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盛唐篇·竺寒(拾捌)
次日,成善在竺寒寮房內,兩人各拿一本經書,卻是最基本的《心經》。他俨然成了長安城中那般管教擅自動情子女的阿爺,要給他從“色即是空”講起。竺寒沒什麽表情,面上始終是淡淡的,摩诃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二百六十字,義理精煉,他幾近倒背如流。修佛将二十載,竟然教他再從心經學起,有些可笑,有些蒼涼。
授我佛法如師,生我慧命如父。成善法師于他,真真切切是師是父,愈是這樣,他心頭就愈是不忍。既然已經叛了佛祖,就絕不能連師父也騙,心變了,就是再難愈合如初了。怎麽能一心裝着阿陰,又擡頭望向佛祖?
成善見他目光游移,心中悲怆,無奈嘆了口氣。只覺得自己許是寄托了太多的希望在竺寒身上,因而現下仍舊想着補救與救贖,仿佛後院的佛柳病了一般,重新松松土灑灑藥就會好。
“觀澄,要專注。”
他仍是那副不鹹不淡的樣子,不做反抗,卻也沉默。
“是,師父。”
不知今日晨起後至此時,第幾次念到“揭谛揭谛,波羅揭谛,波羅僧揭谛,菩提薩婆诃”,成善端了小沙彌剛倒的熱水喝下,潤潤嗓子。好似不過一夜,眉間褶皺愈增。
竺弘奉命看守正殿,迎送香客,此時帶了人過來,先敲房門,道:“師父,阿陰施主求見竺寒師弟。”
話畢,成善今日第一次見竺寒那副如同古井不波的神色起了微瀾。
他眼神擺動了。
即便現下心焦的老人,卻也仍舊算得上矍铄,把這細小變化縱收眼底。遣了“聽課”的小沙彌們出去,喚竺弘帶人進來。竺弘把阿陰請進門,便又回了正殿,只有寮房不遠處立着兩個僧人看守。
阿陰見着不同于平日有些熱鬧的寮房,便知有些不妙,特地穩了步伐緩緩進去,果然見到成善法師同竺寒正在打坐,二人誰也不起身,成善合掌道了聲“阿彌陀佛”。
她見小和尚面色不悅,似是有話說又不得說,心中也是不解,只能等待成善開口再做反應。
“阿陰施主,又來找我這劣徒了?”
“您說笑了,成善法師的閉門弟子,應喚高徒才是。”
老僧笑了笑,卻是冷笑,下一句道:“那為何施主要勾我愛徒堕無間泥犁?”
阿陰心中噗通一聲,臉色發白,心中正想着如何作答,小和尚先行開口:“師父!”
成善轉頭看向竺寒,“觀澄,莫再維護。你下山不過三次,定然不會有心背佛,那便離不開女子挑撥。說罷,你這女子是何居心?”
竺寒提着海青衣擺,鞋也未穿,爬下了榻,跪在冬日冰冷地面。黑色的磚塊,玄色的布料,幾乎糅合在一起,讓阿陰覺得眼前的人不太真切。他磕了個頭,仰望不動如鐘的住持,否定道:“師父,不要怪她,同她無關。是我,一切都是我,我沉于迷惘,我罪孽濤濤。您不能把罪責強加到她身上……”
“閉嘴,觀澄。為師沒有問你,你何以這般急切。”
阿陰愣在原地,只覺得懷中手爐都霎時間變得冰冷,她不知道,昨日還同竺寒約好,今日來見他,怎的就變成了這般田地?小和尚不是仍在同她置氣?如今卻又在成善法師面前維護她?
她心裏最知,這段不為世人所容忍的情意,是誰先開頭。是她,當然是她,玄衣僧人至純至善,怎會甘願堕落俗世紅塵。
竺寒轉頭對她,眼眶有些紅,卻是決然開口:“你回罷,這裏與你無關。”
阿陰不聽,哪裏與她無關?成善怪罪于他,她怎忍心?
“成善法師,小女不解,發生了何事。”
榻上老者拂了拂袖,帶着念珠放到□□,淡笑開口:“拜阿陰施主所賜所求,老僧欽定的傳人昨日在正殿佛祖面前,決意歸俗。施主常來拜佛燒香,做的為何還是這等違緣之事……”
她滿眼只看着那跪地的小和尚,他頭再度倒下,徹底貼在地面,好大一聲。教她心疼不已。
阿陰上前,不拜成善,脆生生地開口:“老和尚不知,這哪裏是違緣,這是良緣。您自小教他大愛無疆普度世人,可未曾有過小愛,何談大愛?所謂的佛法谶緯,也不過是水月鏡花,照影自賞的空乏道理……”
成善動怒,見她那副妖媚面龐撩人神情愈發反感,甩了手裏的經書扔在竺寒頭頂,再砸落肩頭,好大一聲。她呼吸變得急促,蹲下扯他手臂,要他擡頭,“起來,教我看看,疼不疼?”
再仰頭憤憤道:“出家人竟也心急妄動,好生可笑!”
“老僧責罰自己的弟子,與施主何幹?”
