然而止。世界一陣靜默,半掩枝葉間的豔放薔薇像嘲笑。
「向如朗月清風的翊王,居然出手打我……你看在眼裏,痛在心裏,你的心很痛嗎?有我那麽的痛嗎?」
「妳說夠了……」
「不,我還沒有說夠,我還想去告訴她,那時她被困在天牢之中,是翊王爺為她開的鎖,她才發現自己師父鐘離老人一早被皇上關入皇宮大牢的秘密。」
「若妳敢說出去,我必不讓妳好過。」
「到底她有什麽的好,為什麽你們都死心塌地的愛着她?到底她有什麽的好,為什麽你們的眼中只有她一個?」
「回去吧,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軒,你別走!軒──」
腳步達達,終至寂然,林中再次陷入一種可怕的靜谧。
怎麽,可能……
我感覺身子涼了半截,像是半身浸入冰水一樣,那種冷,直入骨髓。
垂眸,蹙眉,張唇卻無聲,心直沈到了谷底。有些事情,我寧可永遠不知道,為何老天爺卻偏要讓我撞破?
此刻的我,只想快快離開這個地方,別要讓人看見,跌跌撞撞的腳步像逃跑,卻不敢深究心裏到底想逃避什麽,每踩出一步皆是搖搖欲墜,若不是扶着牆壁,可能無法走出一條正常的直線來。
桃紅柳綠,春光缭繞,繁花開得正喧,清馥芬芳随熏風襲來,更是顫人心弦。奇花異卉各具風姿,美得夢幻,豔得猖狂,迎日招展争春,似是要把那剎那芳華盡傾。蝶戀花舞,翩翩起落于缤紛花海間,是春日游園最賞心悅目的一抹風景。
熱鬧的春景,更顯猗蘭宮的門庭冷落。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曾經的信任不渝,原來到頭都只是虛無,是這宮裏的人太過複雜,還是……我太單純了?
☆、牡丹花亭(一)
蹑蹀走向滿園□□,面前一個古樸雅致的涼亭,四周植滿牡丹,朵朵碩大如碗,國色天香,繁豔濃麗,絕少倫比,玉笑珠香,引人流連再三。
亭下石凳坐着幾個美人,不知聊着何事正自熱鬧,嫣然笑語随風送開。
「夕姐姐,妳怎麽這麽遲呀?大家都在等妳呢!」
安妃率先發現了我,朝我招了招手,我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端起盈盈笑意緩步迎了過去。
因為冬衣厚重臃腫難以展示身材美态,天氣稍稍變暖,大家都等不及似的換上了春裝薄裳,還把各樣花式融入了穿戴之中。置身在這個花天花地的小園,便宛如花的仙子,或濃麗,或清雅,各有風騷。
安妃今天穿着鵝黃色綴翠鳥羽毛的望仙裙,白梨輕紗纏臂,攏起流雲髻,銀鵲穿花簪斜置髻中。眉彎新月,一雙明眸黑白分明,檀口未啓先笑,芙面生嬌,秀色可餐。
她旁邊的靜妃一身彩暈錦春衫,勾勒出豐滿玲珑的曲線,腰間幼帶又突顯了她不盈一握的細腰。領邊襟口皆暗繡并蒂金蓮圖案,與玉頸環佩的縷金璎珞項鏈相映。頭上梳着美人髻,清爽的露出飽滿前額,眉心貼着扇狀花钿,襯托出她一張天賦的精致麗容,更是顯得豔冠群妍,百花皆為之黯然失色。
目光順移向右,坐在石桌另一端的清妃則是一件淡綠齊胸襦衣,顯得肌膚嫩滑潔白,下身套着雨後荷花色澤絲質長裙,發端插着細碎鬓花,耳墜翠蝶。她薄唇淺紅,瓊鼻高挺,眼波柔媚動人,俏生生的坐在這花紅葉綠之中,彷佛便如天地靈氣孕育出來。
