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35號登機口

阮思娴揚着的手還僵在半空, 腦子裏半晌沒回過神,萦繞着亂七八糟的情緒。

有震驚、有驚悚、有內疚, 還有一絲……心疼。

那一道耳光聲說大不大,卻吸引了周邊的客人, 紛紛扭頭看過來。

然後接二連三, 幾乎全酒吧的客人都看了過來, 交頭接耳, 吃瓜的興趣十分濃厚。

卞璇從這巨變中回神,手邊正好有冰塊,立刻拿抹布包了極快地沖出來遞給阮思娴。

阮思娴心髒還砰砰跳着,看見卞璇的動作,也沒多想, 擡手就要去幫傅明予敷一下臉頰。

可是他卻偏了一下頭,躲開了冰塊,直直地看着阮思娴。

“你解氣了嗎?”

聽到傅明予第二次這樣問時, 阮思娴原本已經冒到嗓子眼的解釋又被壓了下去。

她舌尖抵了抵下颌, 沉默片刻,點頭道:“嗯, 解氣了。”

“好, 我們兩清了。”傅明予沒有多餘的話,甚至也沒有多餘的眼神,直接轉身走了出去。

卞璇沒太看明白這走向。

“不是, 你剛剛為什麽不給他解釋啊?你沒想打他啊, 是個誤會啊!你在幹嘛啊?他可是你老板啊!”

耳邊是卞璇的叨叨, 阮思娴卻還看着傅明予的背影。

直到他關上門了,阮思娴才說:“我跟他解釋,說我打錯人了,我不是想打他,然後呢?我倆這事兒就沒完了。”

卞璇似懂非懂地點頭,“那你承認了,這件事就算徹底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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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阮思娴也是這會兒才明白,原來傅明予之前突然對她轉變态度,應該就是知道了那樁事兒。

只是這個人自傲慣了,許是從沒想過跟她道個歉。

不過這些日子以來,他對她的縱容,其實也算是一種特別的道歉。

而且她發現自己好像已經不生氣了,但這件事似乎又沒有一個明确的斷定點,與其這樣糾纏不清,不如讓這一巴掌作為一個契機,以前的事情就徹底翻篇。

“反正在我這裏是過去了。”

卞璇是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她什麽意思,看了眼時間,揮手趕人:“算了算了,你趕緊回去休息吧,明天不是還有航班嘛。”

阮思娴确實也累了,拿起包準備回家。

然而她一推開門,卻看見傅明予還站在路邊。

傅明予的司機送鄭幼安回家了,大晚上的,他也懶得再打電話叫人來接他。

他擡頭看着遠處的車流,而阮思娴這個角度,恰好能看見影影綽綽的燈光下,他臉上的巴掌印十分顯眼。

“……”

我這一巴掌這麽厲害嗎?

等車的路口就那麽一口,阮思娴也只得站到那裏去。

感覺到旁邊多了一個人,傅明予回頭看了一眼,兩人目光交錯,卻好像都不知道說什麽,于是又默契地移開了視線。

一股尴尬突然就完完全全地籠罩了兩人。

盛夏夜濃,晚風也帶着灼熱感,就露天站了這麽一會兒,阮思娴就感覺身上已經開始出汗。

好在終于等來了一輛出租車。

司機在兩人面前停下車,探頭問:“打車嗎?”

傅明予轉頭說:“你先?”

阮思娴:“你先吧。”

她說話的時候,目光還往傅明予臉上瞟。

傅明予別開頭,不給她看。

“你先。”

“你先吧,我可以再等等。”

一個打了一巴掌,一個挨了一巴掌,竟然還在這裏謙讓,也是挺魔幻的。

兩個來回後,傅明予面色平淡地點了點頭,拉開車門上車。

“去名臣公寓。”

司機說好,但又朝外問:“美女,你去哪兒?名臣公寓順路不?”

阮思娴,傅明予這會兒大概不太想見到她吧,于是搖頭道:“您先走,我再等車。”

司機“哦”了一聲,正要踩油門,傅明予卻透過車窗,遙遙望過來。

看了那麽兩眼後,他開口道:“一起走吧。”

他的聲音很輕,幾乎是氣音,還帶着些疲憊感,阮思娴幾乎是憑口型聽出來的。

“好。”

一路無話,直到回到公寓進了電梯,兩人也沒什麽交流,密閉的空間裏,比在出租車上更尴尬。

只是他們并肩面對電梯門站着時,阮思娴又不小心看到了鏡子裏傅明予的臉。

這人皮膚是不是也太白了點,五指山竟然這麽赫然。

回到家裏,阮思娴又累又餓,脫了鞋子便往洗漱間走。

正要脫衣服洗澡時,她瞥見洗漱臺上一瓶精華。

是她一直喜歡用的精華,針對皮膚修複,功能很明顯。

想了想,她拿着這瓶精華走了出去,經過廚房時,還順便提了一桶冰塊兒。

但是她站到電梯門外,才想起自己進電梯的時候倒是看見他按了16樓,但卻不知道他具體住幾號。

她直接給傅明予發消息。

[阮思娴]:你住幾號?