她起了身甩手就要打上去,被竺寒驟然提高聲響喚了句“阿陰”,止住了動作。老和尚坐在原地巍然不動,他不能動手打阿陰,因而氣極亦是經書砸在竺寒身上,卻砸在她心裏。
而阿陰錯愕,這是他第一次真切無悔地喚她“阿陰”,卻沒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之下,着實令人心中有些難過。
他說:“阿陰,不可。”
好,你說不可,我便不做。吓退無數厲鬼如何,獨闖羅剎又如何,只要你竺寒小師父一句話,我便乖乖臣服,作好似人間最聽話的一只兔寵。
成善見狀,緩緩開口:“聖人腳下,勾引僧道,犯大唐律法。竺宣,去請……”
“師父!不要,師父……弟子求您,求您不要。是我心思妄動,她并未勾引,一切都是觀澄作孽,您切勿禍水東引,佛祖也定然不允……”
阿陰心急如焚,心下實在想要動手,或者立馬勾了這老和尚魂魄回地府。她壓下了竺寒聲音,反駁道:“觀澄,你不必把責任攬于自己。老和尚,是我勾引在先,可他從小被你撿回般若寺,尚且沒有選擇能力之時就要做和尚,哪裏來的道理?我只不過帶他見見你口中的苦海俗世,有多絢爛自在……”
“阿陰……”
“你莫要打斷我,為何不可說?老和尚修佛直至花甲之年,卻也是仍未頓悟,執念仍舊是深的很嘛?”
成善呼吸深重,使了最後力氣拿了禪杖打在竺寒身上,還要吼着叫外面的弟子,“竺宣!竺宣!把這妖女給我送官……”
“送官便送官,你不敢打我便故意打他教我心疼,你心當誅,當誅!”
竺寒默默受着打,還要扯阿陰衣尾教她少說幾句。阿陰不馴,勢必要同頑固不化的老僧辯嘴到底,小和尚無奈,呵斥了一聲:“你便想這般做人?”
阿陰拉他躲那頻頻落下的禪杖,自顧自道:“我帶你走,這般若寺,是片刻也不能待了……”
成善停下,立在榻邊喘着粗氣,竺宣聞聲立在門口,要進不進。竺寒扯開阿陰手臂,搖了搖頭,“師父未準,我不能走。”
“你怎的同老和尚一般迂腐?若不是你不準我打他,我定要……”
“阿陰,世間之事,從不是簡簡單單一個決斷即可敲定。師父育我養我,恩情不可磨滅,我雖要背佛,也要等師父一句準允,算作他對我慧命所畫句點。”
“愚蠢至極,老和尚定不會放你。”
“一時不放我,我等一時;一載不放我,我等一載;十載不放我,我等十載。我自知對不住你,教你也要苦等,你可願意?若是何時再遇了教你歡喜之人,我自也……”
她本來還為前半句糾結,心頭愈加憎恨成善,見他說什麽再遇歡喜之人,只覺得又是不中聽的。趕緊打斷:“我願意,我願意。浮世千人千面,與我無關,只你教我歡喜。”
成善聞罷,嘆了口氣:“竺宣,送施主出寺。”
正午未至,守在寮房門口的僧人就退了。許是因為成善驚覺,他對待養了近二十載的弟子太過狹隘,竺寒怎會自己偷溜走呢,他還要等一個師父的準允。
只成善心裏現下确定,斷然不允。
直到夜深,竺寒仍在禪房,看紙張泛黃的經書,面無表情。起來鋪了床褥準備就寝,有陰風入內,帶着燭火晃動了幾下。
一轉身,女子撲了個滿懷。低頭一看,可不正是今日上午同成善法師據理力争的小姑娘。哦不,是聞名鬼界的陰摩羅鬼——阿陰姑娘。
他放松下意識緊繃的身體,去享受這從未敢奢求的懷抱,楞楞地擡手攬住她腰身。而阿陰埋在他衣襟,汲取着那熟悉的味道,白日裏扯着嗓子同成善絕不相讓的人,現下紅了眼眶,“觀澄……觀澄……”
癡癡叫着他名字,一遍,一遍,又一遍。
“我在。”
不知抱了多久,她仰頭望他,只覺得不過一秋暌違,他愈發高了。那眼神滿是癡迷,又有些欲淚,委屈道:“你怎麽不同我講?你同我講,我便……”
他仍是肅着臉,聲音卻是至極的溫柔,“你便如何?為我弑師?”
看她咬唇不語,繼續說道:“你也知曉,我不準你這樣。”
阿陰讨巧,抱他勁瘦腰身愈緊,換了話茬:“你心中有我。”
“有。”
“你為我頂撞師父,要為我歸俗。”
“是。”
“你攬了全部的責與事,也是為了維護我。”
“阿陰機敏,有大智慧。”
她突然眼淚傾塌,同成善争論之時,又或是不得不走之時,她都沒哭。現下在心上人懷抱,卻忍不住潸然落下,蹭他玄色衣衫一片氤氲,“我帶你走,帶你走,好不好。觀澄,答應我……”
竺寒胡亂伸手拭她臉蛋的淚,阿陰目之所及便是他纖塵不染地白皙手掌,食指中間那節指腹有層薄薄的繭,定是常常搓動念珠所致。
開了口,又還是合上,再度開口,最終還是嘆了氣,伸手小心翼翼托住她頭,微微擡起,兩人四目相對。他笨拙又生澀,卻是滿心虔誠地,在她額心,印下一吻。
“我不擅長俗世情愛,現下實是初次動心。可我亦知尋常人一旦相愛,便要一生一世。”
“誠然我的一生于你來說太過微薄,只算得上是一程。”
“此生此程,我忠于阿陰,長長久久,神佛不改。”
“若違此誓,自願堕泥犁遭厲鬼蠶食……”
阿陰伸手抱住他頭,發茬刺着十指,是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踮腳吻上他發惡誓的嘴。一只手悄然滑到他面前,遮住小和尚仍舊睜着的眼,他跟着閉目,感受那酥麻觸感,有濕熱小舌在舔舐雙唇。
女子眼睑垂落最後一滴淚水,聲音充斥着暧昧,只短短二字:“張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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