身段修長苗條的寧妃穿冰藍浣花錦,看起來是那麽的清澈透明,衣服熏上了清幽菊香,一頭烏發以八寶琉璃菊釵绾成低髻。在我看着寧妃的同時,她也在打量着我,目光倩倩,柔光淡淡,容顏雖不若安妃嬌美、靜妃冶豔、清妃楚麗,卻自透出一股難以言說的秀淨恬婉之氣。
「夕姐姐的臉色好像很蒼白,可是不舒服嗎?」她擔心地問。
後宮中以位分高低論輩,而非年紀或資歷,是以四妃皆稱我為姐姐。
「我沒事,要各位久候,實是抱歉。」我朝雲湘伶行了一禮,然後落坐,座位剛巧是她的正對面。
正紅色描金銀絲牡丹花裙,赤豔層疊的裙擺,一如亭外盛展的牡丹瓣兒,上乘的絲綢料子泛着冷冷光華,閃燦華麗,顯得高貴堂皇。高盤的發上簪着一支栩栩如生的鳳凰金釵,以五彩寶石為羽,鳳喙正中叼着一顆龍眼般大小的東海珍珠,遠遠望去,便似是一只真的鳳凰停駐頭頂。萬花以牡丹為首、百鳥以鳳稱王,雲湘伶這身的打扮,充分彰顯她身為皇後的尊貴地位。
雲湘伶望着我發呆,顯得心事重重,不知道思索些什麽。直到有侍女上前為我添茶置箸,她方才回過神,笑笑道:「夕妹妹妳快來嘗嘗,面前的糕點和蜜餞果脯是禦膳房炮制的新品。這是玫瑰山楂餡餅、雪香紅梅糕、蓮蓉錦酥、櫻花豆沙卷,還有糖霜桃條、桂花金絲蜜桔……每樣皆以花入馔,切合我們的花會主題。」
悄悄觀之,她的臉上再無異色,一張賽雪的瓜子俏頰胭脂暈紅,亦難察被掴痕跡。
「皇後娘娘正在分享種植牡丹的心得竅門哩,夕姐姐可不知道,眼前這些牡丹名株,都是出自皇後姐姐的巧手,每天悉心打理栽培,方得這般美麗。」寧妃的一句話,既誇贊了皇後的淑惠,同時延續了我來到花亭之前她們的話題。
種植牡丹之法,我亦略知一二。居于桃谷時,便曾跟着師父莳花植草、鋤地施肥,師父說過,其實花木與人一樣,各有喜惡,種植環境的好壞會直接反映在其生長之上。牡丹花宜燥懼濕,性喜溫暖、陰爽,好陽光,但同時不耐曬,要求疏松、肥沃、排水良好的砂土,種植時需選地勢較高的朝東向陽處。種花必擇善地,盡去舊土,以細土用蔹末一斤和之……白蔹能殺蟲,此種花之法也……牡丹專著所載的文字在我腦中不住盤桓。
「只是養胎期間閑來無事,便以修花剪草來打發時間,如今牡丹盛開,算是為禦花園的芳菲再添一些豔色。」雲湘伶對寧妃一笑,紅唇映皓齒,是十分的麗色。
「說來皇後娘娘深沐聖恩,懷得龍子,教我們這班妹妹好生欣羨呢。」清妃說。
雲湘伶嬌笑幾聲,清脆地道:「妳別看本宮此時一臉輕松自若的樣子,前些日子本宮可是害喜嘔吐得厲害,易倦嗜睡,每天被這肚裏的頑皮家夥折騰得不堪應付。幸而母後憐恤,對本宮關懷備至、軟語相慰,更是三天兩頭便差人送些安胎補品到我昭鳳宮來。太醫說女子懷頭胎總是特別辛苦,咦,對了,夕妹妹妳也會這樣嗎?」
我正要答話,她徑自言自語道:「不過妳的體質應當比我的好,聽聞夕妹妹經常周圍走動,出入青龍閣,怎似得本宮贍養深宮,對花自憐。不過……這些應該都只是下人們的以訛傳訛罷?妹妹一介女流之輩,後宮妃子,豈能與皇上妄論朝政大事?」
詞鋒銳利,言語間暗責向我不安本份,幹涉朝政,我一陣沉默無聲,想着該怎生應對方能不招禍端,安妃已經接口:
「皇後姐姐時常跟花花草草交流,難怪身上自有一股水靈脫俗的韻致,舉手投足都那麽的柔美風雅,妹妹真的要好好向姐姐學習。」她一臉向往。
