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謝青魚一直到晚上才回家,許銳對劇本的事倒也真是很看重,在一些細節安排上又拉着她反複讨論了好幾遍。她原本也并不清楚李莫愁寫這篇小說的初衷,遇到許銳意見不同的地方只一味點頭說好,沒想到反而得到了“為人謙虛”的誇獎。《十年》的另一個女主角還沒有定下來,按照許銳以往的風格來說,應該也是名氣不小的,這次的電影如果順利拍下來,只怕她不想紅也難。

心情難得好了一些,掏出鑰匙開了門看到一樓側邊的房間亮着燈時才想起來還有李莫愁這樣一個人。

李莫愁把這些時攢起來沒吃完的零食都收在了一個大紙箱裏,一只手抱着紙箱一只手拖着行李正有些吃力地往門外擠。一轉臉就看到謝青魚面對着她站在陰影裏,因為背着光,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

下午謝青魚不在的時候小林來過了,大概是事先和編輯通過電話,一個勁地對她鞠躬說着對不起。可是對不起是沒有用的,沒有人能明白《十年一病》對李莫愁的意義。她寫了整整十年的小說,同性題材的故事也寫過很多,卻是第一次把自己的經歷也代入文章裏。兩名女主雲初和蘇落,擁有的是她和蘇白沒有辦法擁有的感情,完成的是她和蘇白沒有辦法完成的故事。這裏邊,是她一直深深藏在心底最隐秘處的、不能親口對蘇白說出來的秘密。

蘇白是整整三十年的人生裏唯一一個給過她溫暖的人。這份彌足珍貴的溫暖,如今卻被人拿捏在手上,用來成為走紅和炒作的工具。

尤其是,就在一天之前,她還一直一廂情願地覺得她和那個人是相似的,還一廂情願地希望能帶給那個人溫暖。

謝青魚從來都沒有需要過她的溫暖,也許對于謝青魚來說,她只是一個閑暇時可以打發無聊的工具而已。

那種感覺,已經不僅僅是傷心。

兩個人沉默着僵持了一會兒,謝青魚收回了投注在李莫愁身上的視線,徑直就要向樓上走。就在她經過李莫愁身邊的時候,一直靜默着的李莫愁開了口。

“你不應該偷走我的稿子。”

謝青魚漫不經心地頓住腳步,“你怎麽證明那是你的?”

“我的電腦上有建立文檔的初始時間記錄,”李莫愁的聲音平靜得不像是自己的,“還有發送給編輯的郵件記錄,這些你都不會有。”

“那又怎麽樣?”

“我可以告你。”

“你去告啊,”謝青魚側過臉來扔給她一個有些好笑的眼神,“只要你不怕在N市的那些破事被人重新翻出來,我不介意你再給我增加一些知名度。”

李莫愁這才想起那天的新聞發布會上,她似乎也對着記者說過“我的室友是同性戀者”類似的話,“你……為什麽知道我以前的事?”

“李莫愁,你是裝傻還是真傻?”謝青魚冷笑了一聲,“你真的覺得我會讓一個不知根不知底的人住進自己家裏嗎?你以前的那些事情,只要在網站上随便搜一搜,就有大把大把的視頻資料了好麽?”

“……”原來從頭到尾根本只有她像個傻瓜一樣。

謝青魚看着她垂眼的默然表情,“其實一開始還真的沒想要把你怎麽樣,但是林銳有複出的意向,你根本不會明白這是一個多好的機會。本來我也只是去看看你還有沒有什麽沒發表的稿子,拿着去試試運氣,沒想到他還真的看中了。”

看她半天都再沒有反應,謝青魚等得有些不耐煩,催了一句,“你還有什麽事嗎?”

“有。”

李莫愁把手中的紙箱放在地上,行李箱靠在一邊,一步一步慢慢走到謝青魚的面前,揚起左手。

“啪!”

