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心魔

木謠拂開她,“咕咚咕咚”喝下大口茶:“我沒事,不用擔心,”忽然一頓,“對了,阿訴呢。”

“在醫字閣躺着呢,他傷的不重,只是些皮外傷,”金仙衣揪着帳子,咬着唇,欲語還休。

木謠輕飄飄地:“別扯了,再扯就壞了。”

金仙衣松開手,擡袖拭淚:

“都怨我,真的,我單料到夜裏能抓住雲訴的把柄,想也不想就挾了你去;卻沒料到會遇到危險。”

“我沒遭過這情況,一下亂了分寸,連結界都布不好。我是想護着你的,我想我定是能護住的;是我自負了。我應多精進些,多習些法術,多留點心,那時才不會自亂了陣腳。”

“我搬來救兵,來尋你們,卻沒有人應,四處去看,只見到處是血跡,紅的黑的,沒有你和雲訴。連雲訴都不見了,他向來是很強的;各處去一問,果然沒了音訊。我急了,托人去央荷君。直到下半夜,尋來尋去尋到山坳裏,看見化風穴裏的銀岐劍。大家都說,糟了,怕是掉下去了。往裏探;黑黢黢看不見底,風刮着臉生疼,他們說,掉下去大半是沒命了。……”

她接着但是嗚咽,說不出成句的話來。

木謠:“……”

忽然笑出聲,笑着笑着變成不住的咳嗽。金仙衣委屈地看着她,臉上還挂着淚珠子,木謠伸手攬住她的肩膀:

“好啦好啦,我這不是平安歸來了。我們還是可以一起讀書,一起練劍的啊。”

金仙衣止住了抽噎。

她有些羞澀。從前臨安時,金大小姐一向獨來獨往,何嘗被旁的同齡的女孩子這樣親近依賴過。

她回以緊緊的擁抱。金仙衣想,原來朋友,是這樣的。

木謠起身穿鞋的時候,金仙衣原形畢露了,伸出爪來揉她的臉,納悶:

“你是不是長變樣兒了,這裏還生了一顆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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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謠拍開她的手,拇指與食指比出一段寬度:

“長高了一點點。”她驕傲地,直視金仙衣光潔的額頭:

“我以後,會長得同你一般高哦。”

金仙衣摸着下巴,郁悶:

就是說自己以後不能□□她了?

……

二人先是被傳到雲歸殿問了話,而後匆忙行至音字閣,好歹趕上了三清長老的講學。趁着離午後音試還有一段時間,木謠一路往書字閣去了。

金仙衣拒絕同行,因她見着那些厚厚的典籍就要犯困。被木謠鄙視了好一通,敢情她說要好好努力都是假的啊。

木謠一路到了第十層,那是存放極古老的典籍的地方。找到了一本《上古志異》,拂去上面的塵埃,一點點翻閱起來。

令她倍感驚訝又在意料之中的是,那個一直想要找尋的過去,原來只是書中輕描淡寫的幾段文字。

果然是……并不美好的結局。

木謠低嘆了一聲。她仰起臉的時候,一名青衣男子倚在書架旁,斜睨她,神色莫測:

“蓬萊島蘇枝?”

他伸出手來,掐了掐指,目露疑惑:

“我算不出你的前塵十六年,怎會如此。”

他幾步走來,手指點在木謠眉心,忽然大吃一驚:

”原來是你。”

……

朔日之夜,月色慘白,鋒利如刀。

等靈峰上花開如海,幻花結界的盡頭,是一個孤伶伶的衣冠冢。

濕潤的草地上,拱起一個小土包,土包前立着一塊墓碑,空無一字。

白衣男子步步走到此處,月光籠他影子寂寥。

他孑然一人,卻攜了兩壇酒,踩上一塊焦黑的土地,修長的手指拂過石碑,那兒從上到下一道深深的裂口,宛如鋒利鋸齒。

他低語:“至如今,已過去了三百年又三天。你留下的結界,終歸還是出現了裂痕。”