等了幾分鐘,他都沒有回消息。

阮思娴又問了柏揚,很快得到了答案。

兩分鐘後,她按響了1601的門鈴。

走廊裏很安靜,阮思娴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又想到傅明予臉上的五指山。

他多高傲的一個人啊,可能在監視器看到是她都不會開門。

這個想法剛成型,面前的門卻“咔嚓”一聲打開了。

傅明予已經換了一身寬松的衣服,站在門口,瞧清了阮思娴手裏的東西,目光再次回到她臉上時,眼神裏有些難以描述的複雜情緒。

“來看我這個傷患?”

“……”

阮思娴也不否認,直接把東西遞給他:“你敷一下,明天會好很多。”

冰塊倒是算了,傅明予看向另一只手,“這是什麽?”

“修複精華,效果很好的。”

傅明予扯了扯嘴角,拿過她手裏的冰桶,淡淡說道:“我不用那個。”

随即轉身回屋,門沒關,阮思娴便跟着他進去,并說道:“真的很有效果的,我親測!”

傅明予腳步一頓,回頭看她,皺眉道:“你經常被人打?”

阮思娴:“……不是!我們以前有些航線高空輻射很嚴重,我的臉會泛紅。”

傅明予直接把冰桶撂在茶幾上,坐到沙發上,松散地靠着軟枕,臉上沒什麽表情。

“那你幫我擦。”

阮思娴只是短暫地怔了一下,便直接走到沙發邊,在傅明予身邊坐下。

而傅明予看見她這麽坦然地湊過來,反而有些不自然。

他緊抿着唇,別開了臉。

阮思娴自顧自捯饬着瓶子,擠出濃稠的液體攤在手心後,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沾了點,輕輕往他臉上抹去。

只是指腹觸及到他的皮膚時,阮思娴的動作還是頓了一下。

這麽明顯的掌印,一時半會兒可能沒辦法完全消除,他一個總監,明天還怎麽見人。

感覺到她的異樣,傅明予轉頭看向她,眯了眯眼。

“怎麽,心疼了?”

這人怎麽回事?

“沒有。”阮思娴立即說道,“我就是在想,我也不是斷掌啊,怎麽力氣這麽大。”

傅明予鼻腔裏輕哼了聲。

阮思娴再次擡沾了點精華,一點點,一處處,仔細地塗抹他的側臉。

夏夜蟲鳴起伏不斷,一聲聲穿過窗戶,伴随着傅明予的呼吸聲傳進阮思娴耳裏。

她用力很輕,輕到像是撓癢癢,傅明予忍了幾分鐘,實在忍不住,皺了皺眉。

“我太用力了?”

傅明予沉吟片刻,“沒,你繼續。”

阮思娴“哦”了一聲,下手卻更輕了。

傅明予的眉頭始終沒松開,連呼吸也漸漸急了些。

阮思娴見狀,動作又又又輕了。

最後傅明予實在忍不了了,開口道:“你是在塗藥還是摸我?”

阮思娴:“……”

她突然稍微用力戳了一下他的臉,“你說呢?”

傅明予“嘶”一聲,咬牙看着阮思娴,“你還是個女人嗎?”

“我要是個男人,這一巴掌下去,你可能會死。”

傅明予忽地一笑,湊近她面前,沉聲道:“你要是個男人,我會這麽縱容你?”

這一剎那,兩人距離極近,能清晰地聽到對方的呼吸聲,也能看見對方瞳孔裏倒映的自己。

阮思娴想着他那句“縱容”,被他喑啞的聲音念出來,細細碾在耳邊,久久不散。

阮思娴感覺,他不是在表達自己有多紳士,而是對她,只是對她,闡述兩人之間的事實。

她沒辦法開口反駁這句話,因為這确實是事實,但她也不知道怎麽回答。

幸好,她的肚子解救了她。

——及時地發出“咕咕”兩聲。

第二天清晨,阮思娴早起執飛,下午返航,回家的時候在時候門口遇到幾個同事,他們在閑聊,今天的飛行計劃部的月例會竟然推遲了,具體原因不明,但好像是傅明予的安排。

阮思娴聽到的時候,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真不是斷掌啊。

又過了一天,阮思娴再次聽說,這個月簽派部的例會也取消了。

她當時愣了愣。

不是吧?傅明予的臉這麽嬌貴,還沒好?