「也只有牡丹這樣『國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的花兒才跟娘娘相配。」靜妃說。
「瞧安妹妹和靜妹妹妳們兩個,可真會逗人歡喜。」雲湘伶抿嘴輕笑。
「歷代贊詠牡丹的詩句數之不盡,我最喜歡的是劉禹錫的一首《賞牡丹》……」說話的是清妃。「『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牡丹國色無雙,乃萬花之王,正如正宮位置只有皇後娘娘一人,其餘的閑雜野花都不過是陪襯的配角,一時風頭豈可長久。」
好一個清妃,話裏有話,竟将我比作閑雜野花。心念一轉,已明了個大概,清妃的父親威武大将軍,不久前才因拒絕輸送西域瓜果進京供我享用,被皇上谪去将軍之位,莫怪她對我懷恨在心。想清妃和雲湘伶此刻可是聯成一線,而我孤軍作戰,何不拉攏個戰友,一旦什麽事情發生也好應付……
平靜地啜了口牡丹花茶,讓牡丹的清香在滿腔流動,我的心思在靜妃、安妃、寧妃之間打轉──
靜妃與我早有恩怨,早在我是國師的時候,她便曾經對我下□□想陷害我,我因此差點兒主持不了秋祭,事情後尾不了了之,但這嫌隙已經鑄成……身為北方第一首富的獨生愛女的安妃,年輕爛漫,入世未深,不沾一切宮廷是非,更是不懂得耍弄權謀……
那麽剩下來的便只有寧妃了……
「真高興有清妃妳這個知心人,和本宮一般喜歡牡丹,不如就讓本宮領妹妹們游覽一圈,觀賞一下亭外的牡丹吧。」說着雲湘伶已是站了起來。
「如此甚好。」
四妃各自起立,輕挪步履,姍姍多姿的跟着一身紅衣淺複深的雲湘伶步出亭子,我跟着她們身後。
「牡丹的顏色繁多,品種更多,妳們看,光是紅的便有珊瑚臺、宏圖、叢中笑、迎日紅、虞姬豔裝、錦帳芙蓉、霓虹煥日、火煉金丹等。根據花色的濃淡深淺,又有不同細分,像這紅中帶紫的,是錦繡球、洛陽紅、狀元紅、藏枝紅、映金紅、首案紅、盤中取果、烏龍捧盛、百園紅霞……更有那紅白複色,名字作二喬、彩蝶、瑪瑙荷花。」
各妃贊嘆不已,安妃問:「那這邊純紫色的牡丹有何名堂?」
「這是紫魁、魏紫、勝葛巾、紫瑤臺;至于那邊的煙絨紫、冠世墨玉、青龍卧玉池便屬于更深色的墨紫牡丹。」雲湘伶帶着衆人繞了半圈,一面介紹:「除了紅色和紫色的牡丹外,還有粉色的盛丹爐、桃花飛雪、銀鱗碧珠、粉荷飄江、軟玉溫香;白色的景玉、雪蓮、風丹白、夜光白、金星雪浪、琉璃冠珠、晨山夜光、玉樓點翠;粉藍的似荷蓮、藍田玉、菱花堪露;綠色的豆綠、綠玉、綠雪球、春水綠波……至于旁邊這一圃鮮黃,便是姚黃、禦衣黃、一拂黃、黃花葵、金桂飄香和玉玺映月。」
多美的花,便有多美的名字。這些牡丹名種,一株難求,今日托雲湘伶的福,得以一睹上百本的名種,也算是大開眼界了。可惜的是,花開以後便會有花落,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繁華盡頭,到時一園落花遍地,徒惹人感時傷逝。
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随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
