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我暗戀你很久了

三十多度的高溫,空氣中熱浪躁動翻湧,阮北川卻渾身冰涼,像烈日下跑完三千米,冰鎮薄荷水自喉嚨淌進胃袋,透徹心扉的涼感一點點漫延至四肢百骸。

馬路對面,小女孩黏黏糊糊地摟着紀峋的脖子,靠在紀峋耳邊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什麽悄悄話。

紀峋單手抱她,另只手穩穩護在小女孩身後,模樣稍顯不耐,眉眼間卻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哥哥對妹妹的寵溺。

大約兩分鐘後,幾人上車,賓利揚長而去。

阮北川安靜地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離開。

他應該生氣,就像下午看見帖子的時候,氣到爆炸,氣到恨不得套個麻袋把紀峋丢進江城的海裏喂魚。

但很奇怪的,阮北川只覺得委屈。

家長會結束後,阮北川攥着成績單忍了一路,站在家門口掏鑰匙開門的時候,他還是沒忍住,擡手揉了揉眼睛。

鹹澀的眼淚砸在成績單上,巧合地模糊掉末尾的班級排名,很小卻也很大的“1”。

阮北川想,媽媽和哥哥回來後,他一定要大鬧一場,讓媽媽哄哄他。

可是家裏沒人。

阮北川又等了許久,他蜷在沙發上睡了一覺又一覺,天明時收到一條來自媽媽的短信。

是什麽呢?阮北川想不起來了,應該還是和哥哥有關吧。

畢竟他有且僅有一個第一,而哥哥有無數個。

很久以後,徹底堕落為逃課打架、常年被請家長的差生阮北川,再想起這一晚時,只覺得好笑。

一個家長會而已,哭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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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現在委屈個屁?

欠債還錢,欠揍還揍。

紀峋這種騙錢騙色的大垃圾,就該套個麻袋揍得他滿地找牙。

阮北川面無表情地拽了下汗濕的T恤,摸出手機發消息。

[川A]:在?

[川A]:我有個架想打。

——

“你真要跟紀峋約架?”陳橋站在陽臺門口晾衣服,想象了下紀峋和他兄弟的身高差距,有句實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不過鑒于他兄弟這兩天異常火爆的牛脾氣和臭到沒眼看的司馬棺材臉,陳橋選擇閉嘴。

“放心吧阿川,”陳橋回頭瞄了眼紀峋空着的床鋪,“紀峋這小子兩天都沒敢回來,肯定被你吓死了。”

“你什麽時候開打?兄弟我多喊幾個人給你撐場子。”

阮北川沒說話,冷臉看着他和紀峋的微信對話框。

約架消息發出後,紀峋隔了半小時才回複,就一個字。

[海納百川]:好。

夠嚣張,也夠挑釁。

阮北川盯着對話框裏的“好”字,心說今晚我就讓你好上西天。

他順手把紀峋拖進黑名單,選擇眼不見為淨,瞥見陳橋的視線,擰眉道:“用不着,老子一拳能打十個。”

“......”陳橋一言難盡地看了他兄弟好幾秒,欲言又止道:“那行,兄弟我去現場給你鼓掌。”

阮北川敷衍地“哦”了一聲,“我謝謝你。”

班群裏上周就公布了本學期榮獲卓越英傑獎的名單,阮北川也在其中,是一個挂着卓越英傑獎名頭的素描比賽一等獎。

剛開學那會兒他們班主任因為這個素描比賽動員了全班同學整整一節課,最後迫于群體壓力,阮北川和陳橋逼不得已報了名,沒想到混了個一等獎。

獎金五千塊,知道獎金額度的時候阮北川還跟陳橋感嘆過主辦方真他爹的大方,但自從知道發錢的是紀騙子他爹,阮北川頓時就覺得主辦方是真他爹的摳門!

沒辦法,恨屋及烏。

“阿川,”陳橋還是想不通,“那什麽,你為啥這麽想弄死紀峋啊?”

“據我所知,紀峋......不就是騙了你一炮嗎?你——”

話沒說完,他兄弟一個眼刀飛過來,陳橋讪讪閉嘴。

“這是一個炮的問題?”阮北川冷冰冰地說:“做人首要标準,誠實。紀峋有嗎?更何況他不止......算了。”

“更何況什麽?”陳橋不怕死地追問。

阮北川冷哼一聲,把礦泉水瓶捏得咔咔響,“更何況,他早就不做人了。”

陳橋:“......”

“行了。”阮北川繃着臉瞥了眼紀峋的床位,“少八卦多睡覺,老子今晚就讓紀峋豎着進來橫着出去。”

——

晚上七點,江城大學2023年度獎學金頒獎晚會現場。

除了獲獎學生外,江大其實并沒有對其他同學做出必須參會的硬性規定,但由于幾天前在校園集市爆火的帖子,不少人都想親自驗證一下樓主小A所言是否屬實。

因此,明禮堂場館內幾乎座無虛席。

阮北川進場後先四處環顧一圈,很好,連紀峋的頭發絲兒都沒見着。

他不爽地磨了磨牙,心道紀峋這貨不會真的慫到這種地步吧?

