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二更）

往左, 封非時和薄枕就遇見了異種。

這些異種沒有沖他們發動攻擊，而是像迎賓隊伍似的，站在道路兩側，每一個異種都微微躬腰, 朝着一個方向, 伸出“手”示意封非時和薄枕往那個方向走。

而且這些異種和在淞濱區遇見的異種也不太一樣, 它們的眼白都已經不是白色, 要麽黑要麽暗紅, 眼瞳變得很小, 小得像是一個點點上去的。

如果是黑色的眼白, 眼瞳就是紅色的；如果是暗紅色的眼白，眼瞳就是淡藍色的。

它們有些長得跟那細長蘑菇很像, 手腳都是絲絲線線, 只是要粗很多，大概就像是充電線粗細的三四根線松松垮垮地糾纏在一起，腦袋從額頭往上就是那薄而大的蘑菇蓋，看着就像是戴了頂蘑菇帽在頭上，上頭還散發着彩色的光暈。

有些則是和那藤壺礁石長得很像，全身的皮膚都呈現石灰色，還有一個個密密麻麻的洞, 遍布全身，臉上倒是保留了點人臉的模樣, 但是額頭和兩鬓處，包括腦袋頂上，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洞。

還有很多……反正這些異種, 顯露出來的特征, 全部都是這個災區裏的異端特征。

但它們似乎是不會說話, 和淞濱災區保留了人類記憶、人類行為與語言的異種不同，他們看上去更像是自然受到污染後變成了異種。

可異種之間彼此這麽和諧，形成一支迎賓隊伍，也很詭異。

更重要的是……

薄枕輕聲：“哥哥，這些異種看着好像是被控制的。”

他說：“我能夠感覺到，很微弱的精神波動在它們之間…而且頻率是一致的。”

這些迎賓隊伍的異種不是A級就是B級，這點是毋庸置疑的。

因為只有高等級異種才會進化得有人形，低等級異種是沒有人形，甚至都看不出來曾經是個人又或者在異種身上找到一絲人的痕跡。

而這些異種，确實有些看上去過于掉SAN了，但都保留了人的大概輪廓和頭與軀幹與四肢的結構。

如果這些異種是被控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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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非時：“要麽是高等級異端，要麽…S級異種。”

S級異種，目前也還沒有出現過。

但誰也不能說沒有。

甚至永生生物有人提出過一個問題，按照越高等級的異種進化會越“返人”，那S級的異種，會不會變回人？

這個問題，至今都沒有答案。

因為想知道這些異種想讓他們去哪，所以封非時帶着薄枕按照它們所指引的方向走，差不多走了有兩個多小時，跟走迷宮似的，彎彎繞繞。

而當他們走到了異種中間時，最開始迎接他們的異種就跟到了他們身後。

等到到了目的地，跟着他們的異種也就越來越多，黑壓壓的一片，像是将他們包圍了一般。

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家将自助咖啡店和酒館拼在了一起店面。

而裏面，坐着一個“人”。

和之前那些類人的異種不一樣，這個“人”，看着真真正正地就像是一個人。

從頭到腳，沒有一絲異端的痕跡。

可封非時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就握緊了插在腰側的斬妖短刀的刀柄。

他低聲提醒薄枕：“S級哨兵蘇珞，出生于升南區，也任命于升南區，是升南區最後一支S級小隊隊長。于新紀元210年7月21日升南區淪陷後失去聯系，最後在新紀元213年7月21日被公布死訊。”

似乎是聽到了他的聲音，靠着櫥窗坐着的蘇珞眼睫稍動，側首看了過來。

她是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女性，很多人都覺得女哨兵長得應該帶着鋒芒、銳利而又英姿飒爽，就如熹那樣，再剪個碎蓋頭，根本就辨不出性別。

但蘇珞并不是如此，她确實長得有點濃顏混血的感覺，可看着更像是一個精致的人偶，而非提槍扛炮的哨兵。

“不用緊張，我不會傷害你們。”

動聽且有些許空靈感的聲音并非從她嘴裏出來，而是在這片空間，宛若神明下達的神谕，帶着悠遠感一并響起。

但就是這樣，封非時才更加确定——

蘇珞已經不是“她”，而是“它”了。

蘇珞：“我沒有辦法離開這棟樓，所以請進來吧，我想跟你們聊聊。”

封非時确實沒有感覺到蘇珞的敵意，但為求謹慎，他還是看了眼薄枕。

薄枕沖他輕輕點頭，表示蘇珞的精神波動确實很平和。

不過……

比起蘇珞，薄枕更在意封非時。

他看了封非時一眼，還是沒有在這個時候問出來。

他們走進去，在蘇珞的示意下，在它的對面坐下。

蘇珞看着封非時，那雙漆黑的眼如這一整個災區一樣那麽平靜：“你很奇怪。”