「這其中可有皇後娘娘最愛?」清妃邊走邊問。
「有。」
雲湘伶招手喚一行女眷到亭邊一隅,叢石掩映間,露出了一株嬌豔欲滴的正紅色牡丹花,紅得純正,紅得刺目,紅得不染絲毫雜色,正肆意展現千重絲絨般的嫩瓣,輕吐嬌蕊,如一絕色美人側卧于翠綠枝葉之上,星眼含醉,玉體香陳。
「火煉金丹,初開時銀紅色,盛開時火紅似焰,猩麗照眼,是紅牡丹中的極品。傳說太上老君把煉好的金丹不小心散落在龍門山石縫裏,金丹落地,下了一場雨,和泥土混合,便長成了三株火紅牡丹。當地人們遠看如三團火焰,奔過去看清楚,才知道是三朵緋紅色的牡丹花。後來有個和尚生怕這些紅得奇特的牡丹被人損毀,趁深夜将它們移植到潛溪寺中去,因此此花又有個美麗的名字叫潛溪緋。」
大家圍攏在這火煉金丹之前,閃光的雙目飽餐秀色,一時之間竟不敢揚聲說話,彷佛生怕驚擾到這位酣夢的睡美人。
「灼灼百朵紅,本宮覺得,只有紅色的牡丹才最順眼。其他顏色美則美矣,可始終不是正統。」雲湘伶的朱唇開合,嘴邊噙着一絲笑,隔了半晌,軟嗓徐而慢,輕而緩地飄出一句似喟似嘆的說話:「奪朱非正色,異種也稱王。」
此言一出,我的臉上霎時變色。
在場無人不解這句話的意思,太明顯了,矛頭完全是指向了我,因為我今天恰巧穿了一襲紫裳。孔夫子曾雲:「惡紫之奪朱也。」紫,疵也,非正色。正色之瑕疵,以惑人者也。赤朱是五行裏青、赤、黃、白、黑五種正色之一,赤加青成紫,故紫為之閑色,偏偏當中又含有赤色成份,擾人視覺,于是朱是正義,紫是邪惡,兩者立見高下。雖則紫牡丹想搶去了紅牡丹的風采,可是天底間只有紅牡丹才是正宗,任由妖魔亂舞,也沒法撼動它的地位半分。
而更深一層的意義是,紫檀國是異族,而我只是個紫檀國的異種,妄想于他們的龍元後宮之中稱王作霸。
侮辱我一個人倒也罷了,但我紫檀國豈能受辱?她雲湘伶算是什麽東西,敢在我紫檀公主雍爾雅面前如此放肆,嘲諷紫檀是「異種」!從未如此生氣過,哪怕她曾無數次加害于我,都不及此刻怒意的萬一,我只感氣血上湧,強烈的憤怒快自胸口間滿溢,怒火把我的眸子沖刷得澄亮,閃閃的釘住了她。
就連本來聽到雲湘伶的話後得意蔑笑的清妃,瞥見我的陰森神情,笑聲乍然僵住了。
春風習習,鳥語花香,這瞬間都墜入了蕭索的涼秋時節。我一個箭步向着雲湘伶走去,她保持着嘴邊那絲鄙夷的,挑釁的,像是個撒網之人的笑。
☆、牡丹花亭(二)
奪朱非正色,異種也稱王。
孰可忍,孰不可忍。
這并非我個人的事,而是攸關一國之榮辱。任素常修養再好,我終再忍不住快步朝雲湘伶走去。
可是,不對勁……她看起來懼色全無,臉上挂着笑,像是歡迎我踩入陷阱的獵人。稍稍猶豫,便察覺足尖下的泥土有些異樣,種植牡丹的人皆曉得牡丹宜幹不宜濕,這一帶都是牡丹歡喜的疏松砂質土壤,為何偏偏只有這方寸的泥土如此潮濕……
直前的腳步及時一頓,硬是轉了個方向,我來到旁邊一株紫牡丹前,微彎下腰,閉眼湊近聞香,一副享受的樣子。
緩緩睜開了眼,滟嘴掀動,吐字如珠:「天下人盡皆知曉,紅牡丹、紫牡丹,已經是同氣連枝。兩國聯合出兵,西邊戰事正進行得如火如荼,不知皇後娘娘方才的那番「異種」論,若是傳到皇上耳中,可有何樣後果?」