思及此,阮北川本來準備和陳橋一起去後排坐着,然而他轉念一想,還是同意班主任的要求,去和另外三位獲獎者并肩坐在了第一排。

原因無他,第一排視野好,方便第一時間把紀峋揪出來套麻袋。

江大不愧是本市最有錢的大學,一個獎學金頒獎現場的燈光都布置得跟明星演唱會現場似的,炫彩奪目的打光圍繞着觀衆席轉了一圈又一圈,混着熱場子用的流行音樂,吵得阮北川心煩。

七點半一到,頒獎禮準時開始。

炫彩燈光漸漸暗下去,只剩幾束銀光/射/到臺上,主持人笑意滿滿走上舞臺,千篇一律的開場詞自話筒中傳出。

晚會流程冗長乏味,又是第一排的緣故,連手機都不能玩。

想揍的人又遲遲不見人影,阮北川懶懶散散地靠着椅背,興致缺缺地聽臺上的校領導念經。他旁邊的幾個男生倒是膽大,以記錄生活的名義明目張膽地舉着手機玩鬥地主。

昏昏欲睡之際,耳邊陡然響起“紀長風”的名字,阮北川倏地睜開眼朝臺上看去。

紀長風面帶微笑,舉手投足間皆是上位長者既和藹又威嚴的優雅風範,跟在禮儀隊後面,緩步走向站在舞臺中央的一排三好标兵,挨個發放獎牌。

一想到等會兒紀長風可能會給自己頒獎,阮北川就止不住地牙疼。

他怕自己忍不住子債父償。

如果紀峋沒來的話。

所幸輪到阮北川上臺領獎時,給他頒獎的人并不是紀長風,而是藝術學院德高望重的老院長。

阮北川畢恭畢敬地從老院長手裏接過分量不輕的水晶獎杯,心裏想的卻是這玩意用來給紀峋開瓢正合适。

十分鐘後,攝影師拍完照,阮北川單手拎着獎杯下臺。

他剛走下臺,就發現他找了一整晚的某個騙子,正大大方方地站在入口那兒,神色坦蕩地看着他。

阮北川的拳頭瞬間硬了。

他磨了下牙,掂了掂手裏的獎杯,面無表情地朝紀峋走去。

紀峋眸光沉沉,看了他一眼,扭頭就走。

阮北川:“......?”

慫得這麽走心嗎。

然而等他跟着紀峋拐過一個彎,跨進某個開着門的房間後,紀峋卻忽地停了下來。

房間大約是學校閑置的空辦公室,靠窗擺着一張黑色辦公桌和一把藍色塑料凳子,辦公桌上空空蕩蕩,只放了一個藍色的空筆筒。

紀峋背對他站着,幾秒後,他轉過身,撩起眼皮靜靜地看向他。

兩人之間相隔半臂距離,紀峋眸色烏黑,像是江大深不見底的天鵝湖,而湖裏只倒映着一個他。

阮北川懵了兩秒,下意識握緊手裏的獎杯,擰眉道:“是男人就——”

“對不起。”紀峋驀地出聲。

阮北川愣了下,警惕地後退一步,“你特麽又想玩什麽花招?”

紀峋薄薄的眼皮垂落下去,嗓音低沉微啞,“阿川,我錯了。”

“我不該騙你。”

這是紀峋第一次叫他阿川,阮北川表情微怔。

有那麽一瞬間,他突兀地想起了媽媽的短信。

她說:阿川,醒了嗎?哥哥一直想見的老師昨晚終于答應見面了,媽媽陪哥哥去一趟首都。張阿姨這幾天會照顧你,你一個人在家不要亂跑,要聽話。

那時候他是什麽心情呢?阮北川吃力地搜索着記憶庫。

哦,他只是想,為什麽沒有道歉?為什麽一句解釋都沒有。

媽媽就這麽......喜歡哥哥嗎?

阮北川看着紀峋,那些奮力壓下的委屈,忽然在這一刻如開閘的洪水傾斜而出。

明明紀峋和那件事沒什麽關系,可他還是覺得委屈。

莫名其妙,又好似順理成章。

阮北川閉了閉眼,用力抿了下唇,“少廢話。”

他晃了下手中的水晶獎杯,冷淡地看向紀峋,冷聲道:“單挑還是群毆?”

紀峋沒說話,眸光很輕地掠過小學弟發紅的眼眶,垂在身側的手用力握了一下,“.......單挑。”

“行。”

阮北川把獎杯擱在靠窗的辦公桌上,活動了下手腕,冷臉推了紀峋一把。

紀峋沒還手,整個人被推得踉跄幾步,後背重重貼上身後的冷牆。

下一秒,小學弟臉色陰沉地揪住他衣領,咬牙切齒道:“紀峋我操你爹,直男裝牛郎?沒錢賣腎?你妹家暴你?看老子被你耍得團團轉,你是不是得意死了?”

阮北川心裏憋屈得厲害,憤怒和難過沖破牢籠激得他眼尾愈發紅。

他咬緊牙根,聲音沙啞:“我掏心掏肺對你好,你說什麽我信什麽,你說你爸偏心你妹讓你去撿垃圾,我他爹的就像個傻逼一樣去帖子裏噴那些罵你炫富的酸雞。你說你是沒人要的牛郎,我生怕你沒錢犯傻賣腎上趕着包養你。”

“結果呢?你和你爸你妹相親相愛一家人!你根本不是牛郎甚至不是同性戀,老子直到前天才知道我包養的是誰!你他爹的還比老子有錢。我阮北川跟你無冤無仇,你到底為什麽騙我?”

“在你眼裏,是不是覺得我就是個自作多情的傻逼?”

紀峋喉結上下滾動,閉了下眼,啞聲道:“不是。”

“我騙你,”他很重地呼吸了一下,擡手抹了下阮北川的眼尾,低聲道:“是因為,我喜歡你。”

“兩年前開始,我就喜歡你。”

“阿川,我暗戀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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