這是穆靈君的墳冢。

風蕭蕭,天與地都黯淡不語,無限荒涼。

男子身後忽然憑空現出一個少年。

少年玉面深目,身形清瘦,頭發束得一絲不茍,唇角勾動笑意,一字一句道:

“原來雲歸的平陽結界,并不是守靈界,而是禦靈界。這裏,便是整個結界的‘眼’,對不對。”

男子将酒壇輕輕放下,仍維持着半蹲的姿勢,對他的話恍若未聞。

少年不以為意,上前幾步,像模像樣地作了個揖:

“玄字閣雲訴,見過——小荷君。”仿佛打趣一般,故意不稱他封號,而是選了略顯親昵的稱呼。

風荷唇色微微發白,垂下睫,語聲清冷,“虛禮就不必了。你不在醫字閣養傷,來此作甚。”

“實不相瞞,弟子前日歷險,心中有些憂慮,總覺不吐不快。”

風荷側目:“憂慮?”

雲訴嘆了口氣:

“世道多艱,如今竟連雲歸也招惹是非,豈知不會淪為下一個蓬萊?故而弟子心有餘悸,輾轉反側,憂思重重。”

“這些事,你何必說與本君。”

雲訴一笑:“全因弟子此來,是有求于您啊。”

烏雲漂泊,擋住了淡白色的月。月往東南傾,風雨欲來。

長睫下淡金閃現,痛楚一波一波從魂魄湧進,五髒六腑仿佛錯位。

風荷咽下喉中腥甜,面上仍是雪淨風清:

“你所求何事。”

雲訴眉毛一擡:

“弟子不才,貪生怕死,無意長留雲歸。又不願獨自茍活,想從您閣中帶走一個人。”

風荷慢慢地站定了身子,面容雪白。“本君不允。”他的聲音微沉。

身似琳琅,巍然若鶴。

發絲掃過眉眼,他的眸底,結起亘古不化的冰雪。

雲訴細細瞧了他片刻,微笑道:

“您道心已亂。仙身不複,修為大損,我雖不知其中緣由,卻感覺出您此時頗為虛弱。”

他手裏化出一把長劍,神色詭谲:

“傾珀仙尊,您說,我若是趁機殺你,是不是輕易就可得手。”

飛掠重影般,他逼近前來,長劍直指風荷胸口。

天空頓時電閃雷鳴,一道光如銀帶劈下,猛地擊飛銀岐劍。

雲訴手腕劇痛,連連退了幾步,傾珀劍光華流轉,環繞男子身畔。

“好護主的寶劍,”雲訴贊嘆兩聲,手一招,銀岐歸于掌中,化為烏有。

他仍是挂着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

“弟子只是同您開個玩笑,想來荷君不會介意吧。”

風荷不與他逞口舌之利,一拂袖,罡風千裏:

“今夜,本君只當什麽也沒有發生,亦不會告與雲闌知曉。”

“你走吧。”

他雙手結陣,以自身靈力修補平陽結界。

雲訴愕在原地,忽然渾身顫抖地大笑起來:

“好個傾珀仙尊!”

他笑不可支,像是瘋魔了一般:

“你放我走?在我知曉了雲歸最大的秘密以後,你放我走?你就不怕将來,你的心血,你的摯愛,盡數毀于我手?”

風荷皺了皺眉。什麽意思?

雲訴不再笑,唇角動了動。

“傾珀,你就這樣自負?”

他諷刺地說:

“這偌大雲歸,內裏已然腐朽不堪,你将表面打磨得再光鮮,又有何用。你不姓穆,自不屬其間。這裏的人乃至仙者,個個自私懦弱,虛僞至極,又有什麽值得你守護的呢。”