雲湘伶一窒,旋即笑若銀鈴乍響。「本宮只是在說牡丹花,妹妹多心了。」
「姐姐指的是什麽,妹妹指的便是什麽。既然姐姐說的是牡丹花,那麽妹妹也是在說牡丹花。」
相顧而笑,我們兩人并肩走上青階回到亭子之中。
突然背後傳來一聲「哎呀」的驚叫,回身時只看到寧妃跣足的一幕。她正巧踩在方才我刻意避開的濕泥上,留下了一個微陷的印子,濘足一時失卻平衡,便揮手猛抓身邊事物……紅影搖晃,一眨眼的功夫,人是站穩了,身邊那株火煉金丹也被她扳折了,花瓣落了一地。
寧妃驚魂未定,發覺自己不僅辣手摧花,摧毀的還是雲湘伶最喜歡的那朵,倒抽口涼氣,撲通跪了下來。「求皇後娘娘怒罪。」
「寧妃,妳好大的膽子,居然折斷了皇後娘娘最心愛的牡丹花,這該當何罪!」清妃搶先開口斥責,一身狐假虎威的氣勢,明顯想讨好雲湘伶。
雲湘伶想害我害不着,兼被我反将了一軍,一腔怒氣正無處可發,眼前寧妃犯錯,分明是送上門來。「寧妃,妳可知道,這株火煉金丹乃本宮命人千裏迢迢的從洛陽運來,為了令它開花,本宮花了多少的心血,妳可從哪裏找來一株相同的賠償本宮?」
雲湘伶一心想責罰的人,我卻偏生要出手相救,不輕易讓她稱心如意。也許是寧妃這誤打誤撞的行為實在太過大快人心,我默默走到火煉金丹之前,半蹲下來端詳了一會,不急不躁地說道:「是否只要能把火煉金丹救活,姐姐便可赦免寧妃的折花之罪?」
她望住我,一臉不信。「妳能把花救活?」潛臺詞是,洛言夕妳是何方神聖,真的以為自己不單能夠招風喚雨,還可以讓花草重生、枯木逢春?
「妹妹盡力一試。」我露出微笑。
仔細觀察那火煉金丹,花萼雖歪斜一邊但花莖未至于完全折斷,半株被連根扯出了泥土,幸而根部未毀。看起來是奄奄一息,但并非毫無再生之望。我思索從前跟着師父種花的經驗,又念起周師厚的《洛陽花木記》來……凡栽牡丹不宜太深,深則根不行,而花不發旺,以瘡口齊土面為好……滿腦子打轉着都是治活這株花的法子,越發的信心勃勃。
「既然妹妹這樣說,便是打算把寧妃這罪給攬下來了?」粉臉含春威不露,盡管雲湘伶心中又惱又恨,卻是不形于色。
寧妃惴惴不安的看着我,我回視并投以安慰的一笑,道:「這又有何不可?」
「好,那麽今日在場之人都是本宮的見證。」
我喚來宮女把傷重垂危的火煉金丹擡到我的容華宮去,那邊廂卻傳來李壽響亮的通報聲:「皇上駕到!太後駕到!翊王爺駕到!」
一身石竹繡裳的太後,玉臉帶笑,在辜祉祈和辜祉軒兩兄弟的攙扶下,儀容端莊萬分的走了過來。「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沈香亭北倚闌幹。哀家本是興致勃勃來賞花的,如今看見皇上您這班紅妝綠鬓的後宮佳麗,在花間亭中這麽一站,風華錦繡,姿态各異,便覺得賞花不如賞人了。」
「可是母後一走進這幅百花美人圖,連滿庭春花麗人都要黯然失色了。」辜祉祈笑道。
一行人連忙行禮問安。
「母後也是來賞花的麽?」雲湘伶端起甜甜的笑臉上前摟她的胳膊,二爺則默然退開。
太後左邊牽着皇上,右邊挽着雲湘伶,一個俊逸軒昂,一個纖細如花,好般配的一對。這媳賢子孝的畫面,看得我眼眶莫名熱了起來。