她說：“你警惕我，也知道我是誰，但對于見到我并不驚訝。你知道我在這兒？”

封非時掩藏在頭盔底下的眼睫稍動，沒有答話。

他确實見過，但更準确地來說是，是夢到過。

在他昨天晚上決定選來升南區時，他就夢到了蘇珞站在一棟看上去有些老舊殘破的大樓上。

那個大樓一面挂着三個廣告屏，播放還是新紀元210年的新聞和廣告，另一面是燈光秀，上面的标語是“造神基因”這簡單的四個大字，還有一個造神基因的标識。

蘇珞站在大樓的天臺，身旁的樓頂激光燈似乎是壞了好幾個，明明滅滅地閃爍着，反而為蘇珞添了幾分頹敗感。

蘇珞仰頭看着天，似乎是在看着什麽。

“她”面上的神色極其複雜，像是痛苦又像是做出了什麽決定，還帶着絲疲憊和憔悴。

而整座升南區，在封非時的夢境裏，就好像舊時代那些末世電影裏城鎮最後的模樣，人們生活在殘破不堪的土地上，已經看不到明天的希望了。

但這個時候，最無力絕望的，不是這些普通人，而是手握力量，卻根本沒有辦法改變局勢的人。

譬如蘇珞。

這個夢很短暫，封非時醒來時，就知道夢裏的人是蘇珞了。

他在塔內黑白色的榮譽欄上看見過蘇珞的照片，以他過目不忘的記憶力，要對上并非難事。

而聽到蘇珞這話，薄枕的視線有一瞬發生了變化。

蘇珞似有察覺：“別緊張，我确實能夠感知到你們的情緒…但這并非我的本意，而是因為你們進來了我的世界。”

它沒有張嘴，聲音卻在封非時和薄枕耳側回蕩：“你們是不是知道我在這兒特意來找我的，這個答案也不是很重要了。”

它只問：“外面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封非時動動手腕，示意薄枕說。

薄枕道：“新紀元219年。”

“……都過去快十年了啊。”

蘇珞低嘆了聲。

于是整片海域的海水流速快了一分，好像有遙遠的悲鳴響起，封非時也感覺到原本沒有感覺到的海壓倏地出現了一瞬。

……蘇珞，真的是和這個災區連接在一起的！

封非時平靜地看着它：“不如一人一個問題，你是S級異種麽？”

蘇珞卻并沒有回答，而是說：“我會告訴你們的，但我現在想知道一件事…你們進入災區，是進來探索，還是進來躲災？”

這要是換個人在這兒，肯定要試探地問一句說“什麽叫躲災，難道說還有異端以外的災難嗎”，但現在面對這個問題的是封非時，他直白道：“你知道異端之上還有對人類來說更大的災難。”

蘇珞似乎都有些驚訝，它稍稍挑眉，露出了個淺笑：“看樣子你們是來探索的了…你身上的氣息很強，難道……黑暗哨兵出世了？”

封非時語氣淡淡：“我就是虞 煙山。”

蘇珞眼眸稍動，又看了眼坐在封非時身邊的薄枕，目光有點意味深長，但卻沒有再說什麽：“那我給你們講講我的情況吧。”

它低喃了聲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話：“趁着現在還有時間。”

“我現在的情況很特殊，我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S級異種，又或者是連異種都算不上的怪物。”

蘇珞說：“但我知道這整片安全區現在都和我相連，我被困在了這兒，我也同樣是這兒的核心。這裏的異種、異端，全部都是我的眼睛、鼻子、耳朵…是我的感官也是我的武器。”

說它是S級異種，它更像是這個災區。

那…淞濱災區也是如此嗎？

封非時：“你是怎麽變成這樣的？”

蘇珞眼裏浮現出點點茫然：“我也不知道…我最後的記憶，是停留在災難徹底爆發時，爆發得很突然，但卻也在預料之中。”

“升南區已經不堪重負了，我拒絕了很多次中城那邊的調派指令，因為我想和這座城市共存亡…這是生我養我的土地，我不能在它落難時離開。”

蘇珞說到這時，語氣已經隐隐有點不對，她像是魔怔了般，聲音似是呢喃炸開——

“我記得我死了，可我卻又醒來了，而當我醒來的時候，我就被困在一個範圍裏，沒法再走，而我的腦海裏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地對我說——”

“殺掉人類。”

當她這話落地，周遭原本平靜但暗藏洶湧躁動的海水瞬間變速，整座災區就像是一個怪物的胃擰在了一起，狠狠朝封非時和薄枕擠壓而來！

兩人瞬間就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