直到第三天早晨,開完航前協作會出來時,遠遠瞥見了傅明予的背影,才松了一口氣。

看來已經好了。

她這次航班又搭了範機長,開完會後便和乘務組一起去食堂吃早晨。

桌上,大家閑聊幾句後,阮思娴提到自己下周排到了一次教員帶飛。

成為副駕駛之後,為了累積飛行經驗,公司會根據航班情況為他們安排飛行教員帶飛。

到時候,阮思娴就可以坐在駕駛座執飛,旁邊則是飛行教員,全程監督指導并保障本次飛行。

在這之前,阮思娴也排到過教員帶飛,所以這次不太激動,只是随便提了一下。

範機長也是随口那麽一問:“飛哪裏啊?”

“臨城。”阮思娴說,“這條航線我還比較熟。”

“熟是熟,可是有教員在一旁還是不一樣的。”

範機長雖然已經當了二十年機長,但是偶爾遇到教員抽查,或者教員為了方便,臨時加個機組乘到他的航班,他也會緊張。

“那你看過這次是哪個教員嗎?我看看我認不認識,要是認識的話我讓他多照顧照顧你。”

阮思娴回憶了一下,說:“我不太記得清楚名字了,好像姓賀?”

範機長張着嘴想了想,“賀蘭峰?”

“嗯對,就是這個名字。”

“他?”範機長驚詫,直接放下了筷子,“你确定是他?”

“是啊,怎麽了?”

“那你運氣太好了。”範機長說,“這位教員可不一般,空軍出身,成績卓越,退役後來了世航,那時候世航剛成立機隊,他挺牛的,是當時的第一任首席機長,技術那可是沒幾個人比得了的,我記得有一年吧,因為塔臺指揮失誤,他架勢的飛機和另一家空客320空中相近,差點撞上,連空管當時都給吓暈了,是真暈過去了,結果他硬是給扭轉了局勢,避免了一場空難,那時候還被航空局表彰了。”

範機長說起來,一桌子人都豎起耳朵聽。

“而且這位老前輩厲害就厲害在,人家做什麽都是最好的,後來轉了教員,教學成果也一騎絕塵。”範機長說着說着嘆了口氣,“不過他後來女兒生病了,想多在家陪女兒,所以想要跟他飛就很難了,而且當時誰要是排到他帶飛,都要炫耀炫耀的,而且四五年前吧,我好像聽說他被聘請到國外的飛行學員去當教員了,我以為他不會出現了呢,怎麽突然又回來帶飛了……”

本來阮思娴激動勁兒都過了,但是範機長這麽一說,她又興奮了起來,完全沒在意他的疑惑。

“是不是07年那次空中相近?我看新聞了,原來就是他啊!”

“嗯。”範機長見阮思娴眼裏全是期待,又沉下聲音說,“不過他也是出了名的嚴厲,有一次帶飛副駕駛,沒飛好,他直接把人發落去飛本場五邊了。”

本場五邊也是一種帶飛方式,不過卻不執行航班,而是在機場開着空飛機練習起落。

沒有副駕駛願意走這麽一遭,因為這就代表你技術不行。

旁邊一個新空乘啧啧兩聲,“教員還有這麽大權力啊?”

“且不說教員有沒有這麽大權力。”範機長笑了下,壓低聲音說道,“你知道人家是誰嗎?傅總的舅舅,傅董的小舅子,想把機長發落回副駕駛都只是一句話的事兒。”

說完,他又扭頭看阮思娴,“所以你運氣好是好吧,不過也一定要注意,他很嚴厲的,要是犯了低級錯誤,小心你也只能去飛五邊。”

阮思娴連連點頭:“我肯定好好表現。”

因為這件事,阮思娴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下午返航時,拉着飛行箱悠哉悠哉回家,等電梯時還哼起了歌。

“我要飛得更高~飛得更高~狂風一樣舞蹈~掙脫懷抱~我要飛得更高~飛得更高……”

但是電梯門打開那一刻,阮思娴缥缈的歌聲戛然而止。

傅明予站在裏面,手裏提着一袋藥,戴着口罩,懶懶地看着她。

“空管允許你飛得更高嗎?”

阮思娴:“……”

她默默走進去,跟傅明予并肩站着,兩人也沒什麽交流。

電梯緩緩上行,阮思娴瞄了兩眼傅明予的口罩,又看了看他手裏的藥,問道:“感冒了?”

傅明予垂眸看她一眼,沒說話,而是摘下口罩。

“你覺得我這樣去開會,見我的下屬,我的員工,很刺激?”

阮思娴:“……”

不是吧,三天過去了,傅明予臉上竟然還有隐隐的印子。

她這50公斤臂推還真沒白推,引體向上也真沒白做。

阮思娴看着他的臉,沉吟片刻,低聲問道:“是不是很疼啊?”

傅明予似笑非笑地說:“疼,疼到我這輩子都忘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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