「哀家見今日軒兒難得進宮,皇上又恰巧過來秉仁宮請安,便一塊到芙蓉苑游逛,怎知道這邊也正熱鬧着呢!」宇文太後拍了拍她的手背,愉悅的道:「妳們這是在搞什麽名堂?」
「禀母後,湘兒見先前種植的牡丹開得正好,便邀請衆位妹妹過來賞花了。」
「皇後孝謹有佳,端淑大度,後宮衆妃在妳的領率之下一片和樂,哀家甚感欣慰。皇上,您說是也不是?」
「母後所言甚是。」辜祉祈笑了笑,一雙湛亮有神的眼睛卻望向了我,似是看穿了我打自心底發出的冷笑。
我朝他作了個鬼臉,換他嬌寵至極的一瞥,落在太後的眼裏,卻是深深的不喜。
「母後過獎了。」雲湘伶好會裝,謙柔帶羞的低下了頭。
「軒兒的年紀也是老大不小了,他日若是能找到一個如此賢慧的妻子,哀家便于願足矣。」
「兒臣不若皇兄乃一國之君,必須綿衍子嗣以立皇儲。」二爺的嘴角揚起了笑紋,打斷她喋喋不休的話。「娶妻之事母後不必挂心,待一切順其自然吧。」
「皇上才比你年長兩歲,也快要當爹了,你還想拖到什麽時候?聞說長門侯的閨女年方十五,聰穎多才,知書達禮,琴棋書畫樣樣皆精,更是生得一副沈魚落雁之貌……」
太後之言,惹來雲湘伶怨恨的朝二爺一瞥,複又垂眸,表情便已是平靜下來。正巧捕捉到那瞬間的我,若有所思,并未察覺辜祉祈何時走近身來。
「妳的心裏只可以想着朕,知道嗎?」他一手環上我的腰,低頭在我耳邊吹氣。
我心裏一驚,臉上卻不動聲色,吃吃笑着避開,嬌啐:「霸道!」
擡頭瞧見二爺正看着我們,那些親熱的小動作都落在他的眼裏,叫他眼神一黯。再轉眸時,雲湘伶怒氣深沈,強自按捺的擠出微笑。
自從發現了二爺和雲湘伶的特殊關系,與及雲湘伶對二爺的情愫,我們四個的關系,是演變得越來越複雜,也越來越理不清了。
只不過,所有的人和事都必須要循着既定的軌跡一路發展下去,再也沒有人能夠阻止到我的計劃……
「皇帝,哀家忽然想到昭鳳宮坐坐,您也随我來吧。」太後鳳眸淡淡的睐着相偎一起的我們。她見辜祉祈張嘴欲言,又道:「一房專寵,對于皇室來說并非是件好事。身為皇帝本就是三宮六院,均沾雨露,哀家想,夕兒是個通情達理之人,既明白自己的夫君非比尋常之人,也斷斷不會做個善妒的無知婦人,是麽?」
太後的激将法無異是非常管用,我簡直是馬上甩開了辜祉祈的手,彷佛當他的手臂是塊燒紅了的烙鐵。他深深的凝睇了我一眼,臉皮微微抽搐,似是在憋着笑。我把臉擰開一邊,他摸了摸鼻子,臉帶無奈地返回太後身邊,那落寞的背影竟流露出幾分棄夫的味道。
媳賢子孝的畫面又一次結合眼前,三人在宮婢太監的追随下走遠,然後清靜安寧四妃也相互道別,各自鳥散。
蜂鳴莺啭,空氣中蘊釀着花香,随風襲人,我徐徐呼了一口氣,卻發現園中尚有一個人未走。
青衣如故,灑秀似竹。
他靜靜的站在原處,靜靜的看着我,靜靜的微笑着。
可是此刻我不想看見他,也想不到該如何面對他,裝作不見那挺拔高逸的身影,我撇開頭往另一個方向走。
「夕兒──」他偏叫住了我。
「翊王爺有何貴幹?」我冷冷的問,沒有回身。
「妳不适合穿這種重彩顏色的衣服。」他說。
聞得此言,我禁不住轉過身去,語氣有點沖:「你以為自己是誰,憑什麽批評我?」今天似乎不少人對我的穿著很有意見,這身紫衣究竟有多礙人眼?