每個人都可以欺負她,無視她甚至踐踏她,她三十年的人生都已經習慣了。只是謝青魚不應該利用到她對蘇白的那份感情。

她的右手握拳,手心裏開啓了錄音功能的MP3正在無聲地運行着。

只有在關于蘇白的事情上,是沒有辦法被原諒的。

眼看着李莫愁拖着箱子的壯碩背影消失在了視線裏,謝青魚一只手輕輕地覆上微腫的右臉,心裏說不清楚是什麽感覺。李莫愁大概真的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打。她一向軟綿綿的性格,如今下手狠到這種程度,也不難想到心裏究竟是有多恨。

她走到廚房拉開冰櫃的門,裏邊還凍着李莫愁昨天原本打算用來給她慶祝生日的菜肴。随手在裝着糖醋排骨的盤子邊緣蘸了蘸,沾上醬汁的手指含入嘴裏,暈開一股帶着微酸的甜味。

她已經很久不吃甜食了,也已經很久不過生日了。昨天回到家裏看到滿桌的菜和那個寫着她名字的蛋糕時,那種複雜的心情究竟是驚喜還是內疚,連她自己都分不清楚。

只是這些,以後都不會有了。

不過也都無所謂,反正她也從來不曾需要過。

路邊五十元一晚的小旅館,成了李莫愁找到下一家落腳點之前暫時的住所。

顯得有些擁擠的房間裏只有簡單的一張床和一張桌子,她把行李貼着牆放好。手裏還握着那只錄有對話的MP3,卻不知道到底要怎麽辦。

最隐秘的心事被人揭開,這樣的感覺,就像是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被人随便糟蹋了一般,甚至讓李莫愁的心裏生出一股怨毒來。

她靠在散發着潮味的床上,在各種混亂的思緒中終于睡過去。

《十年一病》的演員名單公示下來,女主角之一的雲初已經事先決定了由謝青魚出演,而另一位女主角蘇落的扮演者,居然是當今的影後李果果。而在歌壇形勢正好的淩靈,因為不同于其他歌手的熟女聲線和電影的氛圍十分吻合,受到許銳邀請親手為《十年》的主題曲寫詞譜曲并親自演唱。

十年前同為Fay組合的三名成員重新聚在一起,如今又是各自際遇天差地遠,讓這部電影還沒開拍就賺足了噱頭。

宋梓明和李果果一起從攝影棚出來,外邊早就已經等了一大圈的歌迷影迷。他架着萬年不變的黑色墨鏡,駕輕就熟地一手護着李果果一手對着熱血沸騰的粉絲們打招呼。甚至行進途中還特意停下來輕輕握了握一個粉絲的手,然後暗暗得意地看着那名女粉絲滿臉通紅幸福到幾乎暈過去。明星的魅力就是大。

只是看慣了巨大的粉絲陣容的他,總是覺得今天的隊伍有些奇怪。目光飛快地在兩邊的人群中搜尋了一圈,很快發現了那種不和諧之感的源頭,卻接着有些微的訝異。

竟然是那個和謝青魚住在一起的大嬸。一臉木然地站在一堆激動尖叫着的少女們中間,只是直直地看着他們,收到他的目光之後張了張口,明顯是有話想說。

“怎麽了?”李果果察覺到他的停頓,回過頭來問他。

“沒事,看到一個熟人。”

“你沒事又去招惹哪個小姑娘了?”李果果輕笑了聲,繼續向車上走去。宋梓明再看了眼李莫愁原本站着的位置,她已經不見了。

面包車開出很遠,宋梓明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又叫車在路邊停下,自己戴了頂帽子偷偷下去,攔了輛出租返回原處。原本聚集在一起的粉絲們都已經散了,遠遠就看見李莫愁一個人默默站在廣場上,圓滾滾的背影看起來傻氣得好笑。

“大嬸!”