他的眉眼間,濃濃的都是對提及之物的憎恨,好像恨不得雲歸門下一刻就灰飛煙滅。

是的,他在那山洞中對木謠所說的那個故事,不過是連篇謊話,他根本沒有什麽前世,也不會有來生,他的未來早已斷送。

雲訴長于蓬萊,人人說他無親無故,是在戰亂中流離失所,因蘇家公子一時恻隐而帶回來的孩子。

事實上,他确實經歷了幾次戰亂,也确實在這世間流離奔波。但是他并非沒有親人,他曾經,有一個哥哥。

對于從前的雲訴來說,所謂兄友弟恭,卻是他最憎恨的詞語。

因為他的哥哥,曾殺親證道。

那一年,大雪封路,裏外不通。

作為獵戶之家,沒有了經濟來源,只能坐吃山空。七歲的孩子盼着來年開春,坐在窗邊,望着滿山大雪,緊緊拉住兄長衣袖,餓得眼冒金星。

他的兄長好像沒什麽饑餓的感覺,只日漸不喜與他親近,拂開孩子的手,持着古舊的書簡,口念一些玄乎其玄的術語。

一天夜裏,兄長帶着餓得睡不着覺的他,走進一個冰雪覆蓋的山洞,将他留在了那裏。

黑暗的夜,結冰的山洞,蟄伏的危機。幼小的孩子是怎麽活下來的呢?

不,他并沒有活下來。

那個孩子,在洞中死去了。

他迷路了。

小孩恐懼的哭聲,驚醒了冬眠的野獸,甚至還來不及尖叫,長長的獠牙便咬斷了他的咽喉。

孩子死去的時候,臉上還帶着茫然不解,他腦海中的記憶,還停留在哥哥溫柔的神色,以及拍在肩膀上的溫和觸感。

——前面有吃的,阿訴,去吧。

他相信了這話,喜悅地跑向前。一轉眼,哥哥就不見了。

他不知道死去的人,為什麽還能有意識。他在無邊的黑暗中想了很久,忽然在某一刻,想通了。

啊,原來,他被抛棄了。

被一直以來相依為命的哥哥抛棄了。

可是為什麽呢,他想問,為什麽呢?

假設了許多可能,為貧窮所迫也好,單純地心生厭惡也罷。

他想了很多很多理由。

“你想知道真相嗎?”随着這一句詢問,他的魂魄,忽然被吸附進什麽東西裏。他睜開眼,發現自己回到了那副僵冷的身軀之中,四肢齊全,神志清醒。`

而那只野獸,被開膛破肚,死狀恐怖。

那是一個春日,他活了過來。

他歡欣喜悅,飛奔回家,可是他的家,那個狹窄的茅屋早已夷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塊巨大的岩石,四周還有燒焦的痕跡,路過的樵夫見他呆怔,用一種豔羨的口吻告訴他,曾有雲家子,在此處飛升了。

天邊雲霞蒸蔚,仿佛人人向往的極樂之境。

孩子站在岩石旁,滿嘴苦澀,苦不堪言。他沒有想到,像垃圾一樣把親弟弟舍棄的理由,只是為了證明自己一心向道、無情無欲?

竟然只是這樣一個可笑的理由嗎?

只有七歲卻早慧的孩童,在那一瞬間,徹底地崩潰了。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山上滾下去,滿身污泥,衣衫褴褛,像個走到絕境的乞丐,路過一間香火鼎盛的廟宇,人人對着神仙的畫像頂禮膜拜。

贊他大愛無疆。頌他慈悲為懷。

小孩面無血色,捂着嘴幹嘔不止。

心底忽然又響起之前那個聲音:

“你怨恨嗎?”

那聲音像是要撕開什麽,緩慢地,将鮮血淋漓的傷口赤.裸呈現:

“你恨這癡心妄想的世人嗎?”

“恨這肮髒黑暗的仙途嗎?”

“恨這荒誕無稽的世道嗎?”

從此,他的心中,一只潛藏的魔,睜開了血紅的雙眼。

……

風荷凝視少年忽明忽暗的眼眸,心底隐隐不安。

他淡淡道:“我不知你對雲歸的敵意從何而來,但你若有行差走錯、做出危急本門之事,我也絕不會姑息。”

少年冷哼一聲,“勞您挂念。”

他轉身就要離開,風荷喚住了他,低低道:

“雲訴。心魔太深,害人害己。”

雲訴輕嗤,朗聲道:

“心魔就一定意味着阻礙與痛苦麽?你怎知不能為我所用,成我臂膀。”

他的眼中,是一成不變的倨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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