「我只是有些想念着那位氣度清華,風采嫣然的花下佳人……」清澈明淨的音色,如一條涓涓溪澗滑過耳邊,瞬時變成一把薄利的刀刃。「想念着那位如傲梅卻更添幾分飄逸,如清蓮卻更勝幾分嬌柔,像是淩波水仙一般絕俗超塵的女子。」
他的意思是,不與豔妝,盡顯疏淡秀雅,才是那花中潔者的本色。而我,如此的不倫不類,玷污了他心目中水仙花的形象與美名……
我一步一步走前去,昂首看着他,故意笑得妖嬈美豔。
「我變成了這個樣子,不正是你想要的結果麽?」
從他和雲湘伶的對話中已聽明白,他便是當日那個在天牢裏替我開鎖的無名黑衣人。便是因為他把我放出來,我看見了獄中的師父,進而知悉了辜祉祈一直在我面前做戲騙我……如果這事沒有發生,我便能傻傻的生活在那個用謊言築成的美好世界中,深信我倆的再次相遇是場緣份的引牽,深信他對我的愛沒有絲毫利益成份在裏面;如果沒有了這一切,我不會對辜祉祈徹底的失望,以複仇作為如今人生唯一的意義。
二爺向來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對他感情裏,是有敬有愛,我深信,即使全天下的人都欺騙我、背叛我,他都一定不會這樣做,我不曾懷疑過他。我以為他會跟辜祉祈不一樣的,可是……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為什麽要親手抹煞掉我對他的信任?我已經是無路可走了,他知道我的掙紮和絕望麽?
輕輕的拉過他的手,把掌心翻向上,我将一樣事物置放于他的手心,道:「我平生最恨的,便是被人家欺騙……你知道麽,我的二皇叔……」
偏偏,他們兩兄弟都分別犯上了這個無可原諒的錯誤,我的人生,真的被他們欺瞞夠了。我好恨我自己,老是被人當成是傻瓜一樣的利用、當成是布玩偶似的玩弄擺布。有些什麽事情是大家不能開門見山的說出口,非得要在肚腸裏頭先拐十個八個彎?他們想的究竟是什麽?越聰明的人肚子便是有越多的壞水,或許,我永遠懂不了他們的世界。
我含笑地望着他的臉色倏地變得死白,不僅是因為我的那聲入耳的二皇叔,更是因為他看見了手中的事物。
那是一朵新鮮摘下來的黃瓣薔薇花。
黃色的薔薇花,代表嫉妒,代表褪去的愛,也代表永遠的分手。
皇宮之中,只有寥寥幾處栽植着薔薇,而黃色的薔薇,唯一個地方獨有。這樣的暗示夠清楚明白了,他立即猜到了我不久前到過什麽地方,更是聽見了什麽,渾身重重一凜。
五指驀地緊攏,白皙優雅的大手把嬌嫩細致的花瓣揉得爛碎,褐黃色的花汁緩緩淌出了他的指縫間。
我仰起頸,半瞇眼,欣賞他眼神顯露出來的慌亂,同時看見那一雙恍如月夜湖水的黑瞳,映出了兩個小小的自己,花瓣嫩唇勾着輕煙般的諷笑,藉以掩飾內心受傷的痕跡。那麽的虛假,那麽的殘忍……我越盯越心驚,幾乎要從那潭幽深中窺見自己同樣黑色的悲慘的未來……
「小人見過翊王爺,見過夕皇妃娘娘。」兩個禦園花匠路過,見只有我們二人獨處,姿态又是那麽的暧昧引人遐想,互望一眼,表情略有疑惑。
猛然抽回目光,紫裙一旋如平地生花,我不敢再作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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