會員制的私人會所還沒有開始營業,宋梓明自誇海口和這裏的老板娘有過一段情,于是把李莫愁一起帶了進去找了個不是很顯眼的位置安頓好。

“找我有事嗎?”宋梓明取下墨鏡,一臉賤笑,“是不是你終于認識到那個女人的可怕之處了,決定為你上次對我惡語相向的事情道歉啊?”

出乎他意料的,李莫愁竟然沒有反對。

宋梓明感覺到什麽一般收起臉上的不正經,“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我搬出來了。”

“……嗯?”

“你知不知道最近就要開拍的那部叫做《十年一病》的電影,就是謝青魚編劇的那一部。”

宋梓明聽到謝青魚的名字時眉頭條件反射性地皺在了一起,“當然聽過啊,果果還要出演其中的女一號呢。”

“《十年一病》的劇本,不是謝青魚寫的。”

“……”

“是我寫的。”

“……”

“是她沒有經過我的同意,盜取了我放在電腦裏的存稿然後去拿給導演看的。”

“這件事可不是能随便開玩笑的,”宋梓明沉下語氣,眼神也一并凝重起來,“你這樣說,有沒有什麽證據?”

“我的電腦裏記錄着這篇文檔最初的存稿時間,郵箱裏還有當時發給編輯審核的郵件,還有……這個。”

李莫愁從口袋裏拿出那只存着兩人錄音的MP3,輕輕放在了桌上。

宋梓明聽完錄音,臉上的表情并沒有更加輕松,看向李莫愁的眼神裏也帶着戒備,“你為什麽要告訴我?”

“你了解那種花了很多心血的成果被別人輕輕松松拿走,冠上自己的名字然後作為一個向上爬的工具的心情嗎?”李莫愁也沒有打算隐瞞,“我不想眼睜睜看着這種結果發生,可是我一個人的力量太小了,什麽都做不了。我希望你能幫忙。”

“怎麽幫?”

“如果可以的話,”李莫愁想了一會兒,“據我所知,Fay三個人中其他兩個人和謝青魚的關系都不是很好,我想請你幫我牽一下線,看看淩靈和李果果兩個人中間有沒有人願意幫我。”

李莫愁低着頭的樣子倒是和宋梓明記憶裏很久之前的一個畫面重疊到了一起,二十二歲的李果果也是這樣沮喪地坐在他的對面,哭着對他說,“為什麽不是我,梓明,我好不甘心,為什麽不是我!”

就連原因都那麽相似。

他沉默着看了李莫愁一段時間,最後終于還是下定決心一樣輕輕嘆了一口氣,“果果大概會願意幫你。”

李莫愁擡起眼來看着他。

“你說她們的關系‘不是很好’,其實嚴格說起來,她們的關系是‘很不好’才對。尤其是果果和謝青魚。”

“她對謝青魚,也許早就已經超出了一般意義上的厭惡,而是恨了。”

影視圈中名聲最響的導演,并不是時隔了五年重新複出的許銳。而是二十歲就用第一部作品打響了名號,從此以一年一部的速度上交作品,卻幾乎是每一部都被稱為“神跡”的鬼才導演,姜安。

姜安二十五歲經家人介紹認識了他的第一任妻子,二十六歲結婚,三十歲時妻子因病去世。之後他身邊倒也沒有缺少過女伴,但再也沒有過要結婚的打算。直到三十五歲,娶回了他的第二任妻子,謝青魚。

李莫愁的腦海裏又浮現起照片裏那一雙讓人看到過就很難再忘記的眼睛。

姜安和謝青魚的結合跌破了許多人的眼鏡,但總歸說來還算是合情合理。演藝圈裏丈夫比妻子大上一截的例子本來就不少,彼時謝青魚二十二歲,剛剛出道不久,人比花嬌星途正好,和姜安站在一起倒也是真正意義上的男才女貌。

只是大概很少有人會知道,在謝青魚之前,姜安交往的對象,正是李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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